曹意细声细语道:“我父亲说让我先去历练,待有了功绩他会想办法将我调出来。”
魏明霁一声冷笑,“曹大人打得一手好算盘,焉知有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说?依我拙见,曹公子还是舍了这微末小官,留在都城陪娇妻的好。”
林星微呵呵干笑两声,道:“魏将军还真是宅心仁厚,操心别人家的事呢!”
魏明霁眸色一冷,瞟向林星微手腕上的镯子,道:“郡主这只镯子不错,我有一只花丝镶嵌绿松石……”
“我母亲该等急了,我先走了!”林星微神色一慌,都不好好道别,就先开溜了。
林星微心慌慌的回到女宾宴堂,规规矩矩坐到侯夫人身旁,佯装无事般听着堂上的妇人们说笑,心里却盘算着如何将自己的花丝手镯从魏明霁那要回来。
魏明霁都能无中生有的扯出包扎疗伤的谎言来,拿着她手镯,届时又要编排她的话,那她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第67章 我桀骜不驯,配不上将军
回到侯府时已经是日入十分,太阳余晖铺洒大地,最后的炙热烤得林星微眯了眯眼睛。
她踩着脚蹬从马车上下来,两位堂兄第二日要回书院,打了招呼后便各回各家各找各爹妈去了。
侯夫人今日也攀谈累了,同林星微说了几句话后便回屋歇息去了。
罗浮指挥着几个家丁从大车上卸下一些礼,欧阳夫人又送了许多绢帛和绸缎来。林家男丁不多,女子也少,这些绸料三房平分倒也公平公正。
林星微微微叹了开口气,她也算是给林家找了个好女婿,心满意足,大大伸了个懒腰准备入内躺一会儿。
云珠小步迎来,牵着林星微到了廊下,将一个帕子包裹的硬物暗暗塞到了林星微手中,悄声道:“魏将军给的,说求一见,但也不强求,他会在福星茶楼等郡主半个时辰,若郡主不来他便走了。”
林星微眉头紧锁,反感道:“我与他无干无系,还见他做甚?你将东西还给他,不见!”
她很痛快的将手上的东西又塞回给云珠。
云珠神色纠结半秒,道:“要不郡主先看看这是什么再说吧。”
云珠三两下打开手帕,里头是亮晶晶展现一个手镯,正是在炉汀山下魏明霁为了威胁林星微而要走的那只花丝镶绿松石手镯。
“他还回来了?”林星微懵懂地拿起手镯仔细看了看,再次认定这就是她的那只,并非是赝品。
云珠道:“奴婢不知郡主的东西是如何落到魏将军手上的,此事奴婢会替郡主保密,话已传到,奴婢先走了!”
云珠说完就要开溜。
“等等!”林星微一把拽住了云珠,犹豫了片刻,才道:“你让罗浮换一驾马车,不起眼的,你拿上帷帽,等我换身衣裳,一起去。”
前脚刚定亲,后脚就见别的男人,这实非君子所为。魏明霁既然将要挟她的花丝手镯还了回来,就说明不会再要挟她了。
既然如此,她何不趁此机会,好好问问他,老爹林怀山的死是否和颍川王有关。若是真的,林家虽无力和颍川王府抗衡,她们娘俩心头也好有个数。
林星微找何妇换了一身老气横秋的藕丝褐深衣,和云珠戴着帷帽一起龟龟缩缩下了马车,上了福音茶楼。茶楼老板以衣夺人,还以为是哪家穷门小户来的女子,不让她们进去。
林星微隔着帷帽四处张望,也没看见魏明霁的身影,却也不好自报家门向老板打听。正踌躇间,一个玄色束腰常服腰间佩剑的男子走了过来,向林星微拱手道:“我家公子等候姑娘多时了,请随我来。”
有人引路,茶楼老板不再阻拦,林星微和云珠跟着那男子上了三楼一间包厢,云珠被挡在外,林星微只身一人入内。
包厢的窗户开着,一缕斜阳金灿灿地照在魏明霁的脸上,白皙透亮的脸庞反射出一层薄薄地金光,一袭花青色卷浪暗纹锦衣。
他脱了面具,跽坐在茶案前,一手用火钳轻轻搅动着小火炉里的炭火,待火势起来,他又将灌满水的铜壶放在了火炉上。
风姿特秀,萧萧肃肃,绮丽若梦。撇开别的不说,这真是一张极美的画卷。林星微没忍住,痴看了好一阵子。
魏明霁认真煮着茶,不知道心头想些什么,白皙的面容很是沉静,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盯着他偷看。
“咳咳!”林星微干咳了两声。
听见门口有声,魏明霁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林星微。
隔着帷帽她微微出神,这世间美好的事情太多了,春日里五颜六色的花,夏日里的飘飘飞扬的柳,秋日里红黄绿相间的叶,冬日里皑皑望不见边际的雪……
再美的景看着就好,摘了花,折了柳,落了叶,踩了雪,都会破坏那份美好。
魏明霁外表的美,看着就好。
林星微摘了帷帽,脸上展着客气地笑,微微躬身一福,“魏将军找我不知何事?”
魏明霁揭开铜壶盖子,拿起茶罐,往里抖落了些许茶叶,悠悠地道:“我若不将手镯还给你,你大抵这辈子都不肯见我了。”
林星微:“……”你说得很对。
“坐吧。”魏明霁的眼神指了指他对面的软垫。
林星微听话的跽坐在软垫上,与魏明霁近在咫尺,中间只隔一张窄窄的茶案。
“跽坐久了腿麻,此处就你我两人,我们随意些。”
魏明霁说着身子往后一仰,斜靠于凭几上,一腿盘起,一腿膝盖翘起,对着一个已和自己无关的女子,当真是随意。
他随意,林星微可不敢太过随意,起身将软垫往旁边挪了挪,和魏明霁相侧盘腿而坐。
“你到底是怕我还是恨我?”魏明霁不急不缓的问道。
林星微神色一僵,魏明霁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不管平时她如何表现,是怕是恨这般的话不能说在明面上,沉思片刻,正色道:“将军与我已是不相干的人,谈不上怕更谈不上恨,有的只是对将军的敬畏。”
“不相干?”魏明霁神色愈发冷肃,“既然不相干,我一请你就来,这如何解释?”
林星微:“……”
铜壶里的水噗呲噗呲烧开了,顶得壶盖胡乱扑腾,魏明霁不紧不慢提起铜壶,在茶盘里摆正两个青玉茶斗倒了两斗茶,又往铜壶里填了冷水,再放回到小火炉上。
他将一青玉茶斗推到林星微的面前,慢悠悠地道:“我自认为你我还是有些相干的。”
魏明霁轻吸了一口热茶汤,继续道:“我知道你来是想问密令珮的事,不妨告诉你,此事是我和颍川王之间的较量,当年颍川之乱是不是有他的手笔,我还在查,不能说百分之百有罪,至少脱不了干系。”
林星微轻声问道:“那我父亲的死和颍川王有没有关系?”
魏明霁垂了垂眸,目光幽幽地盯着手上的茶,道:“南阳侯的死已经太过久远,他是不是为人所害只是我依着滁王世子被害联想起来的猜测,毕竟密令珮是在南阳侯的手上。”
“找寻密令珮的人不止颍川王一人,颍川王又是明着要我帮我寻找密令珮,我现下将密令珮借她女儿的手交给他,就是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那他什么反应?”林星微着急一问,伸手不小心打翻了眼前的茶汤。
魏明霁眸色一沉,林星微就知道她问了不该问的事,摆正了茶斗,掏出自己的手帕清理了案桌,不敢说话了。
魏明霁道:“后续的事如果牵涉南阳侯府,我一定亲自登门禀告。”
“嗯嗯,好好。”林星微紧张中轻声应了两下。
魏明霁给林星微的茶盏中又重新添上了热茶,神色温和了些许,“尝尝我烹的茶吧,不比曹意的差。”
林星微又无语,这也要比。
魏明霁继续道:“南阳侯夫人真是个好母亲,为了你愿意做一切事情。若不是她拉着苏太傅进宫求了一趟皇后,只怕你和曹意还定不了亲呢,更别说曹意的官职这么快就下来了。”
林星微客气笑笑,轻声道:“母亲嘛,都是这样的,为了子女肯付出一切。”
魏明霁垂眸一笑,“对,我的母亲也是如此,为了救我和兄长的性命,将我们都送了人。”
林星微一愣,疑声问道:“不是说将军的兄长留在北海郡家中的么?……”被送人的只你一个呀。
魏明霁嘴角冷哼一下,“我兄长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不说了这事儿了。”
他摆了摆手,又道,“听说你读书写字练琴习射很是勤奋,将来若陪着曹意到了任上,也能帮得上忙。”
林星微是个没有愿望的人,日子推着她怎么走她就怎么走,只有觉得走到绝路了她才会反抗,就像她非要和魏明霁退婚一样,但也有她反抗不了的事,比如她得了胃癌不治身亡。
又譬如,有些路她早就预测到会走到头,她还是会走下去,若到头了她再掉头就是,反正她也没有逆天改命的法子。
她的命运向来如此,总有许多坎坷弯路要走,绕不过去的。
曹意向她提亲,更是她没有想过的事,只觉得曹意对她还不错,就答应了。
至于那些要死要活的情情爱爱她没有想过,没有想过曹意是否爱她爱到死去活来,也没有想过自己是否爱曹意爱到非他不嫁,只觉得此人和她脾性相投,过日子能得个安稳,这便足以。
对于和曹意的这番感情,她心里也有数,她早就卜算过,这也是一段无疾而终的感情。
知道了结果,林星微选择享受当下。至少现目前,曹意是她这辈子遇到的对她最好的男子。至于其他,那就走一步看一步。
她来到这个地方,可谓“人生地不熟”,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是以才读书写字打发光阴,练琴和骑射也是一样,有人教她,她便学,至于将来能否傍身或是帮到别人,那都是后话。
林星微客气的笑了笑,道:“我可以帮着知昂抄写文书,也可以在他累了的时候弹琴给他听,得空的时候可以和知昂一起上山打猎。”
说完她尴尬的捧起了茶盏,喝了一口,笑嘻嘻道:“将军的茶艺很好,不赖。”
“恭喜你了!”他举着茶斗敬她,“得偿所愿,嫁了一个中意的人。”
林星微一笑;“我也恭喜将军,今日陈溪南告诉我,她要嫁给你了。”
魏明霁柔和的眸子放出一丝冷光,放下了举着的茶斗,冷声道:“她怕不是诓你的吧,我就算是一辈子不娶妻,也不会娶她。”
林星微突然想起来了,她提高了声量,笑道:“我知道她诓我的,我听说皇后想将三公主嫁你呢,三公主肯定比陈溪南好多了。”
魏明霁紧紧攥着茶斗,沉声道:“也不会是什么三公主,我这辈子已向一人求过亲,那便不会再向别人求亲了,你我虽已放手,我此生也不会娶别人了。”
林星微戛然收住了笑,呆愣不做声了。
不成想魏明霁还是这般纯情的人,林星微紧张惶惑中吞了下了口中的茶,楞声道:“魏将军不必如此,我桀骜不驯,配不上将军,我大表兄还为此训斥过我不懂得体谅夫君,这世间好女子多的是,魏将军天人之姿,又身在高位,放开眼量四处看看,定能寻得可心的人。”
火炉上的茶水已经溢了出来,魏明霁斜靠在凭几上盯着林星微不动弹,林星微赶忙将铜壶提到了一旁,提完她有些后悔了,空气中静得可怕,沉默地太久,还不如继续听茶壶中的噗嗤声呢。
“将军不必如此看我,我说的是实话,将军是个好人,只是你我不适合罢了。”林星微悠悠道。
半晌后,魏明霁长指敲击着茶案,缓缓道:“我大抵是后悔了,自你夜半从我府中跑走那时起我就后悔了,我后悔自己深陷权谋之中忽略了你,我这样的人即使娶了妻,也是过不好日子的。”
林星微双手捧着茶斗,很有自知之明地道:“有何好后悔的?都城的姑娘们中,我除了相貌长得比她人稍微周正些,其余一无是处,既不能帮着将军周旋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也不能助将军争夺名利,将军没空陪我,我还要闹脾气,我们两个退亲那是做得顶对的事。”
她说着,提起铜壶向喝空了的两个茶斗中添上了茶。
“……你也不要妄自菲薄。”
魏明霁淡了神色,嘴角含笑,又道:“我幼年时也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可从十岁起跟着养父,便开始学着争名夺利了,我放眼所见的姑娘们也大抵都是如此,为了家族名利联姻攀附,唯独你不是,一心想着过安稳日子。”
林星微沉声一笑:“你直接说我没出息得了。我父身死,侯爵之位空悬,我母亲一人鼎立门楣,还要顾着我父亲留下的父母兄弟侄儿们,我却一丝一毫帮不到她,我的事还要她来操心,我若是懂事的,就不会一心想着过安稳日子了,就该去攀附,就该去为我们林家争名夺利。”
“……要知道生在世家勋贵之家,想要淡泊名利很难,南阳侯夫人大抵知道你想要什么,是以才愿意成全你和曹意。”
魏明霁将林星微倒给他的茶一饮而尽,语气怅然若失,“你虽不追求名利,却对生活热忱,有着其他姑娘们没有的品格,我喜欢这样的你。”
林星微再次无语。
魏明霁继续道:“幸亏你我已经退了婚,也幸亏你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若非如此,今后待你看清了我的面貌,知晓了我的底细,到那时再讨厌我,要离我而去,我肯定比现在还难受。”
林星微呆愣不知该如何接话,她从未看懂过魏明霁,也没想着看懂他,与其啃一本看不懂的天书,她更愿去读一本看得轻松又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书,比如像曹意这样的。
她性子直,不懂得如何迂回委婉,魏明霁将话说到这份上,她决定将话挑明了。
林星微起身跽坐正了,朗声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我也已经和知昂定亲,今后心里眼里就只会是知昂一个人,魏将军就莫要再想着我了,今日之后,我也会避嫌,不会再见魏将军。若是牵扯到侯府的事,将军可去找我母亲,不必再同我讲。”
魏明霁嘴角挂着笑,静静地等她将话说完。
“还有,之前那些包扎疗伤的谣言是你传的吧?我和知昂去静水楼台的事也是你捅到朝堂的吧?今后你不要搞这些手段了,不管你如何作弄,我都会和知昂好好过日子的。”
林星微正气凌然,将一切挑明了,她反而什么都不怕了。
魏明霁听得咯咯笑,林星微一脸痛恨地盯着他。
突然,魏明霁不笑了,他起身坐正了,也认真道:“好,你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其余的事就交给我。我会向陛下谏言,给曹意换一个山清水秀民风淳朴的地方。不必谢我,这算是为以前的事,我对你的致歉礼。”
林星微狐疑地看他,问道:“知昂的差事,曹大人都没有办法,将军能行?”
魏明霁正了神色,道:“曹荣乃曹意之父,怎敢在陛下和其他勋贵跟前自卖自夸?我是外人,又和曹意非亲非故,说的话更公正,陛下也好,还是旁人也好,自然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