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微得意地朝林怀岳扮了个鬼脸,“我三叔母说得甚是,自有夏侯大人做决断,三叔父只管提上去就是,若是夏侯大人听用了我的建议,那功劳全是三叔父的,我绝不居功。”
“唉,你这小皮猴!”林怀岳扬起手上的书简佯装要打,林星微急忙躲在了裴夫人身后。
林怀岳道:“我一个长辈还会占你的便宜吗?你将你叔父想成什么样儿人了?若夏侯大人用了你这些建议,我照实说这是我好侄女想出来的点子。”
“叔父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我就不打扰两位了,先走了。”林星微嘻嘻笑着跑走了。
城内的情况都摸的差不多,眼下正是秋收结束秋种的时候,林星微打算到郊外乡下视察一下农桑,林怀岳怕城外有危险,不让林星微去,夏侯县令直接给了他的令牌,又打发了一对护卫,让林星微放心去。
有夏侯县令发话,林怀岳也不再说什么了,嘱咐让罗浮寸步不离地跟着,又打发了两个自己贴身的仆从照顾林星微。
城内喧嚣,城外静谧,走了十余里都不见一个人影,待上了山,有的田里的黄麦只收了一半,还剩一半在地里垂着麦穗随风荡漾,低一些的田地里还有随意被扔下镰刀和汤罐,有的地翻了一半,另一半荒草半腿深。
天气晴好,又是早上,怎的没看见一个在地里忙活的人?
林星微趴在车窗看了一阵便放下了车窗,罗浮警惕地环视了一下四周,扬手制止队伍继续向前。
第74章 甩不掉的前男友
罗浮打马到林星微车前,让林星微在此稍候,他带两个人前去打探一下情况。一个时辰罗浮一行才回来,神情晦涩地道:“郡主,前方死人了,几处田里也有血迹,像是一两天前的。”
林星微不由惊得说不出话来,楞了一瞬,期期艾艾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林星微钻出了马车,从一侍从手上夺过马,弃了马车,一行人打马往凶案现场而去。在一个坡下的沟里,这个沟是被山洪日积月累冲开的一条深僻的水沟,若不跳下来仔细寻找,只怕一时很难发现这些死者。死者穿着都是布衣,大概有十几具尸体,还未腐化,像是才死不久。
林星微跳下马,用帕子掩住口鼻,和罗浮一起慢慢下到沟里,仔细观察这些人的死状,这些人或被利剑穿胸,或被一剑封喉,死得干脆利落。
“呕……”一下子看见这么多死人,林星微一时腹内翻涌,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这手法……他们不像是被普通人所杀,倒像是被训练有素的人所害。”罗浮浅浅说了一句。
林星微呕完了,转过头看了一阵远山,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她道:“叫几个人护住这里,再叫几个人到附近的村庄打听一下,将失踪的人报个数上来,你跟我回县衙报信。”
蒙县不大也不小,出了这么大一桩凶杀案,就像油锅滴了水一下子炸开了。夏侯县令和林怀岳亲自去藏尸地视察了一番,当即齐齐出了一身冷汗,都觉得此案不破,乌纱不保。
夏侯县令当天就写了折子递交京师,要朝廷派人来协助查案。林星微已经一连三日难以下咽了,只能喝些汤水吊住性命。可偏偏作为发现案情的第一人,要接受朝廷下派的官员调查。
罗浮和几个仆从才是发现案情的第一人,可他们都是下人,录了他们的口供后还要听一听林星微这个主子的。林星微推却不过,便顶着蜡黄的脸见了京师下派的官员。
那位官员双腿盘坐于案前,斜飞英挺的剑眉,碧落色的雕竹玉冠,黑亮的眸子正炯炯盯着慢步走近的林星微,一身元青色祥云暗纹常服映承着面庞白皙如月,俊美得无可比拟。
林星微看清这张脸,霎时呼吸一窒,双腿僵硬不能挪动了——怎么来的是他?朝中没人了吗?
林星微历来就秉承着“惹不起躲得起”的理念,对于那些要来招惹你而你又不想搭理的人和事,林星微都采取的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的策略,故而躲到了蒙县来。
若三叔父没有升迁,她便就一直待在蒙县向三叔父和夏侯县令悉心学习政务,一直到出嫁。除了自己的亲人,她不打算再见都城中任何人了。
可这老天作弄人啊,她想着视察一下农桑,却偏偏遇上了凶杀案;
查案就查案吧,可朝廷打发来的官是魏明霁;是魏明霁就魏明霁吧,可偏偏无人提醒她,害得她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跟活见了鬼一样楞在了门口。
“我又不是猛兽,你怕什么?”魏明霁垂眸摊开了案卷竹简,一手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林星微倒希望眼前的是猛兽,那样她就可以拿箭他。
林星微正了神色,缓步上前跽坐在魏明霁案桌对面不远处的软垫上,期期艾艾道:“其实这事儿是罗浮他们最先发现的,我太怕了……知道的不多。”
魏明霁看了下身后冷姿冷面的左丘知和鲍商,两人即刻会了意,拱了下手,退出了房立在了门外。
魏明霁将竹简卷了起来,放在了一边,沉声问道:“郡主这几个月都住在蒙县吗?”
林星微眉眼一挑,“这与案子有关吗?”
魏明霁眼神冷峻,语气不容质疑,“郡主只管回答我的问题,至于是否与案子有关,不是你操心的事情。”
林星微撇了撇嘴,“嗯,都住在蒙县。”
“为何要来蒙县?”
林星微眉头一皱,“来玩。”
“来玩?”魏明霁冷哼了一声,“听说郡主在蒙县体察民情,倾听民声,还给夏侯县令出如何理政的主意,这可不像是在玩。”
林星微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有罪吗?跟山沟里的凶杀案有关吗?”
“无罪,也无关。”魏明霁举起茶盏饮完了最后一口茶,目光柔和地看着林星微,“我是想说,既然郡主这么能干,就帮我一起破案吧。”
林星微怔了一瞬,道:“我害怕,先走了。”
林星微说着要起身,魏明霁拿着茶盏在案子上重重地磕了一下,林星微又讪讪地乖乖跽坐好。
魏明霁继续道:“检查尸体有仵作,不需要郡主做这些,你只需跟着我去乡下那些农户中查问查问,看能否知道些线索。”
“农户间还有什么好查问的,能查问的夏侯县令已经都已经问过了,这桩案子背后的主谋在都城,魏将军回都城慢慢查。”林星微懒懒地道。
魏明霁的眉眼冷了三分,问道:“你怎知主谋在都城?”
林星微指了指自己的黑眼圈,坦然道:“我观了好几夜的星象了,终于看到彗星带尾,往都城方向去了,背后主谋定然在都城,而且是个大官。”
魏明霁眉头一挑,嗤然一笑,道:“没想到有宁郡主还有观星的本领,要不要我在陛下面前举荐一下,让你在朝中做太史令?”
林星微眉眼一亮,急问道:“我可以做太史令?我卜卦占星一向都很准,做太史令定能胜任,不管我朝好像没有女子做官的,我可以吗?”
“不可以!”魏明霁冷冷地道。
他说着指了指桌上的一摞卷册,语气不容人反驳,“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些卷宗郡主拿去好生看,明日一早就随我去乡下查案。”
就知道他在戏耍她!
林星微脸色沉了沉,踌躇着不愿上前触碰那些卷宗,懒懒地道:“我也不是那么能干,我三叔父经常训我……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若是我帮了将军倒忙,那我的罪过就大了……将军身边能人多的是,用不着我一个姑娘吧。将军若需要人帮忙,可找夏侯县令……”
魏明霁冷冷地看着她把话说完,才沉着脸道:“夏侯县令已经说过了,若我所需,县衙上下皆鼎力相助,有宁郡主又会占星又会卜卦,我眼下正需要的就是你这般能掐会算的人才,就不要推辞了。”
魏明霁的声音太冷了,林星微暗暗打了个冷颤,不情不愿的往前跪了两步,双手从案桌上取过装着竹简的方盘,起身躬身行了礼,“将军若没旁的事,我就下去看卷宗了。”
魏明霁嘴角暗暗上扬,看着林星微出了门。
第75章 真是好大一桩案子
林星微捧着一大摞书卷到自己房中,将门关了,嘱咐门口的婢女不要打扰她,晚膳也不用叫她,她要快速吃透这些卷宗,然后好好配合查案,赶紧抓出真凶,好赶紧送走魏明霁这尊瘟神。
案发现场是蒙县城外的涂绿山西侧的水洼坑,不光只有明面上的那十八具尸体,后面又在尸体下方的土坑和附近的田地里挖出了三十多具腐烂程度不一的尸体,罗浮他们发现的这十几具尸体应该是没有来得及掩埋的。
初步查明,这些尸体都来自涂绿山附近的河西村和河东村的村民,早前就有这两个村的村民失踪报案的信息,此事林星微也有耳闻。
林怀峰还为此焦头烂额的,夏侯县令最近也都在派人大力调查,可没有丝毫线索,不想被林星微一行误打误撞地发现了失踪者的踪迹。
林星微心下沉沉地,总共五十余人被害,这么重大的案子背后定然有更大的势力,就算调查出,怕也牵连甚广,林星微隐隐为三叔父和夏侯县令担忧起来。
快要人定时,林星微捧着案卷从自己房中出来了,林怀岳的房中还亮着灯,外头能听到林怀岳和裴夫人嘀嘀咕咕说话的声音。
林星微双手捧着案卷腾挪不开,便用脚轻轻踢了一下房门,“三叔父,睡了吗?”
裴夫人打开房门,放林星微进去,林星微哼哧一声,将怀中的案卷重重地放在了书案上。
林怀峰穿着还很整齐,胡须两日未刮了,拉碴不堪,神色很是颓废,呆呆地坐在案前看了一眼林星微放到他眼前的案卷。
裴夫人坐了过来,低声对林星微道:“冉冉,你叔父才从夏侯大人处回来,你有事明日说吧。”
林星微看向林怀岳,微笑道:“三叔父,这些卷宗我全看过了,魏将军要我明日一早和他一起去乡下查案,侄女想说的是,三叔父莫要担心,侄女会帮你的。”
林怀岳怔怔看了一眼林星微,长长叹息了一声,甚是悲怆,“我做了十三年的蒙县县丞,大抵是要做到头了。五十多条人命啊!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给杀了,到底是多大的仇怨啊……”
林怀岳气急,砰砰砸了两下书案。
裴夫人握住了林怀岳砸书案的手,轻泣道:“夫君,你别这样,朝廷派了魏将军来,定会给那些亡魂一个交代,若你今后不做这个官了,朝廷要罚你,有为妻陪着你,你怕甚?”
林星微扭捏着看向裴夫人,道:“这么大的案子怎会查不出来?若是我们积极配合魏将军查清案情,那便是立了功,朝廷怎会处罚三叔父?怕不是要立功升官呢。”
裴夫人擦了一下眼泪,问道:“冉冉,你什么意思?这么大的案子,你三叔父和夏侯大人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林怀岳也眼中放着光看向侄女。
林星微一笑,“案子越大,线索就越多,虽然查的时候千头万绪,可只要理清了,便一切就有指向了,三叔父有这惆怅难受的功夫,不如给我讲讲河西河东两个村子的大致情况吧,反正今晚你也睡不着了。”
她又转向裴夫人,“三叔母,有吃的么?我午饭晚饭都没吃,很饿。”
裴夫人听林星微讲得甚有道理,便立即起身,“你三叔父也没怎么吃饭,我给你们煮汤饭去。”
裴夫人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林怀岳起身从书架上取下一个卷轴,放在书案上摊开了,正是蒙县舆图。河东河西两村在蒙县城外南侧的涂绿山西侧山脚下,位于上燎河东西两侧。
两村加起来约百户,共八百多人口,世代都在涂绿山上耕种,涂绿山也是蒙县地界最大的可耕种的山峰,土地也最是肥沃。
是以,河西河东两村也比其他的乡户富足,所纳税收也比其他地方多。
林星微眼眸一转,“这么好的地方,觊觎的人也多吧?”
林怀岳道:“以前有因为婚嫁迁户的事,在这两个村子闹过不少矛盾,有新嫁娘不光自己嫁过来,还想把娘家父兄弟也带过来,妄图侵占夫家田地,近几年因为县衙治理手段完善,再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了。”
裴夫人和婢女端了汤饭进来,林怀岳卷起了舆图,叔侄两人边吃边聊,裴夫人默默跽坐到边上。
林星微吹了吹滚烫的热汤,细细呷了一口,顿觉的五脏六腑都温暖了,问道:“这么好的地方,连百姓都绞尽脑汁想着侵占了,就没有大人物想要得到?”
林怀岳停下箸,细细想了片刻,啧了一声,“还真有,今年春就有人想要买涂绿山朝南的大批田地,朝南阳光足,庄稼长势好,农户们大都不愿意卖,另外出价也太低,当时廷掾冯堠和两个亭长还找过我和夏侯县令商议此事,想要县衙出面说服农户卖掉这些田地,好在夏侯县令刚正不阿,百姓不同意的事他从不答应,便也不了了之了。”
“叔父可还记得想买地的人叫什么名字?”林星微很斯文的吃着饭,缓缓问道。
林怀岳摇了摇头,“此事怕是要问冯堠和那两个亭长,我和夏侯县令并未见过要买地的人,听说是姓黄,在都城任职,具体又是做什么的,就不知晓了。”
林星微咧嘴一笑,道:“那这件事就劳叔父明日问问他们。”
“一定,一定,你不说也是要问的,你这也是提醒我了,兹事体大,关于河西河东两村的任何大小事都要过问清楚。”林怀岳舒展了眉头,大口大口将汤饭吃完,举着空碗问向裴夫人,“还有没?我还要。”
“有,我知道你们叔侄两个今日没吃饭,特意做多了,在锅里留着呢。”
裴夫人接过空碗交给了婢女去盛,又很欣慰地捏了一下林星微柔嫩地脸蛋,道:“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叔父一遇事就吓傻了,还是冉冉厉害,三两句话就提到了关窍上,这么大一桩案子,定然不是普通人能做下的,定是背后有势力的,关于涂绿山的一切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了。”
林星微笑得眉眼眯成缝,吃光了汤饭,放下碗筷,起身朝叔父叔母行了礼,道:“明日我还要跟着魏将军到乡下去,就先睡了,叔父叔母也早些睡。”
林星微退出了林怀岳和裴夫人的房间,已经是过了夜半,没有洗漱,到头就睡了。
裴夫人暗自一笑,道:“咱家这三个孩子,我看最有出息的就是冉冉这个姑娘了,从前不觉得,近一年来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说话做事有理有据。”
林怀岳也道:“她大抵也不能再叫‘星微’了,得叫‘星亮’了,她提的那些治政建议,就连夏侯大人都赞不绝口呢。”
“还是长嫂教导的好。”
……
还不到平旦,林星微就被魏明霁催醒了,林星微准备乘坐马车去乡下,也好在路上打个盹,魏明霁却嫌马车走得慢,让人给林星微换成了快马。
上都府的人不光要戴面具,这马也不例外,亮蹭蹭的银色面具扣在马脸上,也不知道马儿舒服不舒服。
林星微拍了怕马的面具,仇视着这匹如墨染的黑马,沉重的脑袋怎么也不想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