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帽遮挡，魏明霁看不清林星微脸上的神色，只看见帷帽上那一层素纱被浸湿了。
她的肩头在轻微抖动，弱小无助的靠着墙壁，扭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魏明霁见她这般隐忍，便没再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林星微缓了下情绪，转过了脸来，哽咽道：“我只是不甘心，为何我的姻缘会如此不顺，我明明也付出了，我全心全意支持曹意，为何会换来这般结果？”
魏明霁道：“这不是你的错，亦也不是曹意的错，他被宦场、家族裹挟，身不由己。”
林星微稳了下情绪，隔着围帽向窗户外看了下天色。
已经临近正午了，她什么也没再说，起身默默向魏明霁行了礼，就转身下了楼，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回家了。
青松堂上，侯夫人还在和欧阳夫人争执，曹意缩着身一言不发，林怀峰怒眼瞪着曹意。
林星微整理好仪容，迈步入内，恭恭敬敬地向三位长辈行了礼，道：“母亲，二叔父，欧阳夫人，曹意这个郎君我不要了。”
曹意急红了脸，起身走到林星微跟前，问道：“星微，你说什么？刚才我们不是这样说的，你怎么出去一趟就变了？”
林星微双眼红肿，笑道：“是我想通了，我不想让你为难，你做什么我依旧都支持你。你入仕为官，这些是你必须要付出的代价，我陪不了你了。”
侯夫人乐上眉梢，“郡主想通了好，我女儿天姿国色，能嫁这都城中的骄子，何苦赖着一个曹意！”
欧阳夫人直起身，皱着眉头急道：“我已经同方家说好了，方家姑娘嫁过来为妾，有宁为正妻，为何要说这般的话？”
侯夫人当即道：“林家女婿想纳妾，林家祖宗不答应！”
第122章 我不要和你分开……
曹意泪眼看着母亲，哭着道：“你让我二兄将方大人的人马退回去，这个功曹我也不做了，我也不要去娶那方姑娘，就是做妾也不成，给我当婢子我也不要！”
“她也是被方大人给逼的，今天方姑娘给我和星微看了她一身的伤全是方大人打的，我若真的和方家结亲，我就要一辈子被方大人牵着鼻子走，母亲难道真的愿意我成为这样的人吗？”
欧阳夫人肃色道：“我也是为了你好，现在只有方大人肯提携你，难道放着捷径不走吗？你若弃官不做了，难道一辈子都要碌碌无为吗？”
曹意道：“碌碌无为有什么不好？我和星微只过自己的小日子，难道不好吗？我不会退亲，我不会娶方婉！”
他看了一圈在场众人，又道：“若你们都逼我，我便出家当神仙去！”
林星微听着突然笑出了声，道：“那可不划算，道观太清苦，你去了便吃不到你喜欢的肉饼了。”
半晌没有说话的林怀峰道：“知昂公子不必如此，眼下形势如此，你若不服，最终为难的还是曹大人和欧阳夫人。”
“母亲，”曹意转身向欧阳夫人跪下了，哭着道：“当官的人那么多，如此窝囊的不只我一个。我要是早知道当官要付出这么多代价，我宁可不做官。母亲，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我不要娶方婉！”
欧阳夫人眼中含泪，她全然没想到儿子会如此为难，原本以为儿子身边只多了一个女人而已。
她无奈地道：“我已经下聘了，无可转圜了。”
曹意痛苦得脑袋重重磕在地上。林星微上前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温柔道：“你坐好了，听我说两句。”
曹意泪眼看着她，瘫坐在地上，问道：“连你也要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欺负我吗？”
林星微鼻头也酸了，道：“我和你在一起很快乐，就此分手我也很不甘，可我一想起欧阳夫人为了你的前程四处求人可无一人肯伸手的时候，我就不想这么自私了。”
“一个男人除了娶妻生子，最重要的是为国为民谋福利的仕途，你曾告诉过我，你要为百姓做出功绩，难道你想就此放弃梦想吗？”
曹意抱着林星微的胳膊失声痛哭，喊道：“难道这就要我放弃你吗？”
林星微继续道：“方大人向曹家军送了马匹和兵勇，这些是二兄在边疆所需之力，曹家亦也向方姑娘下聘，此刻想让方大人退步是不可能的了，你再执拗下去，你不光前途艰难，曹大人和二兄也很为难。”
曹意哭得不能自已，他紧抱着林星微的腰不撒手，场上的长辈虽觉此举不妥，然没有一个人提醒阻拦。
“星微，求你了，别放弃我。你说的这些同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始至终都想要的只有你啊！”
曹意死死抱着林星微，生怕一放手，林星微就变成蝴蝶飞走了。
林星微也感慨，以前关系要好时，曹意都守礼守节没有如此抱过她。
林星微抬眼看了一下母亲，好声劝道：“我们定亲两年了，聚少离多，若你我成了亲，我若随你去任上就要见不到我的母亲，若是我留在都城，便见不到你。方姑娘正好，弥补了这些缺点。”
“她是个没人疼的可怜人，你对她好些，多护着她些，别让方大人再欺负她。方大人对曹家有所图，你也要护着你的父兄家族，别让别人利用了，你若能做到这些，你就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欧阳夫人默默垂泪，有宁郡主如此懂事，若能留在儿子身边，将来不光能成为一个好妻子，还能成为她儿子的良师益友，她实实不舍得退亲啊，可林家母女心气高，这门亲定然是退定了。
曹意泪眼淋漓，抽噎不停，问道：“我不当官了行吗？我回到都城来，给林家当上门女婿，你吃饭给我一口汤喝，就够了，我不要和你分开……”
欧阳夫人当真是没想到，儿子喜欢有宁郡主到了这个地步。她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同儿子好好商量就和方家有了交易。
林星微拍拍曹意的背，喃喃道：“道理我都与你说了，你是个成熟的男子，不能意气用事。”
曹意抱着林星微抽噎无言，静静地由他抱着自己哭了够。
半晌后，曹意终于不舍的放开了林星微，他自己哭成了泪人还伸手去替林星微擦泪，抵着林星微的额头，缓缓道：“我听你的话，退亲，和方婉定亲。”
侯夫人始终气的是欧阳夫人将方家之事故意瞒她，如果从一开始就有商有量来，她也不会这般生气，就算亲事没了，她们之间的姐妹情意还在，现下是连姐妹都做不成了。
侯夫人对曹意柔声道：“你也不必如此难过，以后回到都城，亦可像亲友般走动。”
曹意转过身对侯夫人磕了个头，道：“苏姨母，是我对不起你和星微，没在一开始就将此事处理好，以后我会学的心气硬些，不再受他人摆布。”
侯夫人瞪了一眼欧阳夫人，对曹意道：“我不计较了，你也尽快放下此事。”
欧阳夫人还是起身向侯夫人行了个礼，道：“妹妹，这回是我对不住你们林家，以后我会想法子弥补的。”
林星微抬着红肿的眼睛道：“若夫人想弥补，就将阿岑妹妹嫁给我二堂兄吧，这样，我们两家就还是一家人。”
欧阳夫人破涕为笑，道：“那就让你三叔父三叔母得空上我家来提亲！”
林怀峰睨了一眼林星微，笑道：“这亲算是毁了一桩成了一桩。”
……
直到曹家人将聘礼一大车一大车拉走时，林太公和林老太才知道孙女和曹家退亲了。
林太公气骂道：“这曹家人真不是好东西，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还想一口气娶两个，也不看看他家儿子有没有那个艳福！”
林老太用拐棍戳了一下林太公，道：“少说两句，是我们冉冉没福，说一门亲事退一门，这都退了两门了！我哪天去道观找神仙问问，咱们冉冉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命格。”
林星微窝在榻上哭得昏天暗地，直到看见最后一车聘礼被拉走，林星微才觉得自己和曹意真的结束了。
原来失恋是这般难受啊，心啊、肚啊都被掏空了。
第123章 要为自己的选择付代价
第二日，林星微就病了，发烧头疼，嗓子哑得说不出话来，浑身乏力，侍医说是大哭出了汗又着了凉所致。
七八日后病好了，心情莫名其妙的也跟着好了，好似一场病让林星微将曹意给忘了。
阿岑依旧会来侯府找她和林呈桉玩耍，林星微如常接待，再聊起曹意她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阿岑道：“郡主病了几日不知道，苏太傅和几位御史台的大人联名弹劾我父和方大人，说是在太后孝期商议儿女婚事，还破坏郡主亲事，陛下大怒，对我父兄罚俸半年，方大人直接被贬了官，从州牧贬为郡丞。”
“他现在还有脸求我父拉他一把，保住他的官职。殊不知我父亲早就不瞒他逼人太甚，这门亲原本就是方家逼太急我父勉强答应的，方大人仗着有亲，什么杂碎事儿都要去烦我父兄，自和郡主退亲，我母亲也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星微听着只是淡淡一笑，道：“任何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决定付出代价的，他们早就该想到今天。”
曹瑞岑撇了撇嘴，慢声道：“这会是我母亲打错了算盘，害了我幺兄，还连累了我父亲和二兄，那日我父在宫中听完训斥，回来就劈头盖脸将我母亲一顿骂。”
林星微当下没说什么，曹瑞岑离去后她对母亲道：“曹大人拿方大人的好处时没想到是欧阳夫人的功劳，现在被陛下罚了，就将一切过错都归咎于欧阳夫人，他自己难道一点错就没有吗？如此看来，他也不是一个磊落的人。”
侯夫人从何妇手中取下陶罐，从陶罐中取出茶叶放进了柏崖银壶里，道：“旁人这些事就不要操心了，你接下来是何打算？连翻退了两回亲，想再找个家世如意的怕是有些难了。”
林星微定定沉思片刻，道：“女儿不想随意将就，旁人看不上我我便不嫁了，就当为老太后多守几年的孝，日后遇到可意的再说吧。”
侯夫人轻笑一下，道：“你倒是心宽，待成了老姑娘，更没人要了。你已经十七，我在你这般年纪，你长兄已经两岁了。”
林星微微微蹙眉，轻声道：“要不是被老太后孝期耽误，我也早和知昂成亲，”说不定都怀上二胎了呢。
彩珠漫步进来，行礼道：“夫人，郡主，苏大公子来了。”
彩珠话音才落，苏戈就翩翩而至，脸上挂着笑意，跪拜行礼朗声道：“侄儿见过大姑母。”
林星微起身也浅浅向这位久未谋面的大表兄行礼，许久未见，骄傲的人依旧骄傲，颓势的人更加颓势，林星微竟不由在表兄面前有些自卑了。
从前她还可以对苏戈咄咄逼人，现在却自卑到不敢正眼瞧了，她不得不感慨情伤对她的打击太大了。
“坐下说话吧。”侯夫人指了指对面的席案。
苏戈文质彬彬地坐了过去，坐定后才道：“大姑母，侄儿邀请了一些世家弟子们过两日去卢汀山比骑射和捶丸，想请林家兄弟和冉冉一起去，大姑母若是得空，也可赏光。侄儿还备下一些彩头，赢者可得。”
林星微轻笑着看向母亲，道：“母亲让两位兄长们去吧，我风寒未愈就不去了。”
苏戈微笑道：“长公主也要来的，阿玑妹妹也要去，若冉冉妹妹不去，那咱们家的女眷可要缺一位了。”
林星微还有些踌躇，她和曹意退亲的事已经成了都城那些勋贵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此刻钻到人堆里难免又要听旁人对她品头论足，还是躲起来清静些。
侯夫人沉思了一阵，道：“既然你两位表姐都去，那你也去吧，散散心也好。穿上厚披风，莫要再吹风了就是，你们孩子家的游戏，我就不去了。”
林星微心头默然，自是要给母亲和宋大人挪窝的。
她病的这几日，宋大人天天都来，打着给林星微送补品的幌子和母亲在后堂一坐就大半天，她若是不在，母亲和宋大人说话也能自在些。
苏戈起身问道：“不知两位小林大人在家否，从前有集会两位大人都因学业繁忙不曾参加，这次侄儿想去亲自告知他们。”
林星微的自卑感顿时烟消云散了，她小嘴一撇，道：“我两位堂兄此刻不在家，和岁晚公子对诗去了。”
苏戈道：“阿矛正好去了温府去请岁晚公子，那是要撞上了，侄儿那就不打扰大姑母和冉冉妹妹了，先回了。”
苏戈走后，侯夫人瞪了一眼林星微，“你也不必给他眼色，日后有求的时候面上也能好过些。”
哼！林星微冷哼了一声，道：“我这位表兄向来都不爱搭理咱们家，这回上门请我们去参加集会，非奸即盗！”
侯夫人挑了下眉，轻叹了下气，道：“世事就是如此，你强盛时自有人想方设法攀附，你颓废无能时，就算是至亲也不会将你放在眼中。”
林星微想了一下道：“这世上也有不攀附旁人的人。”
“谁？”侯夫人认真问道。
“魏明霁。”林星微脱口而出。
侯夫人笑了，“他自是谁也不用攀附，他威高位高，他是被人攀附的那个。”
林星微摇了摇头，颇为服气地道：“母亲，魏明霁曾同我说过，他参军只为了调查当年颍川之乱的事，他年纪轻轻却要调查一桩陈年老案，难度可想而知。”
“他身后虽然有陛下和陆将军撑腰，可对他不服的人也比比皆是，若是他和能襄助他的人交好，做起事来可不是事半功倍？可他好像没有，反而对那些想要攀附他的人躲得远远的。”
侯夫人的脸阴了下来，冷声道：“你怎知他的事？魏明霁万事都有陛下和陆大将军做主，自然比旁人做事硬气。”
侯夫人突然回过神来，目光如炬盯着林星微，问道：“你替他说话，可是还有心思在他身上？”
“怎么会？”林星微立即梗着脖子道：“女儿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魏明霁在陛下面前再得脸，他也不会是个好夫婿，好汉不走回头路，当初我已与他退婚，亲手绝了这份缘分，自是再也不会选他。”
侯夫人睨她一眼，默默喝茶，又道：“你是这般想，魏明霁可不是这般想，我看得出他对你旧情不灭，得知你生病还亲自送了药来。从前碍着曹意他不敢轻举妄动，如今你已经和曹意退婚，你若是不想和他有瓜葛，就趁早绝了他的念想，莫要再惹出事来。”
魏明霁给林星微送药的事林星微后来听云珠说起才知道的，侯夫人以林星微已经用了药为由，当即给拒了。
第124章 一场有目的的聚会
隔日魏明霁又差鲍商送了一些甜食来，这次侯夫人没有理由拒绝收下了，转手孝敬了林太公和林老太，林星微是一口都没吃着。
林星微笑着跪行几步到侯夫人身边，脑袋靠在侯夫人臂膀上，轻声道：“祖母请神仙给我算过了，说我想要婚姻顺遂，只能嫁给乡野汉子，我若嫁给世家勋贵就得受苦，母亲不如从乡间给我招赘一个长得好看的，照顾我们娘俩。”
侯夫人的嘴撅了起来，手上的火棍搅着小泥炉的炭火，不悦道：“你祖母从哪找的神仙，算得什么卦！叫你一个贵女如何嫁给一个乡野粗汉？反正这一年是不能议亲的，我慢慢给你找，难道偌大一个都城，还找不到一个好郎君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