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微抬眼望他,神色迟疑。
去岁去温府见温夫人,被温夫人拒了,如今还肯见吗?
温林又道:“我多次在信中告知母亲林家人对我的好,是以这次我母亲来都城就是想见见你,再在合适的时机去拜访一下林家的长辈们。”
他温尔一笑,道:“当然了,此事还得妹妹从中牵线,请示一下侯夫人,若侯夫人不肯见,我们也不能强求。”
林星微嗫嚅问道:“我该向我母亲如何介绍温夫人?此事搞不好对我母亲和温夫人都是伤害。”
温林神色凝重,悠悠道:“我母亲不忍我孤苦,想告知林家长辈们我的身世,趁祖父祖母还在世,让我……认祖归宗。”
“这亦也是我多年来的心愿,祖父祖母若得知南阳侯还有遗子在世,他们必定高兴,就怕南阳侯夫人知道后难以接受,是以,我想请妹妹帮忙。”
林星微犯了难,这个消息对林家其他人来说天上掉下来的糖果,林家突然多出这么一个有才情的儿子,别说祖父祖母,就是两位叔父和堂兄们也会高兴得飞上天。可对母亲来说是个核弹,定会将她炸得血肉不存。
她愣愣地问道:“我记得当初我问过兄长愿不愿意认祖归宗,兄长说不愿意,我这才没有向家中提及此事。如今瞒了这么久,突然捅破,弄不好咱们兄妹俩里外都不是人了。”
她顿了顿,还是道:“此事我想先同我母亲商量,若我母亲不肯,兄长千万不要行事过急。等我和我母亲商议后再去见温夫人如何?”
温林淡然一笑,道:“也好,就依妹妹的。”
林星微心头沉甸甸的,同温林单独呆了片刻借口要去看投壶,两人又来到人堆里,两位堂兄和世家子弟们玩得不亦乐乎,丝毫不知道林家将有大事发生。
第139章 陆府赏菊宴
温林谈笑自若,当场对菊作赋,辞藻华丽,情感充沛,几个儒生当场问陆府下人借来纸笔摘抄下来,流传诵读。
林星微瞪了一眼被诸位儒生们拥簇着的温林,心头愤愤,如此大事为何只有她一个人挂在心上,温林却还有心情作诗作赋,同没事人一般。
林星微借口更衣,从人群中偷溜了出来,独自跑去后宅魏明霁的住处去了。
大事挂心,她想找魏明霁好好商议一下。
刚到后宅,就碰到左丘知那个铁面冷心的家伙,好在这次知道轻重,晓得有宁郡主是他主子心尖尖上的人。
左丘知眉眼中露出了两分笑意,声音从面具后传来,闷闷道:“将军去了前面宴堂同大将军陪着诸位大人宴饮,此刻怕是不方便见郡主。待属下去通报后再来给郡主回话。”
“不、不用了。”林星微闷闷不乐,这是自己的家事,也是父亲的密辛,又涉及温林的身世,说给魏明霁听也是不妥。
林星微点头示礼后便退了出来。
林星微躲在花丛里偷偷摘下几朵小金菊裹在了手帕里,这种菊泡茶喝最是清热滋润,她想带回家泡茶尝一尝。
云珠见郡主将密实的花丛摘出一个缺口来,紧张地四处观望一阵,低声催道:“郡主少摘一些吧,被人发现可就不好了。”
林星微抿嘴一乐,有种干坏事得逞后的欣喜。
“快走,快走!”她起身将包着小金菊的手帕往怀中一塞,拉着云珠的手就往远处跑去。
没走两步,就看见魏明霁步履匆匆神色紧张朝她而来。
林星微牵着云珠的手越发紧了,心下想莫不是摘菊的事被发现了,他兴师问罪来了?
转念一想,区区几朵菊花,也不至于对她发难吧。
魏明霁走近了紧张问道:“听阿知说你着急找我,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事,林星微缓了下紧张的心绪,眼神瞥了眼远处和几位书生谈笑风生的温林,心头沉沉。
林星微抬眸道:“将军定是很忙,待宴席散后我再向将军请教,将军先请回席吧。”
她看起来就像是淋湿羽翼的孱弱鸟儿,孤苦无助,又像是自认为找了一个漏雨漏风的屋檐可以避雨,是以不需要他的帮助了。
魏明霁柔声道:“席间不过是陪几位大人闲聊而已,你的事看来很急,还是先说你的事吧。走,去我的住处说。”
林星微还有些迟疑,如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跟魏明霁走了,那她和魏明霁在太后孝期议亲的事也藏不住了。
魏明霁冷冷一笑,轻声道:“我先走一步,备好了茶等你。”
魏明霁修竹之姿转身而去,林星微足足等了有半柱香的时间才假意东走西逛去了魏明霁的后宅。
鲍商让人守了院门,不让人随意进来,再引林星微上了二楼一个小客堂。
果真如魏明霁所说,已经备好了热茶等着了。
见她进来,魏明霁起身,目光柔和如雨后秋露,笑意盈盈过来牵她,亲自将林星微领到席位上坐定。
林星微心头轻笑,魏明霁还真是一位不喜欢隐藏情绪的人。
她和堂兄们第一次来此,魏明霁对他们冷言冷语吃了闭门羹,如今对她笑脸相迎奉为贵宾。
两人相对坐定,魏明霁斟好茶,两盏青玉斗面前各摆一只,他道:“真想让时间过得快些,我们早日定亲,也不至于想说个话也要偷偷摸摸跟奸细碰头似的。”
林星微轻声一乐,道:“我们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从前我身上背着婚约,将军和三公主也在议亲,我来找将军也没有像现在这般如盗贼似的。”
魏明霁道:“今日府上人多,不得不如此,以后我们大方些,反倒鬼祟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林星微摸了一下触感温热的青玉斗,正了神色,踟蹰低声急问道:“我有个远房表亲,是我祖母娘家那边的姐姐,他的父亲在外有个私生子,如今跑来相认了,……我祖母娘家人都知道了,就那位表姐的母亲还不知道,表姐想认下那位私生的兄长,可又不敢同她母亲说,若是换将军是那位表姐,该当如何?”
魏明霁举着玉斗怔了一瞬,突然笑了,“我当郡主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找我,原来同我议论他人密辛来了。”
他握住了林星微的手,很是温情地道:“我很开心,你心头有事能先想起我来。”
林星微撇撇嘴,这不是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人商议了么,魏将军见多识广,定能提点一二。
“若换我是那位表姐,自当告知自家母亲,此事藏不住,越是提早告知对母亲的伤害就越小,若是已经知道了实情又隐瞒不说,母亲终有一天知晓后岂不是更加伤心?”
魏明霁说着眉头紧了紧,又安抚道:“此人倒也磊落,明着同你表姐说了,若是横冲直撞闯进家门,定然会搅得鸡飞狗跳。”
林星微点了点头,魏明霁倒是和她想到一处去了。
先前还犹豫不决,此刻倒是沉下心来了。
林星微看他那狡狯的神色,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眨巴了下眼睛低声问道:“……将军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魏明霁神色玩味地给玉斗中重新添上了热茶,坦然道:“郡主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有人故意接近我心爱之人,我焉能不查上一查?”
林星微长长叹口气,没好气地睨了魏明霁一眼,“亏我装得辛苦,都编排到我祖母娘家去了,原来将军什么都知道了。此事我兄长捂得严严实实,连我舅父苏太傅都没查出来,我兄长说了我才知晓,将军又是如何知晓的?”
魏明霁咯咯笑了起来,得意道:“这天下只有我不想知道的,只要我想知道的事,他家祖宗十八代姓甚名谁我能查得一清二楚。”
林星微默默竖了个大拇指。
魏明霁又道:“其实各家各户都有很多糟心的事,待一切都想通了也都算不上大事了。温林此人也算的上是君子,只是他错失了认亲的先机,现在想认亲只怕会让林家长辈们认为他先前的表现心机了些。”
林星微轻松地饮了一口茶,道:“我兄长的心机也就在此了,若是认祖归宗后,能承袭爵位,倒也少了我们全家一桩心事,我母亲也能安心嫁与宋伯父了。我也有了这么好的亲兄,往后行事也有底气了。”
第140章 你也堵他的嘴吗
她眸子里光彩洋溢,如星河般灿烂,魏明霁被吸引默默盯了良久,才道:“有没有他,你也一样有底气,往后我就是你的底气。”
林星微被这话肉麻了一阵,忽而起了八卦之心,凝神问道:“刚才将军说各家各户都有糟心的事,难道将军家也有?”
魏明霁抿嘴喝茶不愿说了,道:“我若说了你怕是不愿嫁我了。”
林星微故作生气转过脸去,道:“这世间就将军有人手会调查,难道我就不会派人去北海郡将将军一家的底细都调查清楚吗?”
魏明霁挑眉一乐,放下手上的玉斗,轻笑道:“那我还是自己招认吧,也显得我诚实些。”
他目光澄澈,嘴角微翘,沉默了片刻道:“我父亲排行老二,我大伯父患有腿疾,没甚资产。我三叔父在昌安县当主簿,三叔父家的堂弟在昌安县当廷掾,为人甚是跋扈……”
“我知道,这位堂弟草字是否唤做‘明朗’?”林星微笑问道。
“我这位堂弟出名出到都城来了,连你都知道他。”魏明霁苦笑不已。
林星微轻尝了一口茶点,“是阿岑说的,说魏明朗多次写信骚扰她,他有妻还想求阿岑为妾,曹大人训斥都不起效,最后曹大人亲自去信给昌安县令,县令大人威胁让他做不了廷掾这才罢休,否则还不知要纠缠到何时呢。”
魏明霁垂眸吹了吹热茶,无奈道:“我堂弟仗着我的名目,昌安县令哪里能威胁得了他,是我亲自去信训了他,这才收手了。”
长叹一声又道:“我三叔父一家仗着自己是官身,从来就看不起我父亲是商贾,我大伯父身为魏家长子患有腿疾,就更入不了他的法眼了,岂不知主簿一职还是我父亲卖货得来的银钱给他捐的呢,后来我来到都城任了上都府,我三叔父和三叔母对我父母才稍稍恭敬了一些。”
林星微冷冷一笑,“堂堂上都府魔鬼将军,背后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啊,亏得大家都像看天神般看你。”
魏明霁眸子突然沉了下来,冷声道:“我可是凶兽,只因信你才将肚皮亮给你看了,你可不能知道了我家的短处就想着害我。”
“你可真是高看我了!”林星微斜睨一眼,继续道:“想害将军,必得有通天手段,我有什么?”
她伸出两只小手在魏明霁眼前翻了翻,无辜道:“我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没有心计没有人手,就算将军将自己所有短处都告知我,我也想不出法子来害将军啊。”
“你没人手我信,你没心计我不信,陈瑞父子的丧队……”
魏明霁的话还没有说完,林星微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斥道:“过去了的事还提来作甚?”
不提此事还好,一提此事林星微心头就抓心挠肺得难受,抱怨道:“要不是你看破说出去了,害得我和阿岑被责罚,阿岑派给我的那些曹家护卫也就不会被欧阳姨母毒哑了,他们多可怜?”
魏明霁眸子里散了寒霜,透着柔和的光亮,他的脸颊、嘴唇沉浸在林星微柔软的掌心里,根本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她气呼呼的脸反而透着可爱的光芒,红扑扑的脸颊如春日嫩桃诱人。
她本就生得貌美,能将都城一众同龄姑娘们都比下去,就连陛下都在大臣面前夸赞魏明霁好眼光,冷酷无情的心被南阳侯府的女儿给暖热了。
魏明霁恨不得扑上去咬上一口,直愣愣盯了她片刻,问道:“曹意将你说急了,你也堵他的嘴吗?”
林星微这才觉察气氛不对,放开了魏明霁,没好气地道:“曹意对我向来和善,从来不对我说气话,我和曹意从来都没有红过脸。”
“这倒也是。”魏明霁饮茶偷偷抿了一下被她捂过的嘴唇。
他讪讪道:“若不是曹意听话愿意让你摆弄,你岂会看上他。你知我不是容易被人摆弄之人,是以处处对我嫌弃厌恶,此刻若是在林家的地盘上,你定是对我举刀相向了。”
林星微反讥道:“嫌弃厌恶不假,不过你我的亲事已当着帝后的面说定了,我若杀了你,陆大将军在陛下面前告了我,我为你赔命是小事,若罚我替你守寡那就不划算了。”
魏明霁的目光霎时冷峭起来,“你宁愿给我赔命也不愿给我守寡?你当真是个无情无义的女子!”
林星微转过了脸去,气呼呼得不愿看他,道:“将军无端提起曹意不就是吃醋了么,我可不得随了将军的心意,让将军多醋上一会儿!我这人历来爱恨分明,将军待我好,我自然会对将军有情有义,若将军没事找茬、无端吃醋,我自然无情无义。”
魏明霁本想吓唬一下她,不成想她先骄横起来。
他终是忍不住抬手摩挲了一下她的额头,笑出了声,“是我错了。”
林星微愤愤起身,敷衍地行了个告辞礼,“先回去了。”
房门哐当一声打开,守在门口的鲍商吓了一跳,他大抵也没有想到有人敢在他家将军面前发脾气。
鲍商楞了一瞬后巴巴跟在了林星微身后,恭恭敬敬送了出去,差遣一个小侍卫给林星微往宴堂方向带路。
林星微没想到魏明霁会如此小肚鸡肠,才刚刚说下亲事就揪着她和曹意的过往不放。如此在意,何故又要向她提亲呢?
心头闷闷走了一阵,小侍卫忽然停下脚步,躬身候立路边,周围一些赏花的勋贵们也举止端庄恭敬起来。
林星微抬眼望去,正是长公主和苏玑二人款款而来。
小侍卫恭敬的拱手行礼,“见过长公主殿下和苏姑娘,再往前便是我家魏将军的住所,多是一些军汉,还请两位贵人止步。”
林星微也跟着弯腰低头行礼,问候过了长公主,和苏玑二人相视温和一笑。
长公主傲然看了一眼小侍卫,指着林星微道:“她去得,我们就去不得?”
那小侍卫口舌伶俐,巧然一笑,道:“去是自然去得,只是军汉们的住所邋遢,怕污了长公主的清目,长公主若要找魏将军,小人替长公主通传一声,让魏将军沐浴熏香洒扫庭院,做好万全的准备再迎长公主的驾。”
沐浴熏香洒扫庭院?林星微听着想笑,可劲儿憋着难受。
第141章 你竟敢羞辱我?
魏明霁的庭院也没有那么邋遢,身上凑近了闻还有一股淡淡茶香,远没有这小侍卫说的这般不堪。
长公主傲然靠近了小侍卫一步,冷声问道:“你们这些下人平日都不帮着将军洒扫吗?魏将军容姿见过之人谁不称赞,更何况今日陆府贵宾如云,魏将军怎会不晓得收拾,你一个小小侍卫敢拦着我的去处,不害怕我降罪杀了你吗?”
苏玑赶忙揽住长公主的胳膊,劝道:“长公主息怒,想来魏将军此刻正在宴客,不如改日吧。”
“宴客?宴什么客!你没看见林星微这个小蹄子才从魏将军的后宅出来吗?”
长公主甩开了苏玑,傲然走到林星微跟前,斜目道:“魏将军从来不在陆府招待客人,你与魏将军的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现在就开始登堂入室了,你们林家人不要脸面,我都要替你臊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