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跟兄长说过么,此事急不得,他怎么就让他母亲先来了呢?兄长也一起来的?”
林星微的脸惨白惨白的,熬夜过后的双眼还带着浮肿,慌张之中还将胭脂盒打翻了。
云珠云里雾里的,郡主说的意思她也不晓得,只叫来了小婢女端来水给郡主洗漱,又将胭脂盒从地上捡了起来,轻声道:“岁晚公子没来,只温夫人一个来的。这个时辰,温公子应当才下朝还没出宫门呢。”
林星微心下更不好了,赶紧叫人给罗浮传话,要他务必在宫门口截住温林将他叫到侯府来。
急急梳洗毕,换了一身素雅的衣服便去了青松堂。
青松堂内侯夫人目色沉沉,相对而坐的是一个身着豆沙红绸缎提花直裾的和蔼妇人。
那妇人面容苍老,鬓边还有丝丝白发,长发垂于脑后,只有一个白玉簪子挽着。
容颜沉暮,眉眼却也瞧出年轻时是个俊俏美丽的女子。
与之相比,侯夫人像是二八妙龄之女。
照这情形,两人应该已经说了一阵话了。
林星微怔了一瞬,便挪步进去行礼问好之后跽坐在侯夫人这边。
温夫人轻笑,柔声道:“这就是有宁郡主吧,同侯夫人一样,是个美人。”
侯夫人品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看母亲的眼色,侯夫人定当已经知道温夫人的身份了。
温夫人又道:“前年郡主跟着岁晚来看老妇,老妇当时身体不爽快,亦也没有准备好和郡主见面,是以怠慢了郡主,郡主别往心里去。”
“温公子呢?怎的是夫人一个人来,他没有陪夫人一起来么?”林星微说着,故意往门口张望了一眼。
温夫人神色淡然,轻声道:“岁晚上朝去了,还没回来。”
“那他知不知道夫人来我家?”林星微又问。
侯夫人沉目瞥了一眼女儿依旧没有说话。
温夫人愣了一瞬,又道:“老妇一时兴起,想着贵府对我儿颇为照顾,两家人早已处成了一家人,是以不请自来。”
林星微心想,这妇人是有斤两的,不然父亲当年也不会掉进她的温柔窝里,未婚就有了孩子。
林星微转头向母亲低声道:“母亲,温夫人的事我等会向母亲解释,不管温夫人说了什么,还请母亲都不要生气。”
侯夫人狠盯着女儿,努力压制着眼底的火焰,怒声道:“你既然早知道为何不早说,现在人都找上门了你才想要同我解释,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温夫人抚弄了一下长袖,泰然道:“侯夫人不要责怪郡主,岁晚是侯爷亲子,郡主瞒着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声名考虑。”
“眼下岁晚已经在都城有了才名,唯独对自己身世耿耿于怀,是以,老妇来就是商议让侯夫人认下岁晚,让他改姓林,写入林家族谱,认祖归宗。”
侯夫人干笑一声,道:“侯爷在世时,从未告知过任何人他还有一个儿子,如今就凭这三言两语就说温侍郎是林家子,除非侯爷复活亲口告知我,否则我绝不会认来路不明之人做林家子的。”
她又道:“郡主被蒙蔽,认温侍郎做了义兄,如今看清真面目,今后断绝来往我便不再计较,你若再和温侍郎来往过密,又扯什么兄不兄的,我定会打断你的腿将你丢到温家去,叫温侍郎来养活你!”
“母亲……!”林星微缩着,满腹之言只好憋了回去。
第144章 不要再把路走错了
温夫人的脸沉了一瞬随即又豁然,她柔声一笑,道:“南阳侯夫人莫要吓唬郡主了,岁晚没有一早禀明自己的身份是岁晚的错,也是我的错。当年我若勇敢些,岁晚便不会受这么多委屈。”
温夫人呷了一口茶,悠悠道来:“当年我与怀山……南阳侯相识时,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少年,我若早知他会抛我而去我宁愿不和他相识。”
“有了岁晚也是我意料之外的事,我本想写信告知他我有身孕了,可我的信还未寄出,我的兄长打探到他已经与你定下了亲,他为了攀附太尉抛弃了我,害得我不能抬头做人也就罢了,还连累我的儿子自小就被人指指点点,我心头怎能不气不怨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岁晚一直找的父亲已经过世,我能感受到岁晚自认下郡主这个妹妹后比以前开心了不少,这两年我在北海郡,收到岁晚的每封信都提到林家,两位堂弟好学上进,有宁郡主待他如同至亲,林家的长辈们对他疼爱有加,看到这些我心头的怨气也就放下了。”
林星微忍不住插嘴问道:“昨日岁晚兄长还同我商量此事,要等我母亲允下之后您再来侯府相见,为何夫人不请自来了呢?”
“夫人如此行事,倒真是打得我们措手不及。我父亲虽对不住你,可我母亲压根就不知道此事,您骤然上门,倒像是我母亲对不住你似的。”
温夫人看了一眼侯夫人,冷笑了一声,“我原也不想这么着急来的,南阳侯夫人差人去冀州我家兄处打听我们娘俩的底细,我想,若叫南阳侯夫人从旁人嘴里打听我们,倒不如我老实些亲自上门来告知,不成想两位对我这么大的敌意。”
林星微急道:“我们从前是打听过岁晚兄长,可什么也没打听出来,岁晚兄长的底细还是他自己亲口告诉我的……”
不对!是宋安!是母亲差遣宋安去打听的!
林星微话说完,才想起母亲让宋安替自己办事,想来也就这一件事了。
难怪昨晚宋安等那么晚才走,定是告知了母亲打探来的消息后才走的,也难怪母亲昨夜不叫她去请安问候。
母亲昨夜就知晓了此事,今日才能稳如泰山地和温夫人见面,她心下早有了准备。
侯夫人轻笑一声,道:“此事就算是真,你未婚有子,也不能全怪侯爷一人身上,男子贪图美色把持不住自身是常事,夫人你才是罪孽的根源。”
“未婚男女登上床榻,夫人早该提防才对!有了身孕又不早说,即使侯爷另娶,你也该写信告知与他,侯爷不是没有良知的人,若他知道定也会好生安置你们母子。”
“可你却躲了起来,夫人的兄长温大人和侯爷是至交,却骤然变脸,老死不相往来。”
“这要是细算起来,还是你们温家的过错大些。如今想要上门认亲,夫人难道不觉得有些晚了么?”
“侯爷已经去世,府上独留我们孤女寡母,郡主很快也要嫁人,我不会容忍一个同我无血亲的继子在我的府上,再说此事传出去与我们两方都是笑话,温侍郎仕途正盛,还是不要自毁前程的好。”
温夫人面色不变,依旧温婉和气,她垂眸沉思了片刻,道:“南阳侯夫人说得对,是我留下的孽债不该叫南阳侯夫人为难。”
“你我皆是有子女的人,你为郡主谋算,我为我的儿子谋算,心都是一样的。岁晚幼时问我要父亲,我答不上来就躲起来哭一场,他刻苦读书,一心想要立足朝堂就是想要离林家近些。”
“我不期望他能以林家亲子的身份入族谱,若南阳侯夫人愿收他做义子,能让他的名字进族谱,岁晚便心满意足了。只要他能有个归宿,老妇我去死也能瞑目了。”
“活着比死难多了,夫人这些年拉扯温侍郎不容易吧。”侯夫人将盏中剩茶倒进火炉,将炉火滋地一声浇灭了。
“温侍郎有八斗之才,能跻身朝堂,皆有赖于夫人教育得当,且不要再把路走错了。”
温夫人温婉一笑,垂下了眼眸将手上的茶盏轻轻放在案上,柔声道:“林家老太公和老夫人都很喜欢岁晚,岁晚对他们也孝顺,还有林家的两位叔叔,及其他族亲,我已经为大家备下了书信。”
“不管侯夫人应承不应承,岁晚都是怀山亲子,我家兄长也会给朝廷上奏疏,禀报陛下岁晚身世,这不是太尉府能阻挡的。”
“夫人这是威胁我母亲吗?”林星微眉头紧皱,不由直起了身,“夫人做这些岁晚兄长知道吗?您当真认为这是对岁晚兄长好吗?”
温夫人很平静,面上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错已经铸成,岁晚自小就立誓要找到你们,事到如今我又如何再看我儿伤心,我只能再帮他一把。”
“至于好不好,这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岁晚已经成人入仕,我信他有能力承担后果。”
林星微皱眉反问道:“夫人大可不必搅起湖底泥潭,所有人都认为岁晚兄长是我的义兄,当下这样不是很好吗,为何还要搞得人人尽知?”
“兄长已定下亲事,只待太后孝期一过可立马成亲,若让李家知道岁晚兄私生子的身份,这门亲事也要黄吧。兄长的仕途和名声难道比认祖归宗还要重要?”
侯夫人也道:“我劝夫人和温侍郎想清楚,就算人尽皆知,只要我不点头,林家的族谱就不会有温侍郎的名字。”
趁着侯夫人说话之际,林星微让身后的婢子去府门口看看,罗浮将温林找来了没有。
林星微跟着道:“温林虽是我亲兄,但只要我母亲不高兴,我亦也是不会答应夫人的请求的。”
温夫人自顾添上了茶,冷静地道:“有宁郡主也是要嫁人的,难道也愿看着林家长房无嗣?”
“我们要求不多,只要岁晚入林氏族谱,认作义子,南阳侯爵空悬,侯爵之位让我儿担上就是了,这对大家都是好事,为何不允呢?”
“哈哈哈……”南阳侯夫人一阵笑,“南阳侯之爵位乃是颍川之乱之后,陛下看在我父兄的面上才允下给怀山的。”
“侯爷去世后,林家两位叔叔和侄儿想继承爵位,一则我不愿点头,二则陛下也不愿点头,我已经禀告我父兄和嫜父家姑,只等郡主出嫁,可让我的女婿来继承,非我血缘之人不可继承。”
“温侍郎乃侯爷私生子,不可以奉宗庙,又如何继承爵位?”
林星微的心乱成一团,对面那妇人却稳如泰山,不管母亲说了什么,她都不气不恼。
林星微想到了一句话,死猪不怕开水烫。可那也得是死猪才行,依温林和其舅父温睢的当下的情形,他们还不敢彻底豁出脸面将丑闻大肆传扬,只为入林家宗庙。
第145章 要做我的义子除非他无母
侯夫人又阴笑着道:“夫人不必威胁我,夫君已经去世,我留在林家只为郡主。若夫人敢豁得出去,我大可带着郡主回娘家另行改嫁,林家两位侄子的仕途也到此为止,温侍郎也会被逐出都城,我让林家温家什么都捞不到。”
温夫人的脸色终于阴沉了,双眸中闪过一丝阴郁,缓了一声气后,勉强一笑,“继承侯爵是我说笑,岁晚没有此意,只求夫人能将他认做义子,姓名也不用更换,让我儿同林家多一份联系,了却我儿心愿,我便不多求什么。我儿仁义孝顺,又有才学,做夫人您的义子不亏。”
南阳侯夫人眸色一沉,道:“要做我的义子除非他无母!”
“你……!”温夫人稳如坐钟的身子终于晃动了一下,直起身来怒问道:“你难道要仗势杀了我不成?”
“我不是武夫,怎会杀人?”侯夫人厉声道。
“当年夫人隐姓埋名产下儿子,就应该一辈子都藏起来做人,如今儿子稍有了些名利,就以为可以给你挣得名分,你当我苏子窈是软柿子,任你们母子揉捏?”
“哼!义子?说得好听!做了郡主的义兄,又想做我的义子,接下来是不是还想得寸进尺继承侯爵,再将我赶出林家,把你奉为林家长媳正妻?!”
侯夫人像是同敌人谈判的将军,威风凛凛,气势如虹,只差手上没有一把丈八兵器,身上没有锃亮的铠甲!
若是有,定能一枪将温夫人挑下战马。
“母亲!”
正当两位夫人快要打起来时,温林急匆匆赶来了,身上的官服未换,朝笏未放,不明就里的人还以为他跑来林家办案来了。
“侯夫人,有宁郡主!”
温林先朝林星微母亲行了礼,尔后三两步奔到温夫人身边,轻声劝道:“母亲,请先同我回去吧。我的事我会亲自同南阳侯夫人商议的。”
温夫人抬眉斥道:“你商议?你如何商议?认祖归宗是家族大事,理应由长辈族人们一同商议!”
温夫人说着看向了侯夫人,又道:“侯夫人,我知道此事你有权决定,然你到底也只是林家的媳妇,岁晚想要认祖归宗,理应让族中所有人共同决议,而非你一人决断。”
“母亲!我们先回去好不好,等侯夫人先细细想想,以后再议好不好?”温林带着哭腔,跪在温夫人脚边,脸白如云,如做了错事的孩童般局促不安。
“兄长。”
林星微起身走了过去,轻声问道:“我能同你单独谈谈吗?”
温林还没发话,温夫人就道:“有宁郡主有话就在此说话,事关我儿前途,我这个做母亲的也听得!”
林星微只好默默坐回母亲身边。
侯夫人收敛了怒气,温声道:“温侍郎既然来了,就坐吧,也好一起听听你母亲的高论。玉珠,看座。”
玉珠让两个婢子抬来席凳,放在了温夫人身侧。
温林踌躇片刻,紧张地看了眼侯夫人便垂下眼眸,默默坐下。
温夫人斜睨了眼温林臊眉耷眼的模样,气道:“你把头抬起来!母亲今日为的是你的前程才与侯夫人起龃龉,你若是大丈夫就不要想着逃避。”
“好好想想我们母子这二十年来受的委屈,今日也该让南阳侯夫人和有宁郡主听上一听!”
林星微直起腰,朗声道:“温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您这样说,倒显得是我们侯府对不住你们母子。然实际情况如何,你最清楚不过!”
“害了自己,害了儿子,如今却想让我们侯府担任责任?我和我母亲有何责任可担?我母亲从前认识你么?我母亲从前知道我父在婚前和你生了孩子么?”
林星微气鼓鼓地瞪了一眼温夫人,又道:“温夫人觉得自己委屈,我还觉得我母亲更委屈呢!我父亲已经过世了,还要处理他二十年前造下的孽,我母亲不答应兄长认祖归宗那是天经地义!”
侯夫人端坐,冷声道:“冉冉,少说两句,不然温夫人以为是我们母女欺负了他们母子,殊不知是他们母子上门来欺负我们孤女寡母。”
“温侍郎,我同你把话说明白,你既然认做是郡主义兄,那就永远当做她的义兄,别的就不要奢想了。我会看在侯爷的份上,给你三分颜面,若想得寸进尺,也休要怪我对你不客气!”
温夫人掩嘴嗤笑了一声,道:“老妇知道侯夫人背后有太尉府这棵大树,但也不用如此威胁人吧。”
“我儿不才,也是凭自己的本事立足朝堂,我们温家也并非无名无姓之辈,南阳侯夫人做事也要顾惜一下自己的名声。”
林星微眼中噙泪,轻声道:“此事已经错过先机,若是你们执意认亲,我和我母亲的名声不要也罢,可兄长的前途了?”
她抿抿嘴,沉默了一瞬,又道:“兄长,父亲已经去世,我的母亲也不是你的母亲,其他族人我唤什么你也可跟着唤什么,你只认下我一人就够了,就不要让我母亲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