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梨再难抑制,顶着葡萄冒火的眼神将今日之事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遍。
葡萄姐姐不愿让主子听到这些污糟的事儿,白梨都明白,但是在她看来,内院女子,确实离不开主子爷的宠爱。
主子,求您了,跟主子爷服个软罢。
第148章
白梨跪在地上静静等着, 那些眼皮子浅的只见主子爷带气离开,便自以为是的到处钻营,但只有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 四爷的眼神粘在主子的身上, 一刻也舍不得移开。
新的侧福晋进府又如何,府中又不是没有, 李侧福晋进府的时间比主子还要早, 若是在意,当初就该醋死了, 为何这个时候才闹出来。
白梨一时觉得自己十分有理,一时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大不敬, 竟敢私下这般诋毁主子,只是她当真是一万个想不通、不明白主子究竟在别扭什么。
女子以夫为天,与天斗,怎会有好下场。
葡萄忍了又忍, 终是狠狠的剜了两眼白梨, 她以为这个是个好的, 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她一个奴才,竟然想当主子的家。
“白梨, 闭嘴”, 葡萄低声训斥。
耿清宁摆手制止葡萄, 低下头看向白梨, 直到她目光游移,无法抑制的透露出几分心虚时才道, “你这样想,我不怪你”。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道理, 即使在现代社会,这般依附男子生活,亦会被人轻视,而她在这府中,一草一木、一粥一饭均是四爷所赐,自然当全心全意仰仗他而活。
她停顿片刻,声线逐渐冷硬,“若是你有甚好去处,我也会送你一份厚礼,保你衣食无忧,只是有些话,不必再说”。
这次她若是低了头,就是认下了四爷给予她的定位,眼下在清朝,身份确实有高有低,但感情并不该全然如此。
白梨讶异抬头,她明明是为了主子好,主子却这般曲解她的意思,还怀疑她的忠心,她张了张嘴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葡萄捂着嘴拽了出去。
耿清宁仿若未见,她拿起银筷,用珍重的心态对待这碗来之不易的面,甚至连汤都用的一干二净,几乎用命换来的东西,不容浪费。
用完午膳,她走至妆台,官皮箱的最下层有她想要的东西。
离五月十六还有六日。
耿清宁扶着葡萄的手出了兰院的大门。
她许久不曾出门,或许有好几个月,亦或许超过一年,此刻见外头的景象还有些陌生,当然,也可能是因着侧福晋要进门,府内焕然一新的缘故。
她一路走过去,好些地方挂上了红绸,原本属于宋格格的院子扩张了两倍有余,簇新的大门,粉墙黛瓦,雪白的墙头伸出几支翠竹,郁郁森森的,看着分外雅致。
四爷的审美依旧在线。
耿清宁看了两眼,收敛起心中情绪,径直往正院走去。
正院的人并没有为难,很快将她请入偏房,有小丫头快手快脚的上了茶和点心,耿清宁端起茶挨了挨嘴唇,茶叶清甜微苦,回味绵长,是上好的东西。
福晋还没到,她便耐心的等着,在清朝生活多年的她已经知道福晋并非有意冷落人,见客的时候需要换上大衣裳,还需重新妆面,她没提前打招呼便直接过来,确实需要给别人反应的时间。
大约盏茶功夫,便有人客气的将她请到花房,福晋正在上首坐着,每一根头发丝都整整齐齐的抿在把子头里,看见她的时候,嘴角还露出一丝笑容。
耿清宁心中一松,深蹲行礼,只不过刚蹲下去就被康嬷嬷亲手扶起。
福晋笑道,“都是姐妹,何必如此客气”。她的笑真心实意,若是耿氏经了这遭能乖巧服软,安心依附于正院,就不枉费她做上这么一场。
年氏入府在即,她也得有所准备嘛。
耿清宁从善如流的起身谢过,斜签在下首的凳上,福晋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她所求之事应当无虞。
福晋指着茶点让耿清宁用,“尝一尝,膳房刚出的新花样,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
耿清宁顺从的望向桌上,粉彩的碟子上有小小的荷花样式的点心,层层的粉色花瓣包裹着淡黄色的花蕊,闻上去满是荷花的香味,她托起一枚置于手心,荷花的花蕊看上去像是用绿豆与牛奶混合所制,奶香味扑鼻而来。
她将一整个点心放在口中,外头是酥脆的口感,偏偏里头软糯香甜,再配上一盏龙井,清香四溢,唇齿留香。
“福晋这儿的点心果然是最好的,”耿清宁奉承道。
福晋笑了起来,“你若是想吃,我这儿多的是,绝不会委屈了你和孩子们”。
福晋将点心往耿清宁那边推了推,她意有所指。
有宠有子却没有地位的侍妾跟着正院绝对是最好的选择,耿氏若真心投靠,她自然会庇护兰院,绝不会让兰院再受让人欺辱,若是刚出生还不曾记事的五阿哥愿意认她做母,未来的世子之位亦不在话下。
耿清宁微微抬头,将福晋脸上的势在必得,康嬷嬷脸上的三分亲热,七分疏离全都看在眼中,她起身跪在福晋跟前,“福晋好意本不该辞,只是妾身实在愚钝无知,不堪福晋重爱,自请离府偏居皇庄”。
是的,她有一个庄子,四爷赏的。
去岁冬日薇草风靡京城,四爷也因薇草得了不少好处,用这些利润换得一个庄子,她问心无愧。
福晋手中的荷花酥被不小心捏碎,“你说什么?”
庄子那等去处,清贫凄苦不说,关键是去着容易回头难,若是府中无人提及,皇天贵胄之躯怎会主动屈尊。
她这是把自己的路堵死了。
耿清宁不用演戏,面上自然呈现出三分心如死灰的模样,“妾身实在是……受不住”。
福晋竟有些恨铁不成钢之感,她出言提醒道,“你还有孩子,切莫做出让自己后悔之事”。
耿清宁微微一滞,竟从福晋身上感受到些许善意,可她并非脑子一热,做出所谓的带球跑或者逃离之事。
四爷是未来的皇帝,若是他对她有心,对于皇位,弘昼未尝没有一争之力,可若是空中楼阁虚假繁华,他的宠爱对弘昼来说,是要人命的毒药。
历史上的乾隆皇帝,那可是一个活生生的政治机器。
“绝不后悔”,耿清宁道,偏居一隅或许物质上没有那么丰厚,但不被皇帝所喜的皇子才能在乾隆帝的眼皮下讨得生活。
福晋抬眼细瞧,见她面上全是决然之色,原本被拒绝的冒犯之感逐渐掺杂了一丝别样滋味。
听说,兰院满是奇珍异宝,廊下的宫灯、屋内的茶具个个都是独一份,这些东西,难道不比男人那点子情爱强上三分?
杜十娘怒沉百宝,事后真的不会后悔?
福晋神色莫名,点头应允,“行,我应下了”。
“谢……”,耿清宁诚心实意的道谢,话说了一半,还是恭敬的磕头行礼。
屋中,康嬷嬷看着耿清宁的背影,终是忍耐不住问道,“福晋,这么不识好歹的人,为何要遂了她的心意?”
福晋没回答,只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
也或许是,她还有勇气,而自己如同枯木却死死的抓着王府的这片土地。
有了正院的应允,兰院做事就方便多了,贵重的首饰、摆件,这些与庄子上格格不入的东西都不必带,只带些家常的衣物,孩子的玩具,每日收拾一些,竟然三辆骡车就能装下。
许是大婚的府邸太忙,角门处悄悄离开的马车,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兰院里头的人越来越少,有的是归家嫁人,有的则是提前跟车去了庄子上,明明是夏日,院子里却出现了几分萧瑟之意。
耿清宁却觉得刚刚好,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人,反而更清净、自在,胸口压着的烦闷都散了不少。
等到大婚的前一日,年家的嫁妆开始送进府邸,黄花梨的箱子上系着红绸,还有大红的缎花,连抬嫁妆的人身上都系着红绸,府中人来人往,面上俱是喜意,前院叫了戏班子,吹拉弹唱,好一片热闹景象。
耿清宁最后看了一眼兰院,她利落的上车,于进忠腰上挂着正院的腰牌,马车大摇大摆的从大开的侧门驶离。
*
膳房里,刘太监重新做上了管事之位,张二宝则是老老实实的跟在师父身边,经过这回,他胆子小了许多,恨不得当师父的小尾巴。
刘太监直骂他没出息,却又有些受用,用主子剩下的荷叶汤煮了冷元子,塞到徒弟手里,叫他到一旁玩儿去。
冷元子这东西并不金贵,是拿黄豆粉混上糯米做的圆子,若是富裕的人家再添上蜂蜜或是砂糖,吃起来软糯香甜,适口极了。
张二宝摸着脑袋嘿嘿直笑,师父竟把他当小孩儿哄,怪有意思的。
他也不耽误师父的事儿,寻个角落蹲下,碗里荷叶汤里还加了碎冰,喝起来清爽极了。
圆太监石头在一旁羡慕的直流口水,但也不敢眼巴巴的看,怕人误会他在讨要东西,就斜对着张二宝说话,眼神落在一旁的洗菜木盆上,“二宝哥哥,弟弟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说?”
张二宝嗤笑一声,这小子,还学会吊人胃口了,“有屁快放”。
石头犹豫了片刻,仍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环顾左右,见无人在意这边,才凑到二宝耳边,“兰院中午没来取膳”。
白瓷碗中碎冰碰壁当啷响,张二宝被冰的几乎拿不住碗,他干脆将碗塞给石头,火烧屁股一样忙着去找师父。
石头白得一个冰碗,高兴的直咧嘴,吃人参果似的极为珍惜地小口啜着。
冰碗很甜,如同于哥哥给的桂圆肉,也像得了赏之后的日子一般。
第149章
刘太监到底是老成稳重些, 他摩挲着看不到脚尖的肚子,眉毛皱的几乎能夹死苍蝇,“这样, 待会申初一刻的时候, 你亲去兰院送份酥山,就说是我孝敬的”。
到底是绝食还是怎样, 总得有个准信儿, 否则前院怪罪下来,他可担当不起。
张二宝应下, 得了差事后就一直盯着日头看,好不容易墙根的阴凉地方多了三尺, 便立刻提着膳盒往兰院赶去。
待敲了半日门,仍没有人应的时候,他慌了神,忙不迭的往回赶。
“师父, 坏事了”, 张二宝颤颤巍巍的, 身子止不住的发抖,“兰院……没人”。
刘太监手中正切着冬瓜,打算做些糖冬瓜来配茶吃, 闻言连刀都握不住, 直接砸落在脚上——幸好是刀背, 否则非削掉半个脚掌不可。
刘太监抱着脚愣在原地, 嗓子里挤出一声尖叫,“你说什么?”
平日里他身子胖, 声音浑厚的不似太监,如今倒被一声尖叫给出卖了身份。
见周围有人目光移来, 他又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压低了声音道,“你再去跑一趟”。
“算了,我亲自去”,刘太监走了两步,仍是放心不下,他飞快的把糖罐子收起来,剩下的冬瓜也不管了,反正这种东西便宜易得,少了也不心疼。
师徒二人直奔兰院而去,果不其然,被铁将军拒之门外。
刘太监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腮边的肥肉颤颤巍巍的抖着,斗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进脖子里,一屁股坐在兰院的门口。
“我的个老天爷啊,这都是个什么事呐”。
刘太监只觉得自个儿大半辈子没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怎么就这么倒霉,不就挨了板子歇几日,怎么刚一回来就碰到这种晴天霹雳。
莫不是有人在搞他,是陈德海,还是陈德海背后的人物?
刘太监垂头丧气,好不容易靠着耿主子在主子爷那里留下了名号,如今倒好,别说更进一步,指不定还要受到牵连。
张二宝用袖口给师父做扇,“师父,这个事儿要不要……”,他指了指前院的方向,事已至此,也得知道前院那边是个什么态度。
刘太监惊讶的看向徒弟,“你小子,机灵了啊”。
对啊,总不能叫他一人为难。
前院,苏培盛正忙着,铺房安床等等虽不用他亲自去做,但总得做到心中有数,再说了,婚事琐碎,虽不见什么大事,但就是一刻也离不得人。
刘太监哪管他这些,拽着人就往茶房走。
苏培盛被他拽的一趔趄,好不容易站稳又忙去掸衣袖,这老货满身的油污,别弄脏了他的衣裳。
这可是府里有喜,刚赏下的新衣。
刘太监撇嘴,若是平日,指甲缝里的东西都得抹于他身上,可是今日真的无甚心情,他叫徒弟守好门口,将兰院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倒了个干净。
苏培盛目瞪口呆,嘴张的几乎能塞下两个鸡蛋,好半天过去,他终于找回自个儿的舌头,迟疑的问道,“你、你说什么?那么些个大活人全都不见了?”
刘太监吹胡子瞪眼,肚子上肥肉被他拍得啪啪做响,“我再说一百遍也是这个结果,兰院人没了,全都跑了”。
嗐,以前只听说过乡下汉子不中用,以致于家里媳妇跟人跑了的事儿,谁成想皇家也会出现这种事儿啊。
“你以为是戏台上唱龙女拜观音呐?”苏培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好好的,耿主子还能溜出水晶宫不成?”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刘太监唉声叹气,不知是为耿主子,还是苏培盛,还是自个儿,就歇了那么几日功夫,怎么就落到这个田地了?
该死的陈德海,肯定是他做的那些污糟事儿惹怒了耿主子。
对,就是陈德海的过错。
苏培盛见他神色认真,冷不丁的身上有些发寒,小腿肚子都有些颤巍巍的,门房出入的册子被迅速找来,二人盯着册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看,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一刻也不敢眨眼。
五月十一、十二……乃至今日,兰院每日都有人出去,却没有再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