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还是不能这般轻易饶过她,若是养成了习惯,以后狗脾气上来了,岂不是还要与他闹。
四爷换了个坐姿。
不过,宁宁面皮薄,甚少邀宠,若是他不去的话,岂不是会偷偷掉眼泪珠子?
她惯是个娇气的。
嗐,这也怪不得宁宁,她年岁小,性子又天真烂漫,顾得一头就顾不得另一头,眼中心中想他,天大的事儿也不顾。
算了,随她去吧,反正在这亲王府里,他也能妥妥贴贴的护她一辈子。
四爷撩起袍角,她既然这般主动相求,那他也不能辜负她的情谊,还是应了她,去兰院宽慰两句罢。
一旁的苏培盛双眼一闭,额头紧贴在青石砖上,一口气将剩下的话全部说出,“兰院的耿主子带着三位小主子,别居庄上去了”。
第151章
“你说什么?”
四爷一怔, 疑惑着微微侧头,面上的表情一点点的消失不见。
他重复了一遍,只是声音低到沙哑, “你说……什么?”
一时间, 苏培盛的心几乎跳出嗓子眼,脖颈僵持发硬, 两眼发直到只能瞧见自个儿的鼻尖, 他清咳一声才找到声音,“主子爷, 兰院……空了”。
四爷忽得起身,身后的椅子被带倒在地, 紫檀木的椅身上嵌着粉彩瓷,虽看着极为华美,但既笨又重,落地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还伴着瓷器破碎的清脆声。
四爷的下颌线紧紧绷着, 脚步也异常用力, 满地的碎瓷片扎进鞋底,他却仿若无感,抬脚便往兰院走去。
好几个灯笼撵在四爷身后, 黑夜中, 灯笼像是颠簸在湍急河流中毫无依靠的小船, 摇摇晃摇几欲熄灭, 好不容易到了终点兰院,灯笼才终于得以停下获得喘息片刻的机会。
只是, 往日照亮半个天空的地儿如今黑漆漆的,静的有些吓人。
苏培盛使人开了锁, 机灵的小太监连忙将各处的灯一一点上,带有‘兰’字的宫灯悠悠亮起,上面的兰草清瘦淡雅,正是四爷亲手画的样式。
他踏进正厅,摆设、器具甚至连妆台上的首饰,官皮箱等等一应具在,最常用的那套胭脂红釉茶具亦摆在桌上,静静的等着它的主人。
这里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
只是不见院子的主人。
她怎么敢?
她竟然敢!
“备马”,他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苏培盛,声音也放得很轻,“爷叫你备马”。
苏培盛心底一个劲的发毛,像是听见斩首时令牌落地的声音,连滚带爬的从屋内冲出去,“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门口,小全子正守着,见师父的脸白的跟鬼一样,整个人急得团团转,“师父,您就别去了,我腿脚快,立刻便回了”。
苏培盛顾不得心疼新上身的衣裳了,直接用袖口抹脸,就这片刻功夫,他的脸和脖子上已满是汗水。
他扭头回看,还不忘压低声音道,“你这个蠢东西,怎么就教不会,若想要活命就按照我说的做”。
主子爷正在气头上,他们做奴才的自然要哄着些,可眼下天色已经黑透,明日一早还有要事——便是天王老子亲至,也赶不了一个来回。
他们慢悠悠的过去,等备好马,主子爷再换好出门的衣裳,说不定这股子气性就消了,不用旁人劝,主子爷自个儿便不去了。
小全子似懂非懂,可他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只能按师父的话照做。
只是马房与门房距离并不远,再耽搁,也不过是一两刻钟的长短,更让人魂飞魄散的是,马夫刚将马牵出马厩,门房的人便过来催了。
四爷竟已到门房了。
苏培盛再不敢搞任何小动作,连声催促不停。
片刻后,马儿轻声嘶鸣,四爷提着袍角跃上马背,他扬起长鞭、轻夹马腹,骏马如同离弦的一般飞出,仿若一道虚影。
苏培盛徒劳伸出五指,又颓然放下,认命的骑上另一匹马,几人一路追赶上去。
夜愈发的深,好在今日是十五,有月光相伴,也能勉强看清楚路面,只是官道虽平整无碍,但乡下小道却坑坑洼洼,委屈了马儿不能痛快的跑上一场。
四爷心中憋着火,迎面而来的热风将他心中的火吹的更旺,这股火也没有去处,就窝在人心中,烧的心焦脾颤,几乎握不住缰绳。
月亮一路从东移到正上方,又慢慢西移,月光下,苏培盛掏出怀表凑近表盘,依稀看见短指针刚越过二。
庄子似乎近在眼前,但望山跑死马,以眼下路的情形,最起码还得两三刻钟才能到地方。
可,再不回去,就赶不上礼部定下的吉时了。
苏培盛的心几乎能拧出苦汁子,他正想如何劝谏,只见领头的那匹马逐渐放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了原地——主子爷消气了?
许是因着天气太热,刚停下来,马儿就焦躁的在原地踏步,四爷坐在马上眺望远处,冷冰冰的月光下,庄子在一片绿色的麦浪中若隐若现。
胯下骏马不知为何吃痛,发出一声嘶鸣,在寂静的夜里悠悠向远处传去。
苏培盛拼命用眼角瞥四爷的脸色,见他握着缰绳的手指骨节泛起白色,胸膛剧烈的起伏,再往上一些,双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更可怕的是那双眼睛,黑压压的透着晦暗不明。
他下意识的弓起身子,低头安抚焦躁不安的马儿。
头马无所畏惧,径直往前冲了几步,才被缰绳勒令转身,朝向京城的方向。
“回罢”,四爷道。
*
耿清宁睡得很好。
虽然天气很热,院子里的石榴树叶卷了边,屋子外头的昆虫也有力无气的,但屋子里熏了清爽的艾叶,葡萄又拿着湿布将屋子里所有的地方都抹了一遍,床上的竹席、竹枕,甚至连地面上都洒上一层薄水。
再者,乡下的屋子高且深,具她目测,屋脊至少有四米高,高屋广厦,前后透气,进屋就有一股凉意,跟在府里用冰的时候也差不了多少。
当然,也有可能是心静自然凉。
所以,虽然半夜她曾惊醒一次,但总体而言,这里住着还算舒适。
只是纱做的床帐虽透气防蚊,但总是不如缎子挡光。
耿清宁揉眼起身,只见外头阳光明媚——五月十六,果然是一个吉日。
她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倒回床上,只是这回她整个人如同油锅里的鱼一般,翻来覆去好几回也找不到那种闲适的感觉,终究还是起身下床,趿拉着木屐走到妆台前。
虽说是铜镜,却把人照的纤毫毕现。
她揉了一把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像是一个沉浸在苦情戏中的女演员。
镜中的身影与镜前人重叠,二个身影都在努力勾起嘴角,耿清宁默默的发呆,她此刻应当将小桃唤进来,梳妆打扮成新娘模样,再披上红衣对镜流泪。
只是想一想,她的胳膊上便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产生一种类似于自虐的快感。
镜中人微微摇头,既然是深思熟虑后最好的选择,何必自苦。
耿清宁拔下头上的珍珠发簪,将其置于匣内珍藏,又兜兜转转在屋内寻了块碎花布将一头青丝包起,繁杂的衣裳不必再穿,提上花锄,唤葡萄将昨日红枣献上的花盆抱着。
种土豆去喽。
红枣这回当真是帮了大忙。
清朝不能广泛种土豆的原因之一便是块茎繁殖会积累病毒害,三代左右就会大规模减产,甚至颗粒无收,而且清朝不可能如同现代社会,用植物培养技术配合植物工厂解决病毒积累问题,自然只能放弃。
但,若是利用杂交育种,就可以人为筛选优质的种子,以此繁育。
现代社会的杂交水稻也是这般,每年播种时节,种子公司负责提供高产的水稻种子,农民伯伯只要负责播种收货即可。
土豆没那么麻烦,三年才需育种一次,一次育种可保三年高产,极其划算。
而且,土豆不挑土壤,整个种植过程无需浇水,即便是贫瘠的山地和盐碱地,也能收获颇丰——曾为誉为末日最容易种的植物。
耿清宁暗戳戳的得意,幸好以前学习的知识还没有完全还给老师,而且还有阅读器可以查询重点。
这一波,活该她挣钱。
而且,这东西若是能形成规模,即便乾隆上位,弘昼带着人与土豆种植方法,说不定能去海外圈块地,混个大‘帝’主当当。
耿清宁对这盆土豆苗投入了十二分的用心。
天气太晒,就为土豆苗搭建棚子。温度太高,就时不时的喷灌降温。担心有虫害,便亲自带着两个孩子一片叶子一片叶子的翻看逮虫。
还特门为土豆种植了伴生植物——大蒜,豌豆。
只是,地里都伴生植物长得很好,土豆苗苗却半死不活,连叶子都是蔫嗒嗒的。
耿清宁急得翻了一整夜的蔬菜栽培书籍,才发现一个重要问题——眼下不是种土豆的季节。
……
想骂人。
不,想骂土豆。
耿清宁撑着头思考问题,土豆一年可种两回,惊蛰种春土豆,立秋种秋土豆,可眼下刚小暑,还得再过一个多月才是种秋土豆适宜的季节。
问题是,地里这些半死不活的土豆苗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还能为她的土豆大业发光发热吗?
得种新的——不止是块茎繁殖的那种,还得要有土豆种子的。
耿清宁猛灌绿豆汤,也降不下来心中的火气。
该死,也没人告诉她搬来庄子上,需要把院子里的土豆种子给带过来啊。
发火无用,事情总是要解决的,耿清宁叫来于进忠、葡萄、小贵子,这些都是她的心腹班底,是一心一意跟着她一条路走到黑的人。
除此之外,正在准备婚事的马重五和红枣也被叫了过来。
讨论的议题当然只有一个——怎么样才能悄无声息的,不令人察觉的,把兰院里头的那些土豆种子给‘弄’出来。
第152章
耿清宁作为兰院最高领导人初步定下此次工作基调。
首先, 这项工作的开展绝不能给雍亲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民群众带来任何影响。
其次,此次行动以‘密’、‘稳’为要领,以‘快’、‘静’为准则, 资金链充足完善, 但务必要保证行动中工作人员的人身安全。
最后,此项活动的开展对兰院有重要意义, 所以只许成功, 不许失败,势必要将土豆种子安全送达目的地。
于进忠一马当先, “奴才在府中颇有些熟识,取个东西而已, 不算什么大事”,他以前在府里混的不错,与许多地方都有些香火情,此时又有银子开路, 不是难事。
几乎每个人都点头认可, 只有红枣微微摇头, “奴婢倒是觉得不大妥当,于管事这样的大人物只要露面,便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到时候口耳相传, 府内众人皆知”。
事以密成, 于进忠就不适合做这个活。
红枣扒拉了一下身边的马重五, “马管事本就每几日往府上送蔬果水产,与膳房颇有些往来, 而且刘太监的徒弟张二宝是个爱财之人,不如将此事交予他来做”。
马重五此人沉默寡言, 蹲在地下便如同一个烧焦的木头桩子一般,确实不太引人注目。
于进忠面带微笑,慢条斯理的说道,“红枣说的虽有几分道理,但张二宝是个嘴上没把门的,又在膳房这等人多口杂之处,只怕众人知晓的更快”。
红枣忍不住剜了一眼对面的于进忠,这狗东西,怪不得这么多年与葡萄的关系都不甚和睦,原来把主子的差事把的这么紧,竟不给旁人出头的机会。
二人间争锋相对,颇有些看不惯对方的架势。
手下人工作态度积极,耿清宁甚是欣慰,她叫葡萄取来两包银子,分别放在于进忠与红枣的面前,“诺,工作经费,若是有多的,不曾用完的,就当是给你们的辛苦钱”。
出外勤肯定要多给些补贴,这是规矩。况且,做人老板的,若是手太紧,不给人好处,怎能叫人死心塌地的替她办事。
红枣小心翼翼的拿起银子,刚一入手,便觉手腕沉甸甸的,她掂量了几下才递给身边人,“主子,您这是?”
怎么两处都给,不是说要谨慎行事,不能叫旁人知晓吗?
耿清宁微笑不语,做谜语人果然有意思。
于进忠拿起银子行礼告退,一旁的马重五亦是如此,二人走在一处,商量待会骡车同行。
红枣云里雾里,下意识的跟着走了两步。
马重五一顿,停下来等了片刻,见她无事儿交代,便主动开口道,“红枣,给我与干爹灌两壶绿豆汤带着”。
一旁的于进忠笑呵呵的,故意透露出一股子慈祥味儿,“枣啊,看来以后你也要随着小五叫我干爹了”。
红枣翻了个大白眼,“于管事这般年轻,也不怕折了寿”。
都怪她思虑不周,当初说要嫁给马重五的时候,怎么就把他认于进忠做干爹的事儿给忘了呢,这下倒好,好端端的大丫头平白矮了别人一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