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声哀求道,“贵公公,要不您再试试我的本事?”
小贵子也想答应下来的,只是主子说了,得要那种无牵无挂的,若当真有什么,害的人也少些。
“咱家自是知晓你本事的”,他安抚了两句,“只是你这家里人事繁杂,不符合主子要求,且家去吧,若有旁的事,一定找你”。
老王好不容易说服媳妇,却在贵公公这儿吃了憋,他吭吭哧哧半晌,指向自家外甥成娃子,“那他呢,他家里还有个病弱的老娘,怎么您就同意了呢?”
小贵子回头看了两眼,“他啊,这小子有志气,说是为了让老娘过上好日子,什么都愿意干,这才破例收了他,否则,他也是不成的”。
病弱老娘,家中独子,自然不符合主子的要求,只是这孩子说的甚有道理,若是没了这份差事,他那个家早晚得家破人亡,这样说来,倒是符合了主子的要求。
成娃子见舅舅面色微变,忙跟贵公公告罪两声,扯着人往外走,他好不容易求得的差事,可不能被舅舅给搅黄了。
老王还欲再说,身后有人已经将其挤开,外甥也是满脸的恳求,他窝着一肚子火蹲在外头,地上的几根小草被他揪得只剩草根,“立刻跟我回去”。
成娃子抿着嘴,咬着后槽牙,“我不”。
老王站起来就是一脚,“狗东西,当我没脾气是吧?”
成娃子硬生生的受了这一脚,咬着牙一声不吭。
老王气得走来走去,他发了狠,“你若是不跟我回去,就别认我这个舅”。
天上雷公,地上舅公,可以说出了爹娘之外,舅舅便是最亲的那个,在村子里,若是谁家的孩子不孝顺,也可以请舅舅来管教,甚至在白事上,舅舅不点头就不可以下葬。
“舅”,成娃子眼睛通红,“从小我爹就死了,我就把您当成亲爹一样”。
他飞快的眨着眼睛,但泪珠子就是不听话的直往下掉,“可是我那个脓包的家也不能总拖累您跟妗子,再说了,小木头已十三岁,转年就能说亲了”。
小木头跟他不一样,他娶不娶亲无所谓,可小木头这样好的弟弟,合该找一个家世好、性格好的女子才对,可若是他一直拖累舅舅家,哪家疼孩子的父母愿意将家里的女孩儿嫁过来。
老王鼻翼扇动,他低下头,鼻音有些重,“你这孩子,别瞎想”。
成娃子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舅,叫我试试,我也想给娘过上好日子。”
幼鸟总得学会飞翔,羊羔总要学会走路,马驹若是不能站起来,便会被马群抛弃,终身残废。
护在羽翼下的孩子,不知不觉间竟然长大了。
老王想起昨晚上媳妇说的话,他喃喃自语,“你家的事儿,我,是管不了了”。
*
“老王,又来看成娃子?”旁边的人凑过来打招呼。
“嗐,路过、路过而已”,老王遮遮掩掩的躲在围墙后头,只是眼睛却一刻不错的盯在演武场上那个熟悉的身影上,“这便要走了”。
旁边的人笑笑,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躲在‘家属区’里偷看。
演武场上大约有20来人组成一个方队,衣裳一模一样不说,行走坐卧仿佛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个个昂首挺胸,姿态肃然。
那人凑过来,说起他们这些“家属”最爱的问题,“你说,天天又站又跑的,还不许回家睡觉,到底在这做什么呢?”
大夏天的,天天都在大太阳底下操练,早晚还从庄子上跑到山脚下,个个晒的跟黑炭球似的,晚上回家歇息的那会子,身上结的盐霜都可以刮下来炒菜吃。
“谁知道呢”,老王确实比普通的庄户人家稍微有见识些,但是他也没见过这样式的,“不过,人看着倒是精神不少,体格子也壮实”。
旁边的人点头认可,“那可不,天天精米细面吃着,肥的流油的大肉可劲造,能不精神吗?”那人转过头来与老王耳语,“你家那个给你们带过肉吗?”
老王的得意溢于言表,一时间几乎将嘴巴笑歪,“我就说操练辛苦,叫他不要带不要带,可孩子孝顺,就是不听,连家里的小崽子最近都长胖了”。
耿主子大方,中午的肉管够,晚上每人也有三片一指厚的肥膘肉,可以自个吃,也可以带回家,许多人都中午吃到嗓子眼,把晚上的肉拿油纸包了带回家,兑上各色青菜一煮,就是一锅好菜。
还别说,沾了肉味的菜就是好吃。
老王咂摸着嘴回味菜的滋味,媳妇不愿意占孩子的便宜,隔三差五的就割肉放进去一块炖,还把大姐接过来一块吃,家里大人小孩最近的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多亏了耿主子心善”,那人真心实意的赞了一句,又换上满脸的担心,“也不知这危险……”
到底在哪儿呢?
老王眉心一跳,捂住身边人的嘴,“不知道咱们这儿地邪吗,这话也是能浑说的?”
那人吓得连忙呸呸几声,“各路神仙老爷,小人嘴贱,毋怪毋怪”。
第168章
皇城根下神仙多, 些许语言虽然不至于冒犯神仙,但这个不怪罪,那个倒是记在了心上, 当天晚上, 巡逻的小队便在庄子门口遇见了不明来客。
今夜正好轮到成娃子当值,他又是这个五人巡逻小队里头的头儿, 看见马车, 还有随行的侍卫,他捏紧手中棍棒, 学着舅舅的样子上前盘问,“来者何人?”
五人中落在最后面的那位悄无声息的后退, 刚退进门就迈开了步子迅速往回跑,众人住处那里还有十余人,主子那里也得有人知会一声,他虽身材瘦弱些, 但跑的最快, 是五人中的‘传哨’。
苏培盛不禁眉毛一扬, 他还真没碰到过敢这般拦路的人,既不下跪,又不卸下武器, 他微扯嘴角, 露出白森森的牙齿, “怎么, 连咱们府上的主子都不认识了?”
成娃子将铁木做的棍横在胸前壮胆,说的话却斩钉截铁, 掷地有声,“我才不管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庄子上的主子只有一位”。
他眼珠微转,口气缓和些许,“若是府上来人,需得有腰牌为证,若是客,需呈拜帖”。
贵公公跟他们说的很清楚,耿主子信赖的人几乎都在这庄上,事关主子与小主子安危,外头无论谁人前来,绝不可让人轻易入内。
苏培盛气得手直抖,耿主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在这庄子上当土皇帝,连主子爷也不放在眼里,“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可是雍王爷”。
成娃子上前一步,手中棍棒遥指苏培盛,便是王爷亲至,没有腰牌,谁能断定真假,“别废话,将腰牌扔过来!”
“大胆!”苏培盛扯出了长长又尖利的声音,“我看你是想造反”。
随着这几乎破音的声音,随行的侍卫们纷纷抽出腰间弯刀,踏脚上前几步,以瓮中捉鳖之势将这几人团团围住。
四人眼神交会,默默移动位置将后背交给对方,他们捏紧手中棍棒,一步不退。
无论是手里的银钱、家中的吃食、身上的衣裳、家里人的笑容,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来自耿主子,不是来自王爷,更不是来自皇帝,怎来造反一说。
哪怕不是为了耿主子,为了自个的生活,他们也得守好这里。
老王恰好从远处巡逻至此处,见门口有人对峙,心中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众人跟前。
他眼神好,心中也有数,直接对着马车连连弯腰赔笑,“贵人莫怪,年轻人火力旺,您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车帘被撩开,里头露出一张神色淡漠,却眉眼矜贵的脸,“哦,如果说,我今日偏要与他们一般见识呢?”
四爷起了三分兴致,他想知道,有他兜底的时候,宁宁的胆子到底有多大,他离开京城的时候,她能不能护住自己跟孩子们。
老王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贵人、贵人,求您高抬贵手,他们不懂事,有什么事您吩咐奴才,奴才愿意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莫要如此”,成娃子含糊着喊舅,想阻止他求饶的行径,但又怕暴露二人的关系,反让舅舅惹祸上身,“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他警惕的望着周围逼近的刀锋,“今儿无论是谁,在这儿,就得按照这处的规矩来,谁也不能例外”。
老王心下一凉,这孩子倔驴脾气又上来了,怎么一点也不懂变通,这些可是带刀侍卫,真的会砍人的。
没命了,就什么都没了。
四爷望着门口弓腰曲背如蓄势待发之幼虎的几人,见他们微微颤抖着小腿,但手中的武器却拿的很稳,“拿下他们,冲进去”。
侍卫们得令,猛虎扑食一般冲上去,四人以少对多,又是毫无章法挥舞着手中棍棒,全凭一股子勇猛之气抵挡,眼见就要落败。
老王猛吸了一口冷气,想劫持车中人令众侍卫退下,又怕这般行径会让事情到无法承受的地步。
他闭了闭眼,提起腰间长棍一口气冲进去,挡在成娃子跟前,他动作威猛,偏偏口中还在求饶,“贵人,求您赏小的们看一眼腰牌”。
成娃子上前一步,将舅舅挡在身后,“莫要求他,我们的人立刻便来了”。
好家伙,别火上浇油了行不。
正此时,中门大开,十好几壮汉提着棍棒从里头冲出来,与外头这些侍卫们混战在一起,老王叹了口气,认命将手中铁木棍挥出了长枪之势。
两边混战,一时间竟打了个有来有回。
老王心中微喜,却在一片杂乱中听见车内人重重哼了一声。只见众侍卫面色一紧,仿若打了鸡血,十八般压箱底武艺通通使出,片刻后,棍棒尽数落地,身着制式衣裳的众人皆被人压倒在地,脖子上还架着刀。
苏培盛上前几步,连连几巴掌轻轻拍在成娃子的脸上,“小兔崽子,还犟不犟了?”
成娃子冷笑一声,“成王败寇,莫要废话”。
“嗨”,苏培盛被气笑了,他转身回到马车旁,“爷,这些人如何处置?要不要……”
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冲撞了贵人,死,那都是小事。
“苏公公”,耿清宁深吸一口,带着笑从门内走出,“何必跟这些孩子计较”。
她不过将将来到此处,便见自个儿的人已然落败,可见这二十余人还是稚嫩了些。
能力固然重要,但这是第一批向着她的班底,一定是要救下来的。
“再说了,你若是早早把腰牌拿出来,也不会有如今之事”,耿清宁径直上了马车,撩开帘子吩咐道,“放开他们,我与王爷要进去了”。
众侍卫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退下,但见车中人声音更为沉肃,“好大的胆子,你们是要挡王爷,与我的路吗?”
车内再无声响,马车徐徐前进,径直从大开的中门进去。
成娃子用力挣脱起身,捡起棍棒,跟在马车后入内,身旁众人有学有样,纷纷照做,一时间门口只留下凌乱的脚印。
车内,四爷板起脸,似在训斥,“这些人都是你教的罢,好大的胆子”。
耿清宁挑眉,心中忍不住嗤笑,虽然刚才她借了他的势,但若是他不同意,岂会这般轻易过关,既然赞同她的做法,何必再来吓唬她。
不过,是看她服软求饶罢了。
这不是难事———她轻锤他肩膀两下以示狗腿,“王爷威重,小女子拜服”。
四爷被她的敷衍气笑,两指夹起她的脸颊,“就这?”
耿清宁一把推开他。
只有这,爱要不要。
*
夜已经很深,马车直接停在二门处,青石砖的路两侧点着灯盏,照出路面上两个缠绕在一起的影子。
阵阵月季清香从一旁传来,四爷轻嗅,兰院多月季,他也习惯了这个味道,一闻便觉心中闲适快活。
他放慢脚步,伸手握住她的手,“兰院那些月季也长的很好”。
他时不时便去兰院,里头的一切都如同往常一般,连花儿也被照顾的很好。
耿清宁微微一愣,似还未回神,“什么?”
四爷这才发觉握着的手带着微微凉意,甚至还有些粘腻的冷汗,“你在害怕?”
眼下正值七月,乃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便是夜深露重,也不会让人手脚冰凉。
耿清宁顺着他的力道往前走,刚才的那一股子劲儿暂退,此刻身上一阵阵的发冷。
她想,今日幸运,来的人是四爷,可来者若是福晋的人,她又该如何?
她本不应当反抗,可若是反抗仍旧不能得到好结果,才是她不能承受之重。
“莫怕,”四爷轻捏她的手,以示安慰,“你做的很好”。
宁宁懒散惯了,又万事不肯操心,自以为不参与那些弯弯道道,就能片叶不沾身。
但他宠爱于她,她自然是众人眼中钉、肉中刺,旁的人恨她、怨她,恨不得她立刻没了,再将兰院的两子一女瓜分。
以前他曾为此担忧过,他在外头难免分身乏术,若是她立不住,等他回来的时候只能看见坟头一座,到时候便是杀上一百个、一千个人替她报仇,人终究是回不来的。
可如今,她知晓险处,懂得借势,还培养自己的人手,如何不是一种长进。
“你做的很好”,四爷肯定道,“把孩子们也护的很好”。
内院女子多喜欢婉转手段,但鞭长莫及,手总是伸不到庄子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