钮祜禄格格微抬下巴,叫翠儿将绣萝拿来,呈给她看,“真是不巧,你瞧,下面人手快,这布料竟然已经裁剪好了”。
乌雅格格眼珠子一转,她一把抢过翠儿手里的绣萝,“嗐,咱们姐妹哪有那么多讲究,我回去叫人改改就成,翠喜,咱们走”。
翠儿气个倒仰,她就没见过面皮这么厚的人,竟然明着抢东西了,竟不是当初巴巴的改了身边丫鬟名儿的时候了。
但这对主仆二人毫不介意,走得飞快,竟连那匹秋香的缎子也没放下。
乌雅格格好不容易收拾好行礼,又巴巴的去找福晋。
她该怎么去。
虽然她消息不甚灵通,但四爷不在府里的事儿她还是知晓的。
福晋连面都没露,直接将人送到前院,这回守前院的丁顺看着来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毕竟是福晋吩咐下来的,他摸着下巴,心中逐渐起了思量。
*
京郊,庄子上。
甯楚格想去。
耿清宁并不惊讶。
试问哪个小学生能拒绝暑假出门旅游呢?况且,去的地方既能避暑,又有漂亮的景色,还具有一定的特殊意义。
就像是现代社会,小学生有暑假,而父母工作还请不下来年假,只能含泪将孩子送去夏令营一般,耿清宁只能做好后勤工作。
先是收拾行李,漂亮的骑装肯定是要有的,出门旅游肯定要漂漂亮亮的,草原上可以策马奔腾,挡风的斗篷是必不可少的,而且早晚温差大,厚些的衣裳也要带一点,现时做肯定是来不及的。
耿清宁吩咐人往车上搬行李,甯楚格就皱着脸就在一旁劝,“额娘,真的太多了”。
阿玛不过带了四车行礼,额娘竟然足足给她装了六车,就差把家里带有座位的恭桶也给带着了。
耿清宁母爱爆棚,摇头不赞同道,“穷家富路,出了门你就知道了”。
当初她上大学的时候,四个小时的火车她妈妈可是装了6个鸡蛋,三条黄瓜,还有一瓶黄桃罐头,怕她路上不方便,还提前叫他爸在家里打开再拧上的。
甯楚格还不如她呢。
去塞外都在草原上,临时想要点什么都没地儿买,全靠每日送去的补给,但是圣上在哪儿,哪能轮到她一个小小的格格要三要四的,肯定还是自己带更妥当。
除了包罗万象的行李,孩子出门还需要照顾的,四爷虽然足够仔细,但他毕竟外头有差事,不可能将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
徐嬷嬷,这个从小便照顾甯楚格的嬷嬷肯定是要跟着去的,张凤仪颇有些武力,自然也要一直陪在甯楚格身边。
至于,明玉和阿敏……
耿清宁有些犹豫。
四爷正在一旁看书,身后是小贵子做的壁灯,自从上回荷花灯大赛之后,耿清宁便在屋子里装了好些这样的,亮堂还不占地,他也喜欢在这灯下看书,颇有些凿壁偷光的意味。
他翻了一页书,不在意的道,“一道去便是了”。
耿清宁心里确实想叫她们陪甯楚格一起的,孩子嘛,总得有同龄玩伴才更开心,但可怜天下父母心,她都不放心甯楚格远离身边,那两家的父母就能舍得了?
四爷放下书,他总是会被她幼稚的想法逗笑,“你怎知旁人不乐意,能陪主子,那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他在一旁笑,笑完还要来教她,被用的人才叫奴才,不得用的,那就是个废人罢了,就像圣上在塞外,他们这些留京的皇子还得巴巴的去请安,同一个道理。
耿清宁囧,不知跟清朝人有代沟,还是跟有心眼的人有代沟。
得,甭说了。
她摇摇头,叫人去开箱子,打算明日里赏些好东西下去,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好歹堵一堵旁人的嘴,只不过,箱子打开一半又被关上,取东西的人刚到门口就被叫回来。
四爷挑眉,“怎么,想通了?”
耿清宁有些迟疑,觉得说出来有些自怨自艾的意味,但想到昨日的决定,她还是开口说道,“我现在……赏东西下去不太合适吧”。
以前她以为自己肯定能混上侧福晋,多少是有点飘的,说赏就赏,就连武格格来拜访她,她都有赏赐,更别说明玉和阿敏那里。
但如今,她确实只是个格格,之前的事儿就显得十分唐突了,再做就更不合适了。
“我没有其他意思,”耿清宁干巴巴的,徒劳解释两句,“总归是身份……”
“就是我只是个格格……就是,反正,有些不太合适”。
她越说越觉得解释不清,好像总有些其他的意味。
她不想这样。
四爷见她脸都急红了,连说带比划,吞吞吐吐还小心犹豫,一副担忧说错话的模样,密密麻麻从心底泛出一些心疼出来。
以前他想的都是外头的那些事,这个侧福晋的身份跟外面的事比起来自然是无关紧要的,况且,在这府里、院里他都依着她、顺着她,他自信能叫她不受委屈。
可如今与外头交际,甯楚格也出门往来,她这般底气不足还是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将她的手捉住,整个人搂在怀里,像是哄弘昼、小五那般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不用说了,爷明白你的意思”。
第175章
李怀仁一路快马直奔京城, 身上带着两个礼盒,他想了想,还是调转缰绳先去了富察家。
这是个近些年才新兴的家族, 有马武这个领侍卫内大臣, 有马齐这个大学士,还有嫁给十二阿哥为嫡福晋的姑奶奶, 照这个势头下去, 挤身一流世家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明玉姑娘这头就差了一点, 她叔伯虽然争气,但阿玛却是那个年纪最小, 最不着调的那个,又是老兵部尚书的遗腹子,是以上头的哥哥们也不敢狠管。
长大后,马武、马奇等人又争气, 叫他继承了祖父一等男的爵位及世职, 又为他求娶了素有贤名的觉罗氏, 只是这位一等男仍爱在外头晃悠,地地道道的京城旗人做派。
他一面想着富察家这个福窝窝里头的老儿子,一面记挂着兰院, 以往四爷出门的时候, 总是将他留下看院子, 这回他虽然也被留下来, 但人却换了个地儿,变成给耿主子看庄子。
他琢磨着, 这辈子,怕是要跟兰院绑在一处了。
说实话, 他是不太甘心的,后院起起伏伏与他何干,他是前院的人,只管稳坐钓鱼台等人来奉承便是,可如今……
李怀仁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和汗,虽然再不甘心,但既然这样了,那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不过话又说回来,耿主子有宠,手头又松,于进忠在她手下都能混个风生水起的,他自信比于进忠强得多,还能怕没有机会施展不成。
这不,机会不就来了。
虽然已经到宵禁的时间,但巡街的吏役见了亲王府的腰牌自然是客客气气的,李怀仁没费什么事儿,就顺利的到了富察府。
富察家的人比外头的人更是客气三分,觉罗氏恭敬磕头,叩谢过主子洪恩后,才接过李怀仁带来的赏赐,正要留人喝茶,却见公公们已经起身,像是着急走似的。
难不成在不知道的时候得罪这些人,还是说荷包给的迟了?
觉罗氏不敢强留,忙给贴身丫鬟使眼色,那丫鬟悄无声息的塞了沉手的荷包给领头的李怀仁,后头的几位公公怀里也都鼓鼓的。
结个善缘,说不定闺女在亲王府里的日子也能好过些。
李怀仁掂了掂素色缎面荷包的重量,他微微微一笑,露出一丝口风,“夫人留步,咱家还要去镇安将军府,就不叨扰了”。
觉罗氏再三谢过,又派人将贵客送出,回转到厅中却只盯着礼盒看。
镇安将军府指的应该是纳喇·常赉的府上,他家的阿敏格格也在雍亲王府上做侍读。
看来这礼,并不是独独给富察家的。
她想了想,还是带着满腹的心事去了正院旁一处格外清静的院落,正是富察家老太君的住所。
觉罗氏素来敬佩这位婆婆,虽说先后经历了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但年近古稀,依然精神矍铄,若遇犹豫之事,她与几位嫂嫂都会来请教婆婆。
“您说,那位主子是什么意思?”觉罗氏接过丫鬟手里的热牛乳亲自递到婆婆手里,“儿媳有些糊涂,这不年不节的,怎会有赏赐下来”。
乌雅氏仔细打量着打开的礼盒,小小一个盒子不大,但分外精致,里头是一整套的银鎏金点翠项圈、手镯,花丝镶嵌,翠条生动,上面的火珠层次丰富鲜明,华丽异常。
她慢慢喝完牛乳,又拿清茶漱口,漱过三遍又要了一盏温水,觉罗氏强行按捺下心中的焦急,默默的等着。
“看这项圈大小,应当是赏给明玉那丫头的”,乌雅氏拿棉帕子拭去嘴边微微湿意,“想来不是冲着府里的爷们去的”。
觉罗氏自然是能看出这点的,若是雍亲王冲着大学士的二伯,又或是三伯去的,这赏赐也轮不到她们这房身上。
再说了,她们这房素来是不中用的,怎会影响到二伯、三伯的决定。
乌雅氏漱完口,被丫鬟们服侍着上了床榻,她盯着床帐上福禄寿的绣纹,又问道,“那位耿格格是不是仍在庄子上养病?”
明玉就在庄上,若是只为了赏赐陪侍有功,直接赏给她也就罢了,为何费这趟功夫专门送到府上?
或许,是叫她们这些内宅的妇人感念主子恩德罢了。
觉罗氏只觉得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散了,“儿媳听明玉说,亲王府的人都尊她一句耿主子呢”。
乌雅氏笑起来,满脸的皱纹都舒展了不少,“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啊,素来被称为冷面王爷的雍亲王也有为内宠操心的时候”。
她笑了一会,到底还是心疼小的,忍不住叮嘱一句,“事关各人前途,我也不能替你拿主意,你和明玉阿玛好好商量商量,也得替孩子们考虑考虑”。
觉罗氏低声应是,替乌雅氏盖上薄被,又吩咐人将冰盆挪到屋角,这才悄悄回了屋子。
这一来一回过去的时间不短,可派去寻明玉阿玛的人到现在还未归来,想来又是被哪里的人给绊住了脚。
她在窗前坐了好一会儿,一直待到白日的暑气完全消退,吹来阵阵凉风,她才徐徐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
“备车”,觉罗氏一面站起身,一面吩咐身边的丫鬟,“拿上老爷的帖子,咱们去给主子谢恩去”。
*
耿清宁做了一夜的梦,杂乱无章的,什么也记不太清楚,隐约还有些印象只有甯楚格的哭脸,她正要将闺女搂进怀里安慰,却猛然惊醒。
屋子里寂静极了,只能听见她剧烈的喘息声,屏风外头也没有人影走动,目光所及之处的木制家具古朴又熟悉,却带来莫名的恐惧感。
她扭头看向身侧,身侧的四爷还紧闭着双眼,微弱的光线透过纱帘在他的脸上落下一层阴影。
心中的不安愈发的强烈,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如此重复几次,但胸膛里突突的心跳声却根本慢不下来。
四爷虽在梦中,但似乎也察觉到她的不安,他伸手拍拍她低声嘟囔,“再睡一会”。
带着睡意的嗓音显得有些微微嘶哑,耿清宁往他的怀里靠一靠,身边人身上传来的热意让人稍微放松了些,她试图闭上眼睛,只是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
儿行千里母担忧,许是甯楚格出远门,她一时之间有些不适应吧。
耿清宁翻了两个身,终是躺不下去,她轻手轻脚的起身,又慢慢的从四爷身上跨过。
葡萄站在屏风外头,压低声音问道,“主子,是要喝水吗?”
往日的这个时候,耿清宁定是高床软卧,睡意正酣。
耿清宁随手拢了拢头发,脚步急急,“不必,我去看看甯楚格”,她到底还是放心不下,看一看方觉得心安。
葡萄忙拿件丝质的斗篷披在耿清宁身上,天刚晓白,还有些微凉,“二格格昨夜里亥初睡下的,夜里只起了一回夜,此刻正睡着呢”。
葡萄声音放得极低,但床上的人还是皱起了眉毛。
“是做噩梦了吗?”身后,四爷撩起床帐仔细去看,宁宁只趿拉着鞋子,没换衣裳,面上还带着些慞惶,怕是梦见什么不好的东西,定是与甯楚格有关。
他坐起身,亲手穿上靴子,“爷与你一道去”。
苏培盛在屏风外头轻声问了句,方才领着小太监捧着梳、水、胰、帕等鱼贯而入。
耿清宁只能停下来等他,如果是只有她自己,披一件斗篷也就几步路的事儿,可是四爷要去,就得洗漱、梳头、换衣裳。
真是……
她坐在梳妆台前,等着也是等着,只能跟他一道梳洗。
四爷凑过来坐在她身边,见她不停的抠着袖子,拽过她的手不叫她与自己呕气,“每逢大事,需有定气,你性子样样都好,就是有些太过于急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