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用完午膳,新的消息便传来了,说是李侧福晋生了个小阿哥。
各院都得了这个消息,宋格格只淡淡的应知道了,面上依旧平和,只是佛前跪的时辰更长了,只盼着佛祖能看到她的诚心才好。
钮祜禄格格写了满满一沓的字,只是都不甚满意,找来火盆一把火烧了。
只有耿清宁笑眯眯的试了新衣裳,汉女服饰果然好看。
葡萄见格格试新衣裳的时候还有空关心胖了没,心底也是松了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格格只是缘分未到而已,况且以主子爷对格格的宠爱,孩子那是早晚的事儿,但格格若因此伤神、嫉妒,惹了主子爷不虞,那才是没了指望。
没想到刚过了几日,又有新的消息传来,说是小阿哥身子不太好,李侧福晋日日以泪洗面,府医几乎快住在侧福晋的院子里了。
四阿哥每日回府的头一件事,便问小阿哥的脉案,偏偏这个时候,弘晖阿哥也病了。
府里一片阴霾,往日里葡萄都是盼着主子爷来兰院,但这几日甚至有在求神拜佛,希望主子爷千万不要想起格格。
偏生怕什么来什么,天色刚刚擦黑,就听于进忠来禀,说是四阿哥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第45章
消息是张得福传来的, 他仍在扫前院到内院的那条路,而且现下已和于进忠兄弟相称,按于进忠的话, 他俩可是有过命的交情, 简直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张得福也认于进忠这个哥哥,有什么消息都第一时间往兰院回禀, 这不, 见四阿哥往兰院的方向去,便巴巴的跑来了。
耿清宁慌了一瞬, 她真的不会劝慰别人,总觉得语言都是干巴巴的, 没什么用处,还显得恬噪,况且,她也没有解决这两个阿哥身体问题的能力。
没记错的话, 历史上李侧福晋一共生了三个小阿哥, 既然已经夭折了两个, 那现下生病的便是三阿哥,那个因为和八叔走的过近,从而被过继出去的弘时。
他目前虽看着不太好, 但毕竟是历史上好好活到过继的人, 性命应该是无碍的。
而正院大阿哥那里, 她更是无能为力, 因为今年是康熙四十三年,在看过那么多穿越剧、穿越小说后, 她知道就在今年,弘晖阿哥, 去世了。
弘晖到底是哪个月份去世的,又是因为何种原因去世,耿清宁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谁看小说还记年月日的啊,只是弘晖阿哥去世的这件事,直接影响到未来的储位,才会被人反复提及。
耿清宁根本不敢想象这对贝勒府是多么大的震动,若是代入福晋,便是心血浇灌出来的唯一子嗣没了,若是代入四阿哥,考虑的只怕更多,毕竟弘晖阿哥还有一层政治含义,他可是嫡长子。
清朝自入关后,多少都有些被汉化,以前在草原上,大家只看谁更厉害,谁能掌更多的兵,能抢到更多的马和地盘。
可现在,太子即便不做什么,威望也是日渐加重,不少汉臣因为他天然的嫡长子身份聚在他身边。
君不见,大福晋和大阿哥胤禔连生了四个小格格,至今还在努力,就想先于太子生一个嫡子出来。
耿清宁不敢再想,但咸鱼的本能告诉她,今年怕是多事之秋。
至于要不要提醒四阿哥和福晋,耿清宁在心中细细思量着。
若是幸运的阻止了悲剧发生,四阿哥是会把她当成未仆先知,还是自导自演?
若是未仆先知,她该解释如何得知?四阿哥会不会一把火烧死她这个孤魂野鬼?
若是想得复杂些当成自导自演,只怕她立刻便是死路一条,四阿哥对她的那一丝不同,如何能与未来的继承人相比。
若未曾阻止悲剧的发生,那她算不算乌鸦嘴,从而被指认为巫蛊之术?
自古因为巫蛊被废的皇后、太子都不在少数,她一个小小的侍妾沾染了,怕也只有‘死’字了。
还说是说让耿清宁去赌,当一个母亲失去孩子之后,这个母亲的想法还能不能保持理智?
耿清宁不知道别人,她只知道这件事若是放在自己身上,恐怕会疯狂的做出一些不可预料的事情,甚至还会往更阴暗的一面去联想。
耿清宁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无论如何,这件事她都要死死的憋在心里,不能与任何人提及,若当真是良心过不去,最多也只能旁敲侧鼓一二,绝不可轻易沾染。
性命攸关,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耿清宁忍不住叹气,为何咸鱼的咸鱼系统都是那么咸鱼,什么用都没有,只会找事。
耿清宁虽想了这么多,其实也只过了一瞬,她定了定心神,吩咐葡萄去膳房要两盏芝麻糊过来,放上多多的蜂蜜,等四阿哥来的时候奉上。
葡萄刚去膳房,四阿哥就挑开帘子抬腿进来了,这次耿清宁规规矩矩地福了下去,又亲自伺候他换了衣裳,等一切妥当才一起坐到榻上。
耿清宁悄悄拿眼去瞧,四阿哥面上仍是那样,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只是端起茶碗的时候,她才发现了他的心不在焉。
像这样黏黏糊糊的东西,往日四阿哥指定是不碰的,这次耿清宁也是本着死马当成活马医心态,没想到他看都未看,端起茶碗直接一饮而尽。
只是喝到嘴里,四阿哥方察觉有些不对,他眉头一皱,屋子里就稀稀拉拉的跪了一大片。
耿清宁也有些害怕,但还是大着胆子指着旁边的鲁班十二生肖锁,“这个是小贵子师傅进上的小玩意儿,只是我笨了些,不知如何将其拼好,乱糟糟的一堆,让人心烦意乱”。
四阿哥本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堆东西,此刻听了她的话一看,炕桌上乱七八糟的堆着好些木块,左边一块右边两块的,摆放的极不对称,越看越觉得碍眼,再加上耿清宁在旁边轻晃他的衣袖,四阿哥还是拿起了桌上的木块。
看着四阿哥眉头紧锁着玩榫卯结构的鲁班锁‘积木’,耿清宁悄悄吐了一口气,足够的糖可以让大脑产生多巴胺,能让人心情更愉快。而专注的做一件事能让人获得成就感,也能让人短暂的忘却烦恼。
两下相加,只盼着四阿哥的心情多少能好一些,耿清宁蹑手蹑脚的掀开帘子出去,吩咐于进忠去叫晚点。
耿清宁细细的交代他,“叫刘太监做个红油火锅,要多多的放辣子,再上个清淡的牛骨汤锅子,不要酒,有玫瑰露的话来一瓮,多放些冰块,再做个辣子鸡,老酒焖鸭子”。
生气烦闷的时候适合吃辣,中医上的说法是辣的东西可以让郁气发出来,西方的说法是辣是一种痛觉,为了对抗痛觉,身体会分泌内啡肽,这种激素能让人心情宁静,充满力量。
若不是实在不敢放肆,耿清宁甚至还想拉着四阿哥做一些有氧运动,大汗漓淋的运动,也能使人格外平静。
耿清宁回去的时候,桌上已经整齐的摆着好几个生肖,甚至还按着十二生肖的顺序,默默的在心中吐槽一句强迫症,她坐到一旁煮起了罐罐烤奶,现下就不要管健不健康了,先得让四阿哥心情好起来,大家伙儿才能有好日子过。
半响,四阿哥呼出一口浊气,觉得心头压的石块轻了些,就同鲁班锁一样,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现下小阿哥虽病着,但生在皇家多的是各种好东西,仔细将养着未必不能如常人一般,他们这些做长辈得可千万不能自乱阵脚。
耿清宁听见声音,伸头一看,所有的鲁班锁都被完成了,十二生肖整整齐齐的摆在桌上,而四阿哥的面色终于有些松动的模样了。
不给他留反应的时间,耿清宁当下便让人摆上晚点,通红的牛油锅子时刻散发着霸道却诱人的香味,四阿哥只吃了一口,鼻尖立刻便红了,他若无其事的拿起手边杯盏一饮而尽,冒火的舌尖瞬间被冰凉的冰饮温柔抚慰了。
怎会是玫瑰露?四阿哥悄无声息的将杯子推得远了些。
除了红油锅子,桌上还有一道通红满是辣椒的菜品,同样呛香扑鼻,四阿哥仔细打量,似是鸡腿肉切成小丁,混着辣椒、花椒、花生米,用油炸过之后撒上了一把芝麻和香葱。
美食当前,耿清宁没管四阿哥,她要了一碗碧梗米饭,拌上了足量辣子鸡,米饭都被染的红彤彤一片,鸡肉焦香,花生脆香,与米饭混在一起一口吞下去,麻辣鲜香滋味十足,让人停不下来。
耿清宁很快就扒完了一整碗米饭,却仍觉得吃得不过瘾,悄咪咪的伸手去拿四阿哥面前摆的那一碗米饭。
她帮他解决困难,不过分吧?
四阿哥心知她这是在劝膳,便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自己会吃的,于是便学着耿清宁的吃法胡乱咽了几口,只是吃了之后才发现这个更辣,舌尖几乎在要冒火,他本来觉得玫瑰露有些娘们兮兮的,不欲再喝,无奈之下又端起手边的杯盏。
耿清宁趁四阿哥未注意的时候,悄悄的挖了他一眼,她不过觉得碧梗米真的太香了,比之前买的五常大米还要好吃,见四阿哥一口未动放在那里难免有些浪费,不如她一并给解决了,结果倒得了一巴掌。
不给就不给嘛,干嘛还打人?
耿清宁让葡萄再送上一碗米饭,却被四阿哥制止了,“这般火气之物,点到为止即可,不可多用”。
又吩咐道,“给你主子烫点绿叶子菜,再盛碗汤”。
耿清宁心中白眼几乎翻上天,打人就算了,现下竟还不让人吃饱饭,她可是还在长身体的人。
四阿哥不让耿清宁用,自己倒是三两口就将碗里剩下的饭咽完了,爽快的逼出了一身热汗,让人伺候着解开领口处的两个盘扣,端着玫瑰露品茶一般细细喝着。
玫瑰疏肝理气,有解郁之效,想来应当是耿氏见他有些心情不虞,特意安置厨房的罢。
四阿哥长出一口气,耿氏当真是对他至真至情。
耿清宁眼馋的盯着那人手边的玫瑰露,吃火锅必然要配冰饮,可四阿哥竟霸占了玫瑰露的整个壶,不给她一丝喝的机会,甚至还说什么,此物寒凉,恐伤了身子,瞧瞧这冠冕堂皇的话,他自己怎么喝个不停。
哼哼,太过分了吧。
饭后,二人于床帐内消食,四阿哥将枕头垫于耿清宁腰下,入得一下比一下狠,几乎将整个人都要撞进去。
他咬着牙根用力,手却极其温柔地摸上她柔软的肚子,陈大夫都说耿氏先天体壮,体格极好,若是能怀孕,必能顺顺利利的诞下孩儿。
无论是小阿哥还是小格格,不拘什么,只要健康就好。
第46章
日子一天天变热, 连夜里都开始热起来的时候,小的那个阿哥终于开始好转,李侧福晋院子里的人脚步都松快许多, 毕竟主子心情好, 下面的人日子才好过。
听说,李侧福晋还在京城最为灵验的宝龙寺点了长明灯, 说是之前求了神佛, 如今算是还愿。
但正院一整天下来几乎都没个声响,前两日还有个小太监弄混了药碗, 被拉在院子里打了五十板子,据说拖回去的时候, 下半身都成烂泥了。
康嬷嬷这般做法,福晋是点了头的,弘晖阿哥已经从前院挪回正院,本来就生着病, 再怎么精心也不为过, 竟还有人敢犯下这般大错。
院子里的人虽兢兢战战的伺候着, 可无论如何的精心,弘晖的身子还不见好,最后福晋衣不解带的亲自照顾, 但往日不过七日便好的咳疾, 这次还是一日坏过一日。
甚至, 床边帕子上还出现了红色。
陈大夫来了又走了, 然后是许太医,刘太医, 秦太医。
甚至儿科圣手伍太医,带着一群太医共同商量。
福晋只觉得心不停的往下沉, 沉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她开始有了不祥的预感。
只是面对弘晖的时候,她还是努力撑出笑容,看着床上的孩儿一日胜过一日的虚弱,难免心如刀绞。
钝刀子割肉,最痛。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弘晖因为咳嗽涨红的小脸慢慢褪去血色,他扬起苍白的小脸,嘴角还带着浅浅的微笑,“额娘,不必为孩儿忧心,等再过几日,天气暖和了,孩儿就大好了”。
福晋泪珠子成串的往下掉,却不忍心让弘晖看到这些,侧着身子擦干眼泪,面对弘晖的时候再次露出笑容,“弘晖不会骗额娘的对不对?咱们弘晖最乖了,最听额娘的话,乖乖吃药,一定会好的”。
康嬷嬷在一旁哭的几乎背过气去,她既心疼自己奶大的姑娘,又心疼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小阿哥,两个人就如同她的心肝一般,现下心肝就要被摘掉了,怎能不痛。
福晋也愈发的瘦了,之前合身的旗袍,如今身子在里面晃荡着,见弘晖还想再咳,她不再讲究什么规矩体面,只搂着弘晖,让他能躺的舒服些。
自六岁去了前院后,再没有这般亲近过额娘,弘晖身上不适,面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额娘的怀抱真暖和,要是阿玛能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就更好了。
福晋接过宫女呈上来的药碗,亲自给弘晖喂药,又拿了蜜饯去除他口中酸苦药味。
没想到弘晖却乖巧摇头,“额娘,太医说了,甜生痰,吃了会咳嗽,孩儿不吃这些便可早日大好”
说完,他又躺回额娘怀里,光是吃药和说话,几乎就将他全身力气耗尽。
福晋强忍着泪水,轻拍弘晖瘦弱的肩膀,哼起幼时康嬷嬷哄她入睡唱的歌谣。
好孩子,睡着了,身子就没那么难受了。
*
四阿哥面无表情的从正院出来,径直回了前院书房,一切看着都如平常一般,只是不经意间,他的脚步似乎有些踉跄。
他仍是照着平日的习惯,看折子、看书,写字,只是折子上的字一个都看不清,书桌前坐了半饷,墨水从笔尖滴在纸上,一片杂乱,却一个字也未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