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兰院里开始时常飘着药香,说起来中药的味道当真是十分霸道,便是路过兰院,也能闻到那一股子药味儿。
不过只喝了两回,耿清宁就不愿再喝了,说实话,中药的味道如果仅仅只有苦也就算了,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去就行,但是这药苦涩中带着点酸味跟咸味,还有些辛辣,偏偏又透着些腥气,喝完之后,漱口吃蜜饯都压不下去那股子味道,关键是,喝完药之后她甚至没有胃口吃饭。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反正肾虚也不是大毛病,只要四阿哥多多节制,想必她就不药而愈了。
但耿清宁忘了现在她身边都是伺候的人,她一日不喝药,葡萄等人便巴巴的看着她,既不敢多劝,又不敢完全听主子的将药倒掉,只能在小炉子上热了一遍又一遍。
药味弥漫,闻着就令人犯恶心,耿清宁更不愿意喝了。
四阿哥来的时候,见的正是这个场景,耿清宁背着身子坐在榻上,旁边的葡萄正端着药碗。
他扫来一眼,见药碗中还是满满当当的,皱着眉问道,“怎么不喝药?”
见主子爷来了,旁边的人都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只留下二人在屋内。
虽说不喝药也不算什么错事,但耿清宁还是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不喝了行不行”,她拽着四阿哥的衣袖,轻轻的晃悠着,“那药苦死个人,好不好嘛~”
四阿哥的脸顿时就黑了,宫里的人最是避讳说死啊活啊之类的,不吉利。
但见耿清宁被吓得咬着下嘴唇,也不敢说话了,只闷闷的揪着他的袖口研究衣裳花纹,他只能语重心长的劝道,“宁宁,良药苦口利于病”。
宁宁?
四阿哥唤她宁宁欸。
耿清宁突然就想到前两日醉酒后,她没骨头一般赖在四阿哥怀里,当时四阿哥就这样一声接着一声的唤她宁宁,甚至还这般、那般,一时间脸色爆红。
真不是她矫情,主要是自去年后,他们太久没有这般亲密了。
四阿哥见她只不过被说了一句,脸便红的能滴血,眼中波光粼粼似乎要流下泪来,只能叹了一句,将她搂入怀中温言劝道,“只喝这最后一回,明日便叫陈大夫给你制一些膏方来用,可好?”
耿清宁只觉得浑身都软了,四阿哥道什么便是什么,一口气喝干了碗中药液,还乖乖把碗递给他看————瞧,一滴也没剩。
四阿哥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头发,毕竟,乖巧的小猫咪想要蹭蹭,又有谁能忍心拒绝呢。
*
兰院里温馨一片,宋格格那里却是满腔的火气无处宣泄。
自从小格格去了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难以保持心境平和,说来也是,苦心筹谋了如此之久,又冒了如此大的风险,竟然被除了几分姿色之外,什么都没有的耿氏给摘了果子,怎能不让人上火生气。
又急又气之下,宋格格嘴里长了好几个燎泡,便是什么都不说不做,也是时刻疼着。
如此这般好几日,宋格格开始捡佛豆,她要磨下去这股子火气。
文秀看着格格这般自苦十分心疼,一升的豆子倒在地上,一个个的再给捡回去,每捡一个念一声佛,一天下来腿也不是自己的,嗓子也不是自己的。
“格格,主子爷心里还是有您的,归来的第一日就来看您,这两日只不过是忙于差事,一时间忙忘了而已”,文秀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着,只是她也知道格格性子执拗,一般的话也劝不动,只拿格格最在意的事情入手,“您这是何苦呢,若是再坏了身子,可怎么办才好”。
是啊,若是这般坏了身子,要个小阿哥就更难了。
见格格终于愿意递出手,文秀高兴的搀扶着她坐到榻上,又端了盏温水过来,才蹲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替她揉起了膝盖。
宋格格慢慢的啜着温水,方觉的自己这两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几乎魔怔了一般,现下最重要之事明明是继续筹谋才对,她竟在捡佛豆上浪费了这么些时光。
文秀一边揉着一边又将这两日府里的新鲜事儿说给主子听,“福晋又训斥了李侧福晋的人呢,奴婢听说之前巴结李侧福晋的人现下可惨了,个个都撸到底儿。”
“兰院的耿格格好像是病了,每次经过兰院,奴婢都能闻到好大一股子药味”。
“钮祜禄格格连正院的大门都叫不开,也怪不得旁人,谁叫之前福晋不得意的时候她便不去了,就是奴婢也看不上她这样式的”。
宋格格一边侧耳听着,一边在心中盘算着,下次该用怎样的新法子才能让四阿哥留下来,毕竟同样的招数反复用,很容易被抓到把柄。
四阿哥不同于旁人,稍不留神只怕便会被发现,还是小心些妥当。
药?宋格格突然反应过来,尖声问道,“什么?兰院在喝药?”
燎泡还没退下,这几日捡佛豆还累着了嗓子,宋格格的话似乎从喉咙深处挤出,又尖又利,带着一丝丝的寒意。
文秀被她吓了一跳,手上的揉捏也被吓的一顿,干脆停下来仔细回想了一会儿,“应当是不会错的,兰院在角门附近,进出都要经过那里,奴婢上次去取分例的时候,闻到了很重的药味,肯定兰院里有人在喝药。”
府里的下人生病了肯定是要挪出去的,便是藏着躲着不叫人看到,也是没有药可以吃的,这般大张旗鼓的熬着药,便只能是耿氏的药了。
算算日子,离四阿哥回来将将好一个月了,难不成耿氏这是怀上了?
一时间,握着茶盏的手因着太过用力,都失去了血色,宋格格咬牙切齿的想着,若是耿氏真的怀上了,定是上次那一回。
若是上一回四阿哥留下来,那天晚上本来就应当是她与四阿哥的好事,这个孩儿自然就是她的孩儿。
既然是她的孩儿,托生到耿氏肚子里算是怎么回事,还是应当重新投胎才好,宋格格露出微笑来,她才是小阿哥最好的额娘,必会将小阿哥护得好好的,不会像旁人那般无用。
文秀见主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不知为何,心底竟产生了一丝畏惧,格格怕不是疯了罢?
宋格格自然是没疯的,她甚至还让文秀去打探兰院用的何种药物,总得知道耿氏的情况才能对症下药。
文秀有些不敢,上次那个小太监打死的时候,她也在场,到现在还记得那血淋淋的样子,有时候还能梦到那个小太监叫她姐姐的样子,提心吊胆了一睁眼,眼见着福晋都走出来了,想必不会重提大阿哥之事,她才能睡个好觉。
若是这次没有佛祖保佑,拨出萝卜带出泥,只怕小命就要交代了。
宋格格抓住她的手,两滴泪就落在她的手背上,烫的文秀不由得一缩。
“好文秀,我身边只你一个顶用的了,你也不忍心见我这般凄苦一生是不是?真的,这真的是最后一回了”。
主子言辞恳切,又梨花带雨,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毕竟自小格格去了之后,再也没见过主子掉过一滴泪。
“真的是最后一回?”文秀有些犹豫。
宋格格终于破涕为笑,“当然”。
*
正院比宋格格那里知道的更多些,甚至还知晓耿清宁喝上了补身子的药。
在这一点上正院与宋格格的想法不谋而合,毕竟什么事儿都没有,怎会突然喝补药,定是有了身子。
康嬷嬷犹豫了半日,还是开口提议道,“福晋,若是耿氏有孕,您要不要将孩子抱来……”
“嬷嬷!”福晋面色大变,连眼珠子都黑沉沉的,“没有人能替代我儿弘晖,这件事,毋须再提”。
康嬷嬷急得说不出话来,便是养了耿氏的孩子,也不过像养个猫儿狗儿一般,闲来无事的时候逗趣罢了,怎配与大阿哥相提并论。
只是她见福晋面有恼意,还是暂时按下不提。
福晋岂会不知康嬷嬷对弘晖的心意,只是暂时还未找到那害了弘晖之人,若是替仇敌养了孩子,哪怕只有一粒米一碗水,也让人难以承受。
现下的重中之重还是弘晖之事,只是往日伺候弘晖的人全数被殉,如今查起来很是有些难度。
不过,被殉之事也怪不得康嬷嬷,毕竟那些都是弘晖用惯了的人,跟着到下面伺候也是便宜,总不能让她儿在地下凄苦。
现下虽有些难查,但好在府里还余了两个孩子,若是那人仍怀着同样的心思,想来定是忍不住动手的,燕过留痕,顺藤摸瓜,想来找到那人也只是时日问题。
当然,若是没对这两个孩子动手,那真凶必然是李氏无疑。
且看着罢。
如今想来,她还得感谢耿氏呢,若是她当下真的有孕,又吃着药,岂不是那人最好的靶子。
耿清宁不知她被众人无端猜测,只遵医嘱吃着她的药,不得不说,这个膏方相对而言容易入口多了,不用喝一整碗黑乎乎的汤药,只需吃上一汤匙便行了。
而且,配料里应该是加了足足的蜂蜜,吃起来甜味盖住了其他那些奇怪的味道,虽仍谈不上好喝,但和之前比起来已是天差地别。
四阿哥见她吃得惯,便又让陈大夫制了好些不同作用的膏方呈上来,说是有备无患。
哪有人身边有大夫还存药的,耿清宁心中吐槽,却乖巧应下每日按时按点的吃着。
毕竟这些日子四阿哥又歇在兰院多次,她觉得自己的肾虚之症似乎更重了些,甚至都到了腰漆酸软的程度,再不补肾只怕会眼下青黑,脚步虚浮,从而留下纵/欲/过度的铁证。
四阿哥倒是无事人一般,甚至每日仍凌晨三点起床去户部办差,真不愧是未来的卷王皇帝。
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她的身子,这个卷王最近倒是没有拉着她一块儿卷,只是拼命的卷自己,偏偏户部的事儿又多又细,每日里忙到深更半夜,看了倒也是怪让人心疼的。
小贵子倒是提了一嘴,说全贵的好手艺是不是能派上用场,好让主子爷松快松快,这倒是提醒了耿清宁,她立刻便让全贵去前院伺候,好替她陪着四阿哥一块儿卷。
反正别来兰院卷她就行。
众人本以为全贵也就去个一回两回的,没想到他竟被四阿哥留在了前院。
耿清宁倒是无甚感触,毕竟全贵是个太监,给她按摩的话她还有些不习惯,总觉得不如宫女好用,况且全贵本就是四阿哥送来的,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但对于下面的那些人来说,能去前院伺候主子爷,那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全贵这小子是一遭飞到天上去了。
就连小贵子心里都有些嘀咕,本只是为了炸鸡腿的事儿推他一把,没想到那小子竟然蝼蚁得志。
全贵倒还是那副妥帖的模样,还把平日的积蓄拿了一半出来送给小贵子,说是谢礼。
小贵子倒是不敢收了,若是他在服侍主子爷的时候说个一句两句的,岂不是在给格格招祸,小心无大错,还是稳妥些为好。
全贵走了,小贵子便提了下面一个叫小卫子的小太监,每日里带着他一块儿给猫主子做玩具,要不是做这些手艺活需要个搭把手的人,小贵子恨不得自己一个人把伺候猫主子的活全干了。
这日,他正带着小卫子在做格格说的新款‘猫爬架’,就见前院全公公亲自将小卫子提走,面上常挂着的笑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寒意。
小贵子顿时心中一咯噔,反复的思量他与小卫子一起做的事,还有,前些时候小卫子送给他的鼻烟壶要不要还回去?
最关键的是,小卫子他,还能回来吗?
兰院的人都不明所以,但想着这小卫子还没进过格格的屋子,只要不是主子爷生格格的气,那些都是小事儿。
*
前院柴房里,全公公先是叫人赏了小卫子几板子,将从他铺盖底下搜出的银子扔在地上,才问道,“你一个最下等的小太监,哪来的这么多银子?”
全公公恨的牙痒痒的,前些时候师傅刚嘱咐他将府里的这些事儿给抓起来,万万不可出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他刚打了包票,这小子就跳了出来,岂不是打他的脸。
甚至还不是他发现的,是这小子同屋的其他小太监眼红才来告的密,要知道,这可是主子爷最常去的兰院,若是有什么不对的,他这个脑袋只怕不能好好的长在脖子上了。
小卫子看见地上的银子,倒是动弹了两下,“这是我家里人给我的”。
全公公甚至被他气笑了,“你家里人,就你那脓包似的家,这些银子把你祖宗八辈买下来都够够的,还家里人”。
这么不老实,还是得挨板子。
柴房里想起闷闷的打板子声音,等到打完了,把一滩烂泥似的人再给拖过来继续审问。
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是块个硬骨头,仍是不张嘴,这下全公公有些慌了,若是只是些小事,没必要为此白白浪费生命,但这小太监口风这么严实,只能说明这内里之事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