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于玄学,这种老祖宗的智慧,耿清宁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以前在现代社会的时候,她所能接触到的应当只是封建迷信,但眼下是四阿哥这种封建权贵之人所接触到的大师,说不定是真的是有本事之人。
耿清宁亲了亲闺女的因兴奋而发红的小脸蛋,“那位大师在哪?我否前去拜访一下”。
四阿哥撇了一眼苏培盛,只见苏培盛苦着脸上前去,“这位大师只怕是沽名钓誉之辈,还没给咱们格格算呢,一扭头就找不着人了,奴婢去庙内询问,说是大师又云游去了,您瞧?”
太可惜了,这般受众人追捧之人,说不定能知晓她的来历,也能帮她找到回家之路,而如今她却因为睡觉,错过了这次见面的机会。
不争气,当真是不争气。
看着她的脸上似乎有失落之意,四阿哥也并未劝解,随口说起这宝龙寺的素斋,据说京中许多不信佛之人,为了这口素斋,也时不时来宝龙寺一趟。
耿清宁果然被这出了名的素斋给吸引了,什么大师,就连怀里的闺女也不是她的小宝贝儿了,一把将二格格塞到徐嬷嬷怀里后,她上前牵住四阿哥的衣袖,“不必再多说,咱们现下就去吧,正饿着呢”。
宝龙寺的素斋名叫百日祥,取一日素,百日祥,增福寿,保安康之意。
一人一个木制托盘,上面各色各样的菜品均有,份量倒是不大,耿清宁略微打量,只见桌上有鱼,有排骨,有素菜,有卤菜,甚至还有炸物。
不过这乃素斋,想必这些所谓的鱼和排骨等物应当皆为豆制品所做,不过名荤实素,十分逼真罢了。
国人讲究无鱼不成席,耿清宁的筷子首先对准了桌上的那道糖醋鱼段,当然,从外表看上去,这道菜真的很像鱼块炸制之后浇上了汤汁。
不过当这‘鱼肉’一入口便能尝出不同来,外酥里韧的豆皮卷中间夹着绵密的土豆泥,整体浸润在由糖和醋炒成的酱汁中,酸酸甜甜,分外开胃。
耿清宁也盛了几勺放在闺女的小木碗中,这也是拿榉木所制,大人拿着都觉沉手,二格格却适应良好。她盯着碗里的土豆泥,觉得这种东西很是熟悉,应当是好吃的,方才拿着小木勺舀了一点点放进口中。
一旁的耿清宁每次看了闺女这副认真的神态都觉得好笑,每次给她吃一个她没见过的东西,二格格都会分外谨慎,好像新的食物可能会危害到她一般,见旁人吃了,她才会小小的吃上一口,也不知这谨慎的性子到底像了谁。
指定是像四阿哥,毕竟只有皇帝才觉得‘总有刁民想害朕’。
大约是很满意这个味道,小木勺挥动的速度变快了许多,二格格还将吃空的木碗递给身边的徐嬷嬷,指着桌上的鱼段,目标非常明确,“要,多”。
只是再多的也没有了,她毕竟年岁尚小,这些调料味重的食物都不太适宜她,她的食物主要还是蒸蛋,平常还加上各种猪肉沫、牛肉沫等,今日因在寺庙中,只有蒸蛋。
二格格见努力许久也未达到目的,只能气狠狠的吃着碗里的蒸蛋,顺便看一旁的额娘大快朵颐。
耿清宁又夹了一块素鸭,层层皱褶的豆皮做成鸭脯的形状,同为豆制品它却与刚才那‘鱼’酥脆外层不同,是一种咸香妥帖的柔韧之感。
不过素斋中常用豆腐装作肉类,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不过桌上竟然还有一盘炸虾,那‘虾’通体红色,又裹着面衣,几乎和真的虾尾差不多,不知情的人乍一看,只怕当真会认为桌上放了一盘虾。
耿清宁仔细看了一会,没分辨出里面装的是什么,只能夹起一个放入嘴中,只见这层薄薄的面衣炸的极为酥脆,满口油香,里面的‘虾’吃起来软嫩多汁,虽然不像是虾的口感,但吃起来更像是小酥肉一般,她仔细咀嚼了两下,满满的都是鲜味,这才尝出来应当是炸蘑菇。
可能这几道菜过于惊艳,下面的素菜只觉得平常了,不过都是面筋、腐竹等。
不过庙里的大师傅,不仅用了豆制品还额外添加了香菇、鲜麽、玉兰片、木耳等提味,清清爽爽的一盘子,看上去就让人有食欲。
耿清宁本想要米饭配着吃菜,不过一旁上菜的小沙弥建议她用一碗庙里一绝的素汤面。
耿清宁顿时打消了主意,探店的话肯定要吃招牌菜,既然都是庙里一绝,她自然是要试一试的,当下只夹了片玉兰细细嚼咽,她还要留着肚子等最后的素汤面。
刚才专心致志投入到吃东西的时候没注意到,现下停下来才发现一旁四阿哥一直都只夹他面前的那盘素炸香椿鱼,竟将他素来不喜爱的炸物几乎给吃个干净。
一旁的苏培盛使眼色到眼睛几乎抽筋,才见耿主子终于发现了主子爷的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耿主子将她面前的素菜跟那盘炸物换了个位置,而主子爷不曾察觉,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夹着素菜。
这位主子当真是……回回都做出一些让人不可理解之事,若是一般后院的主子,见到主子爷这般,那些解语花们多少也会劝慰几句,而这位主儿竟只换了盘菜。
唉,换盘素菜也是好的,总比那油腻之物强些,苏培盛心底叹口气,除了面前的这位主儿之外,也不知那大师到底写了什么字,竟让主子爷出神至此,可惜那纸墨都喂了鱼,便是想在鱼肚子中找到一两个字也是再不能了。
就这片刻间,素面终于呈了上来,一个素白的细瓷碗被摆在众人面前,淡黄色的面条浸润在清澈见底的汤中,只能看见一点点油星飘在面条上方。
吃面先喝汤,耿清宁先喝了一口汤,热乎乎的汤头鲜美甘甜,应当是菌菇吊出来的高汤,面条弹性又劲道,入口甚至有些弹牙,她吃了两筷子,只见碗底还埋着一些笋片、香菇和油面筋,笋片脆嫩,香菇油甘,而这个油面筋大约就是这碗面唯一的油脂来源了。
明明也没觉得这面有多好吃,结果她连续几口就见了底,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之感,耿清宁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汤碗,将碗中剩下的清汤也喝的一干二净,吃完之后只觉得浑身舒畅,腹内也十分妥帖,像是吃了一碗妈妈亲手做的清汤面。
不过,像这种经历四阿哥自然是不会有的,况且,宫妃也无需亲手给小阿哥洗手作羹汤,既如此,这份面他吃了岂不是有些浪费,还不如让她回味一下妈妈的味道。
没错,不如他的这份也由她来代劳吧,耿清宁想定主意,打算趁着四阿哥发呆的时候,将那碗面悄悄的挪过来。
正巧,四阿哥这时回过神来,见身边人正担忧的望着他,又去看那未曾动过的素面,想必正为他的饮食发愁,一旁的二格格似乎也皱眉看着他,二人如出一辙的表情。
不就是个贵不可言的命格而已,他竟思虑至此,甚至还让妻女同时为他担忧,实属不该,四阿哥扔下那些繁琐的思绪,伸手拍了拍耿清宁放在桌上的手,表示他自当好好用膳,不必为他忧心。
耿清宁一个没注意,就发现自个儿被拍了一下,只能收回蠢蠢欲动的手,不过这种事情被人抓个现行,她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只能对着他讨好的一笑——看在她这般乖巧的份上,就大人大量的放过她吧。
四阿哥见宁宁回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心知她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方才低下头认真用膳,不过这种心有灵犀的感觉,甚好。
*
正院,花厅。
康嬷嬷亲自挥退了所有伺候的人,命庄子上的人将那小卫子带了上来,又亲自在门口守着,今日别说人,便是个蚊子也甭想在她眼皮地下飞进去。
福晋几乎被吓了一跳,她虽没见过这个名叫小卫子的小太监,但内务府选人的时候相貌清秀也是其中极为重要的一条,免得主子见了碍眼,而这个小卫子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脸上也是斑驳一片,像是伤疤脱落的痕迹,不仅如此,他瘦的几乎失去了人形,就小卫子目前的模样,别说是兰院的人,便是他的亲爹亲娘只怕也认不出来了。
送小卫子过来的庄头解释道,“这小哑巴的嗓子眼坏了,如今细的很,吃东西也只能吃些汤汤水水的,是以一日瘦过一日”。
不过,庄头还有一句话没说,这小哑巴身子本就亏的很,若是长期这般吃不下东西,只怕活不了几日,这不,刚听懂人话他就给送来了,再耽搁时日,他真担心养不住。
这庄头姓赵,从他爷爷开始,就已经是乌拉那拉家的奴才了,等他出生的时候,家里在乌拉那拉家的主子那里已然有几分颜面,他长大之后,父母又为他求娶了府里福晋身边的二等丫鬟,顺顺利利的获得了这个好差事,如今三十来岁,也是当爷爷辈儿的人了。
他们全家祖祖辈辈都伺候乌拉那拉家,对福晋最是忠心耿耿,自从小哑巴来了庄子上之后,他更是日日夜夜的观察这个哑巴,如今这个哑巴也对他最是信赖。
赵管事的腰自进了院子再没有直起来过,“福晋若是有什么想问的,安排小的就行,只是这哑巴的脑子有时候清醒,有时候还会犯糊涂”。
福晋只是问他,“这当真是当日在兰院伺候的小卫子?”
赵管事虽不在府上伺候,但是府里的大小事儿也略知一二,他道,“小卫子奴才没见过,只是这小哑巴确实是西城喜鹊胡同里,那个赌鬼陈阿三家中的次子”。
小卫子本名陈二饼,正是那家卖掉的次子,福晋点点头确认了这人的身份,“问他,当初他还收了哪个院的银子,又做了什么事儿?”
当初误认为耿氏怀孕之人必定不止她一个,大阿哥去了,李氏的小阿哥又体弱多病不成气候,那害了弘晖之人定不会眼睁睁看耿氏诞下“麟儿”,那时对耿氏下手之人,极有可能便是那害了弘晖之人。
赵管事听了吩咐,连说带比划的跟小卫子交流,可那小卫子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儿,手中虽在比划着什么,但旁人完全看不懂。
这小卫子刚找到的时候就为他请了大夫,只是大夫说他的嗓子已然完全被热的东西烫坏,这辈子都不可能恢复,不能说话也没什么,若是这小太监能识得几个字也是便宜,写出来即可,可是太监是不能认字的,如今只能点头摇头这般一个个问过去。
福晋静静的等着,她很有耐心,况且已经等了三年,也不差这一时半会的。
很快赵管事便将小卫子的话翻译了出来,“当时有旁的人找过这个小哑巴,只不过名字奴才不知晓”。
府内各处的名册,正院这里都是有的,福晋先将李侧福晋身边的人名册递给赵管事,让他一个个的问过去。
抛开什么都不说,弘晖死了之后,李侧福晋是最得益之人,有利可图才能去做这般危险之事,在福晋心里,李侧福晋是最有可能的人选。
可眼见着名册上的名字几乎都被读完了,那小卫子都是只摇头,从未点过头。
难不成是兰院自导自演?毕竟弘晖死后,那耿氏靠着假惺惺的为弘晖守孝还得了四阿哥的宠爱,她也是受益之人。
可那小卫子仍旧摇头,不见点头。
福晋冷声道,“小卫子,你可得想清楚再点头摇头,你这般的废人,若是离了庄子,只怕一天也活不下去”。
小卫子怕是想起来什么可怕的事情,全身都颤抖起来,面上的肌肉也跟着抽搐起来,配上斑驳的皮子,看上去竟像是古画里被老虎吃掉之后变成的伥鬼一般。
赵管事连忙冲过去安抚颤抖如筛之人,陈阿三那一家子当真不为人子,这小哑巴好歹也是他们的血脉至亲,竟然就任受伤的人躺在门口,旁人若是问起还倒把一耙,说这卖出去的儿子不争气被主家给打发回来的。
没过几日,陈阿三赌输了钱又将小哑巴送给赌场,说是抵债,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赌场也不愿要这般废人,提脚就给人扔了出去,实在没了去路,就只能沦为乞丐,说起来小哑巴能活到现在靠的全是他命贱,连阎王爷都不愿意收他。
许是赵管事是这段时间对他最好的人,在赵管事的安抚之下,小卫子逐渐冷静了下来,他畏惧的看了一眼福晋,身子埋的更低了。
福晋闭了闭眼,将各处的名单都递给了赵管事,颓然的坐到了一旁的榻上,于是,赵管事与小卫子二人就这般一个念名,一个摇头。
小哑巴一直这般不停的摇头,赵管事都觉得心里没底,不知晓到底是小哑巴脑子仍就糊涂,还是这名册上没有要找的人,他只觉得口干舌燥,背后也冒出一些细密的汗珠。
等到太阳升到最高处,赵管事手中名册也越来越薄,连素来沉稳的福晋都忍不住面露焦急之色的时候,小卫子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先是习惯的摇头,想了一瞬后才迟疑的点了点头。
老天爷在上,他没看错吧,小哑巴刚才当真点头了?
赵管事撇见榻上的福晋都坐直了身子,那身影甚至直到有些僵硬,他提着心中的一口气,忙去看刚才喊的那个名字,又跟小哑巴确认了一遍,问道,“当真是她?”
第78章
“文秀?”
福晋失手碰倒了手边的茶碗, 那个缠枝莲青花茶碗在炕桌上滚了一圈,最后跌落在地上碎成一片片,显然是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
赵管事忙不迭的跪下了, 他与小卫子二人就跪在这片碎渣中, 两个人额头都贴着青石砖上,额头上传来丝丝痛意, 应当是碎渣戳戳破了皮肤, 但二人都静静的跪在地上,片刻也不曾动, 小卫子甚至连颤抖都强行抑制着。
福晋压根没注意到地上的二人,只觉得事情越来越蹊跷, 那文秀是宋格格身边的贴身宫女,只是怎么会是宋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