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自觉失态,抬起早已褪色的衣袖拭去眼泪,起身向他行了个礼:“王爷。”
顾谨灏连忙回礼。
这让废后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废帝在位,她被打入冷宫;顾云间登基,她被押在天牢。
零落成泥,想不到还有人对她以礼相待,更没想到这个人是他。
“王爷该恨我。”
顾谨灏略一怔,很快明白缘由。
“你是说谋害清霜一事?”
“嗯。”局促不安,但眼中并无悔意。
顾谨灏望着她的落魄,“你也受到了惩罚不是吗?”
满宫嫔妃都得以出宫,独她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皇后成了阶下囚,囚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
“算不得什么惩罚。住在中宫、冷宫和天牢于我没什么区别,都是行尸走肉罢了。”废后苦苦一笑,将衣裳的褶皱拉平,又将乱蓬蓬的长发拢了拢。
二人对面而立,中间隔着铁栏,距离不远不近。
顾谨灏想着那美人计还是算了吧,就这样聊聊得了。
不过不知为什么,与她说话没那么多顾忌,许是因为压根没有威胁。
“当本王得知你是幕后主使时确实恨过你,因为你害的是本王最心爱的姑娘,而且那时候她应该快动心了。可发生了枯井事件,追云救了她,带她到了冷园,再之后,她与小皇叔的关系越来越近,而本王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
顾谨灏无奈挠头,自嘲笑笑:“你知道娘怎么说吗?她说小皇叔是江上清风,是山间明月,而本王是阴风,煞气太重。”
废后本专心致志听着他诉说心事,听到“煞气太重”竟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不是有意的,只是憋不住。
“王爷别见怪,我只是觉得太妃娘娘说话很有趣,也有些......刻薄。”
顾谨灏尴尬“嗯”了声,“她说话真的很刻薄,与生病时相比换了个人似的。不过本王还是觉得现在好,至少她开心。”
“一生很短暂,能开心很难。王爷其实并不比皇上差,只不过感情这种事没道理可讲。你喜欢的不见得喜欢你,你不在意的偏偏对你情根深种。”
顾谨灏回避她有意无意落在他身上的眼神,她顾盼左右借以压制住内心的情感。
“王爷此行不是特意来看我吧?”
顾谨灏并不隐瞒,将顾行深之事简单与她说了,希望她能提供线索,不管有没有用。
废后明显一愣:“他也要害你?”
随即点头:“是的,他恨所有姓顾的。王爷,曲水流觞园的柴房横梁上有银杏叶状印记,按一下,会弹出一个按钮。触碰按钮,会出现一个地道。顺着地道,会到一片树林。沿着树林往东走,会到一个种满银杏树的小院,顾行深就住在那里。”
顾谨灏定定地望着她,“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淡淡一笑:“自然是他告诉我的。你信吗,我与他只见过两次,就那两次,我毫无保留告诉他我的故事,他毫无保留告诉我他的故事。”
“可为什么?”
“寂寞太久,会想找一个陌生人说心里话。”
第266章 皇后身边的男人,可都是......太监!
和心爱的人吵架,和陌生人说心里话,他曾听亲娘说过这句话,想不到在这儿也能听到。
“嫂嫂就这么轻易告诉我?”
“王爷坦诚,我又为何要瞒你?更何况,他要害你。”
见他沉默,废后又笑笑:“王爷不必有任何负担,你情我愿的事。这世上很多人喜欢自作聪明,就比如顾行深,我很早就知道常腾是奉他的命令到我身边,我没有揭破,因为我恨顾智昭,我不想为他守身如玉,一个水性杨花的皇后是对他最狠的报复。”
顾谨灏望着废后,不知该如何作答。好一会,低声道:“你恨他,更要让自己过得好。”
废后凄然一笑,生命没有期待,能过得多好?
“他生性多疑,心狠手辣。王爷可还记得淑妃?明明从华心殿大火中得救为何忽然身死?”
顾谨灏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没错,是顾智昭。因为淑妃被救出时是被沈清疏抱着的,他心里就生了刺。他动不了沈家,就选择让淑妃死。自己滥情,却以为旁人不贞,是不是很可笑?”
何止可笑,简直可恨。
废后表情变得郑重,像是叮嘱孩子似的:“王爷,你若要去寻顾行深,切记要保护好自己。我能看清他,他也能看清我,也许,他正等着你。”
顾谨灏谢了她的好意,她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笑容:“王爷俊朗正直又文武双全,实在不宜妄自菲薄,至于偶尔的煞气......可以忽略。”
顾谨灏:“......”
还是有煞气!
不过前面的评价倒挺中肯。
“多谢嫂嫂,我该走了。”
废后颔首,心顿时空了。在他转身刹那,她忽然双手扒着铁栏:“王爷,我早不是你的嫂嫂了,我的名字叫傅轻云,你......要保重!”
顾谨灏望着她诀别似的眼神,点了头:“我记得了傅小姐,你也要保重。”
顾谨灏刚到花海阁,天牢就传来消息,废后自尽了。
她的手腕被碗碴划破,流了一滩血,已没了呼吸。
但她笑容安详,可见走的时候是心满意足的。
“如果我不去,她或许不会死。”顾谨灏喃喃着,他无论如何想不到他是她的催命符。
“她能见你,又能帮你,于她而言是快乐的。你不会再去见她,往后余生没有期待,选择在最幸福的时候离开,胜过在天牢孤苦一生。”
顾谨灏木然望着他,他觉得此刻的小皇叔像个哲人。
“她说他恨顾智昭,才会变得......”
他不想用“水性杨花”这个词形容她,但顾云间听懂了。
“谨灏,她恨顾智昭不错,但你信吗,越是表现得乱情,内心越纯粹,只因心底住着一个不可能的人。”
一旁的沈清彦品着这句话,有道理。只是某人像智者一样点拨别人,为什么又像傻子一样为难自己?
顾云间似乎听到他的腹诽,转头望他,那眼神似乎在说“难道你不是吗?”
顾谨灏决定亲探那个银杏小院,顾云间将追云派去与他同行。
身边带着一个高手,虽然是被打入冷宫的高手,顾谨灏心里满满的踏实。
根据废后的指引,二人找到了那个院子。
顾行深并不在那里,看灰尘程度,他应该离开至少半月了。
“她会不会骗你?”
顾谨灏认为不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必要让他跑空。
“追云,你来!”
追云听到他的喊声,跑到他立着的银杏树下,上面用短剑插着一张字条。
“你们太慢了,我不等了。不要气馁,我还会回来的。”
落款是顾行深。
追云一拳打在树干上,落下一地扇形叶子。都打算大干一场擒了顾行深向皇上邀功,说不准龙颜大悦再将他召回留在身边,这下好了,落空了!
二人回沈府复命,顾云间只说“知道了”,再无其他指示。
“皇上,顾行深行藏不定,还是让属下跟着您吧。”追云鼓起勇气请示,小眼神透着祈求。
“朕做不了主。”
他说实话,顾谨灏以为他说笑话。
“小皇叔诓你呢!”
追云不认为他诓他,应该是沈清霜没松口。
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去认个错吧!
到了院门前,被宝萍告知小姑娘还在睡觉。
去而又返,返而又去。
眼看天都黑了,宝萍想着该用晚膳了,便去喊她。
“来了三趟,三顾茅庐啊你?”
“只要你能同意我留在皇上身边,我十顾都行。我错了沈小姐,我不该对你无礼,对不起!”
追云跪直了,开始磕头,这乖模样哪里还有之前的盛气凌人?
“小姐,老大给你磕了四个头。”疾风从旁提醒。
“有什么说法?”
“四个头是给死人磕的。”看她迷茫,循循善诱:“以往羞辱人都说‘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你听过人家说‘你跪下给我磕四个响头’吗?”
沈清霜往宝萍看了一眼,她郑重点头:“小姐,是这样。”
追云恨不得踹死疾风,磕三个的时候怎么不提醒他?现在做马后炮!
“沈小姐,刚才磕得没刹住,我绝对没有那种恶毒想法。”
沈清霜这信,就如同在对名牌一无所知之人面前炫奢侈品,她压根抓不住那个点啊!
可她也做不出来还一个头给他。
为今之计,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这才没几日就回来,面子上说不过去。要不这样,你去楚国催催贺连朝,赶紧把我要的药材带回来。任务完成了,咱俩的事就一笔勾销。”
追云磕头道谢,这次记住了,三个头。
出了门,浑身轻松,夜晚真美!
只是这么美的夜晚看到这么欠揍的疾风,他手痒。
疾风看他搓手下意识紧张,与他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
“我可是小姐的人,老大你要是打我,我就去告状!”
“你就这点出息!”
“出息不出息的不管,反正至少我不会被赶走。哎,命好,没办法。”
追云见不得这小人得志的N瑟样,忽然坏笑着:“你能跟在沈小姐身边一辈子?”
疾风挺直了腰杆:“为什么不能?”
“沈小姐以后要入宫为后的,皇后身边的男人,可都是......太监!”
第267章 那要先净身
一个月后,追云回来了,不仅带着药材,还带着贺连朝。
昔日意气飞扬又吊儿郎当的琼琳阁少阁主此时落魄无比,逃难似的。
尤其那把折扇,甩开的刹那从中间直接劈成了两半。
好尴尬!
“贺公子,你是被追杀吗?”沈清霜望着院中一二三四五六七辆满满当当的马车,这是把全部家当都搬来了?
贺连朝长长地叹了口气:“与被追杀也差不多了。楚国现在不太平,秦少隽与秦绍原两个皇子都拉拢我,我想着要是掺和那些破事不是给爷爷招灾吗,这就一不做二不休,摸黑回来了。”
这倒也是。爷爷如今是大齐的丞相,他确实不适合继续留在楚国。
只是这么多行李都搬到她家不是更不合适?
贺连朝说她误会了,这七辆马车里都是药材和珠宝,还有一些会陆续运到,至于行李,已经随爹搬去相府了。
沈清霜顿时喜笑颜开,发财了!
当然,大是大非轻重缓解她拎得清,先给顾云间配了对症的解药,亲自给他端去。
“怎么这么开心?”
“因为毒可以清了。”
顾云间笑道:“应该不止这些。”
沈清霜便把贺连朝七辆马车的事说了,小财迷本性暴露无遗。
“云间哥哥,贺连朝怎么这么大方?这是把家底都给你了。”
“据贺砺所说,琼琳阁之所以会存在,完全是父皇临终安排,现在不过是还回来罢了。”
“你父皇对你真好,考虑得真周到。不过他倒是挺信任贺砺的,银钱不谈,立你为帝的遗诏都放心交给他。”
顾云间望着她笑了,轻声道:“我的小姑娘真单纯。”
沈清霜认为这个“单纯”并不是夸赞,而是说她傻。
“什么意思?”
“遗诏有两份,一份在我手里,另一份给了贺砺。”
“什么?”沈清霜失声喊了出来,顾云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捂紧了嘴巴。
“并非不信任,而是为了万全。”
“那他知道吗?”
顾云间摇头:“他能跟我回大齐,帮我复位,无疑是最圆满的结局,另一份遗诏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而且这几个月来看,他志虑忠纯,处事公正严明,确是忠臣良将。”
她托着下巴,感慨君心似海,君心难测。
“云间哥哥,你相信我吗?”
“为何这么问?我当然信你。”
“那你别让疾风做太监行吗?”
顾云间目瞪口呆,这是哪儿跟哪儿?将她拉到腿上坐着:“出了什么事?”
她搂着他的脖子,目光幽怨:“追云告诉疾风,我嫁了你之后就是皇后,皇后身边不能有男人,只能是太监,疾风说不想做太监,哭唧唧的看着可难受了。他一直很尽心保护我,我还想着待他有了喜欢的姑娘就让他们成亲呢!”
顾云间简直服了追云,以前人狠话不多,现在嘴这么碎!
思考间沈清霜转过他的脸,在他的唇上点了下,这让他如何受得了?
“这件事交给我!”
追云颠颠觐见,礼数极其周全:“属下参见皇上。皇上,沈小姐答应了属下,只要把药材带回来就同意属下回到您身边。”
顾云间让他平身。
“朕知道了。追云,既然如此,你就先去贾来兴那里跟着学习学习。”
追云一头懵逼:“贾公公?跟他学什么?”
“学什么你自己定,以后接替他的位子。”
接替......
贾来兴是太监总管,那么说他以后......
追云犹如万箭穿心,不,他不要,跪在地上捧着顾云间的衣角就哭,纵使他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也没能改变顾云间的心意。
与此同时还给了他一道圣旨。
追云憋憋屈屈抱着圣旨进宫,他悔,为什么嘴那么贱?
他更把疾风恨得牙痒痒,玩笑与真话听不懂吗?居然还去告状!
贾来兴接了圣旨,足足一炷香时间才反应过来。
“那要先净身。”
追云还打算先卧薪尝胆一阵子,待顾云间心情好了再求他改变主意,特么的这一来就要净身?
他不要!
贾来兴见他反抗,手一挥,一众小太监上前按住他。
他何曾受过此等闲气?
罢了,抗旨就抗旨吧,总比做真太监强!
一声怒吼,震开按着他的太监们,手一伸,剑拔了出来。
贾来兴知道他是皇上身边排名第一的护卫,不敢轻举妄动,哭着喊着甩着拂尘逃了。
“太傅,太傅救命!”
吴伯从追云口中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将圣旨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对着爱徒就是一阵疯狂输出。
追云“扑通”跪下磕头,一不小心又磕了四个,老头子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不爱管他这破事!
点了他身上的大穴,交给贾来兴好好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