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明达并未对乳母之言有所疑心。
昨天折腾得太厉害,就算一夜勉强睡得可以,她身上也还有几分虚,只问了庄头几句已稍觉得累。
她也不敢再轻忽自己的身子,便回卧房躺下,拿了账册细查,说:“下午起来去看东面泉眼。”
“哎!”王嬷嬷忙答应着,问,“奶奶中午吃什么?”
“不拘什么,叫他们随便做来就是了。”纪明达只说。
“是!”
暂把奶奶糊弄过去,一出门,王嬷嬷先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几个婆子还候着呢,见她出来,忙凑过去问:“这些二姑奶奶送来的――”
“什么‘二姑奶奶’!”王嬷嬷狠狠说道,“一个字也不许提!这些东西随便找个空屋子放着,嗦什么!”
几个婆子互相看看,只能退下去。
王嬷嬷这才自己想了几样奶奶爱吃的菜,去厨上吩咐人。
此时,桂嬷嬷也已坐车回到了自家姑娘庄上。
她入内回话,看姑娘正问庄头,连姑爷都只陪着不开口。她自然忙在一旁立住,等姑娘问到她时再说话。
纪明遥很快问完,让人下去,没说在什么时辰巡看庄子。
庄头也不敢多问。两口子互相提醒着,低头退到门外,才敢转身。
纪明遥喝口茶润嗓子,问桂嬷嬷:“东西送去了?”
“送去了!”桂嬷嬷忙笑回道,“大姑奶奶没见人,只是王嬷嬷接的。我还和王嬷嬷多说了几句。”
“说了什么?”
“这――”桂嬷嬷看一眼姑爷。
她和王嬷嬷互相阴阳怪气的,你一句我一句,都不是什么好听的话,好不好让姑爷听见?
“你就说吧!”纪明遥笑。
她已经猜到桂嬷嬷扬眉吐气的样子了。
而且她是占理吵架,为什么不能让崔珏听?
不占理的时候……就再说!
姑娘都吩咐了,桂嬷嬷忙一字不差把对话说了出来。
说到“我们奶奶的性子,是姑爷主动说要陪着奶奶出城散散,奶奶才出来”,她不免低声了些,先看一眼姑娘,再看一眼姑爷。
这算背后议论主子了。
可姑娘正看着姑爷笑呢。
姑爷虽然没笑,那看姑娘的眼神也真是――那个词叫――缠绵?缠绵极了!
桂嬷嬷就觉得自己站在旁边有些多余。
话也回完了,她便先给青霜使眼色问:她现在走?
青霜努嘴儿,桂嬷嬷便悄悄退了出去。
嘿!虽然还没得着姑娘夸赞,不过今天这差事办得可真痛快!
青霜也和花影退到了门边。
纪明遥才站起身,走到崔珏身边,小声说:“多谢二爷主动陪我出来,让桂嬷嬷扬眉吐气了?”
她靠得太近,崔珏还没多想,手已经扶住了她的腰,却不知该怎么答这句话。
纪明遥不停地笑。
逗他真有意思呀。
他的耳朵好红!
嘿嘿,嘿嘿嘿嘿。
“我管他们做什么。”崔珏却忽然开了口。
他一双眼睛清凌凌向上望着她,人看上去还是那样清冷洒逸,口中却生涩而直白地说出只有暧昧和缠绵意味的话。
他说,“只要夫人高兴就好。”
纪明遥心跳快了一拍。
她怔怔看着崔珏,看他站起来,搂住她的腰把她带回卧房,一手在身后关上门,又垂首问她:“夫人高兴吗?”
高兴吗?
“二爷就不觉得,我是小人得志吗?”
看着他一双剑眉星目,纪明遥心跳越来越快。
这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君子以直报怨。”崔珏回答,“夫人正是君子之为。”
他重复一遍,问:“夫人高兴吗?”
“高兴!”纪明遥这次果断地说!
“非常高兴!”她也重复。
她踮起脚,环住崔珏肩头,闭着眼睛亲了上去。
好软啊!
他的味道好好闻!
他还在僵哎嘿嘿嘿嘿。
原来主动亲他嘴唇是这种感觉吗!
比他亲过来时触感更明晰、更激动、更刺激、更――
纪明遥的唇齿被敲开了。
崔珏不容置疑地反攻了过来。
纪明遥只能攀住他。
她原本以为他们之间已经贴得足够近,可竟然还能更紧密。明明都没亲过几次,起点都是一样的,她却跟不上崔珏,只能尽力迎合。而崔珏竟还有余力照顾她,察觉她要呼吸不过来了,就暂时放她片刻喘息,再亲上来。
可直到纪明遥已经快站不稳了,崔珏却还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甚至,他的手一直只放在她腰背上,几乎没有移动。
他们之间毫无空隙。
所以,纪明遥能非常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变化。
她也……早就有了变化。
为什么不继续?
崔珏再一次稍容她喘息的时候,纪明遥不禁更抬起手,摸上他早已染上艳色的眼角:“二爷?你……你不――”
你不想吗?
他应该很想了啊。
纪明遥……轻轻动了动。
她的动作却让崔珏迅速退后一步。
他急促喘息。
该清醒了。他想。该结束了。不能再继续了。
“正当白日,”他移开视线,不敢再多看夫人水润的双眸与嫣红欲滴的唇,“如此不妥。”
是这样吗。
纪明遥眨了眨眼睛。
她垂下头,掩住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失落和些许委屈。
那,想白天就做那件事的她算什么。
真是的!不想做别亲啊!
……好像是她先亲的。
那他不要那个啊!
……好像那个也控制不了。谁让她先亲的呢。
怪来怪去,似乎只能怪自己,纪明遥懊丧地跺了跺脚。
不做就不做!
好像她很想一样!
什么啊……
纪明遥把手从崔珏肩上放了下来。
崔珏却又抱紧了她。
夫人不高兴了。
是因为,发觉了他竟在白日就如此不尊重吗。
“今次,是我不好。”他认错,“下次不会了。”
但过了许久,夫人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崔珏有些无措。
可这样的事,一时半刻间夫人不能全然原谅他,也是自然。
夫人并不抗拒与他接触,崔珏便拥着夫人到临窗榻上落座。
他不敢看就在两丈之外的床帐,只看着夫人与他交握的手,问:“夫人见过了庄头,下午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纪明遥回答。
今天见庄头算上班一小时,加上坐车,是一共三小时十五分钟,已经极大超出预定工作时间。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她问。
“即将午初一刻。”崔珏忙答。
那就是,亲了三刻钟。
三刻钟前,她还在因崔珏高兴,因他非常、非常地高兴。
崔珏是陪她来的她的庄子,因为他主动说想和她出城走走,她才在三刻钟前高兴了那一场。
坐车到这里整整一个时辰,他一直……在做她的枕头。
“我没和庄头明说会在什么时候巡看哪一处,就是想让他们警醒些。”纪明遥慢慢抬起了脸。
她解释自己的打算:“他们若问心无愧,自然不怕,若心里有鬼,这一日必然惊慌。”
“所以,明日再择机去查库房和田里,下午无事。”她主动问,“是二爷有什么打算吗?”
崔珏又能与夫人相视了。
夫人不生气了。
“是有。”他也详细说,“方才听夫人与庄头说起,庄子西北有一处果林,林旁绕溪,便想与夫人去走走。”
还未言毕,他便心生懊悔。
竟未能与夫人直说,他想教夫人骑马。
这竟是很难的话吗。
但他又庆幸。
幸好方才克制住了,并未继续。
否则,先让夫人劳累着,即便夫人不会午睡太久,下午也一定不愿骑马了。
第46章 不想骑马
午睡起来,正是一天里日光最烈的时间。
一般情况下,纪明遥不会在夏天的这个时间点出门。
但既然答应了崔珏要出去走走,她就换下及地长裙,换上一件才至脚踝下方长短的素色马面裙,以免泥土拖脏了裙摆,洗不出颜色,平白浪费,再穿上一双简素轻便好走的薄靴,又戴了长帷帽遮阳。
晒晒太阳是对身体好,可这么大的太阳又怕晒伤,所以先这样出去,等凉快些再摘。
但帷帽稍有遮挡视线。
她便对着镜子把轻纱提起少许,固定在帷帽之上,一直调整到遮阳观景两平衡。
挺好!
她转身,崔珏也自榻上起身,放下书。
纪明遥便快走两步过去,先握住他:“我好了,走吗?”
崔珏反握住夫人,另一手碰了碰她额上轻纱,低声问:“是否晚一个时辰再出去?”
那时应会凉爽些。
“走吧!”纪明遥笑,“二爷都等这么久了,我也装扮好了。过一个时辰再穿戴一回,我可就真懒了。”
对她来说,出门可是需要提前积蓄能量的!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崔珏便不多言,只在心中记下,以后尽量少让夫人在日光明烈时出房间。
庄头两口子早等在门外,见两位主子出来了,便忙在前引路。
他二人在自己家里商量了一整个中午,要怎么和主子说说这庄子上沿路各处。
可真到了主子们跟前,两位主子手拉手,都只看着对方,偶尔才看看路,他二人又互相换了几个眼神,都觉得还是不开口讨嫌的好。
“我从未与女子出过门,”崔珏正轻声说,“所以许多事情都不明白。”
他诚恳道:“若夫人看我言行有何不妥之处,还请直言相告,我必然改正加勉。”
“没什么不妥的呀!”察觉他还在纠结出门时间的问题,纪明遥不禁一笑,“这个时辰虽然太阳大,可景致也与傍晚时不同。我许久没远看晴空下的田庄了,偶然一次,倒也不错!”
这是完全的实话!
视野极好,放眼望去,在明烈的日光下,一切都显出最明朗鲜活的颜色。
已经走到半路,远处能看见枝叶苍翠的果林,而东面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嫩绿稻田,还未抽穗的稻叶正迎风微颤。三两成群的野花零星散落,嫩黄橘红艳粉,空气里满是清新的青草与风的气息。
一对蝴蝶纠缠着飞起来,是最普通的白色蝴蝶。
它们远远飞走,飞到有喜鹊站立的树梢,就与轻云混在一起,看不分明了。
天空是无比纯净的碧色。
眼前开阔,似乎连心里都更晴朗。
又留恋地看了几眼风景,纪明遥才凑到崔珏耳边,笑问:“与我成婚之前……二爷真的从未与女子出去过吗?”
她又连忙补充――
“二爷卓荦不群、超世绝伦,必然得过许多女子倾心――”
啊啊啊问出来了!!
这种话真是……好酸啊!
可她想问。她想知道。
纪明遥不自觉放慢了脚步,看崔珏会如何回答。
崔珏已被夫人柔软的气息吹烫了耳朵。
分明是疑问的语句,似在怀疑他所说不实,却不知为何听得他心中欢喜。
他停下步伐,轻手将夫人搂在身前,垂首才要回答,却又看见了夫人双眸中盈满的羞涩喜悦与期待紧张。
于是,他更放缓了语速,郑重又认真地说:“从未。在与夫人成婚前,我从未与其他女子如此出行过,连交谈都甚少,也并不知谁曾倾心于我,我也从不听这等闲话。”
想起前几日翻看过的夫人的话本,他又忙补充一句:“更无尊长家的师姐师妹、恩人膝下的女儿、年幼时的青梅竹马相识――”
话到此处,本已回答明晰。
可从心底涌出的冲动,却又让他想说得更清楚。
于是他又说:“只有夫人。”
只有她。
纪明遥心中如烟花炸响。
只有她哎!
她记得她中午并没吃酒,此时心里却只有熏熏陶然。她知道她是为了什么高兴,也想把同样的高兴回馈给眼前的人――
“我也没有。”她也认认真真回望着崔珏,“这也是我第一次与男子出行――回门那日不算!”
那天也是和他一起的嘛!
可听完她的回馈,崔珏的眉目却只舒展了一瞬。
随即他眼中又涌上模糊的情绪,似在为难。
他在为难什么?
是在为难如何回应她,还是在为难,如何再向她提问?
他还会想问她什么?
纪明遥瞬时想到了一个讨厌的人。
如果崔珏是在为这个人吃醋――
“二爷应也看出来了,我着实不喜出门。”
他们在原地停得够久了,纪明遥先转回原来的方向,继续与他向前走。
她笑说:“家里我只和四妹妹好。家外各府上,除了宝庆姐姐之外,虽还有几位要好的朋友,可她们在家里还不比我婚前自在,只能随长辈往来的时候再见。不算必要的交际,我一年至多出门六七次,都是宝庆姐姐拽着我的。至于和温家表哥――大姐夫,实际只按亲戚往来,他去见太太的时候才和我见面,我从没与他两个人出去过。”
这也是完全的实话。
温从阳倒是几次想约她出去,可她实在懒得和他出门,尤其不想温从阳带她到绸缎铺、首饰楼给她大笔花钱――她不缺这些东西,更不想收他的让何夫人又酸言酸语!
温从阳不大通文墨,所以他们也不能去书肆画楼――话本不一样,话本就应该买回来窝在家里榻上看。
至于园林景致,安国府上的已经足够她赏,寻常出门到别家交际,谁家的花园景色都不差,也没必要特地和他出去。
而元宵七夕的花灯,对于他们当时的关系实在还太过了。――而且这两个节日,街上人山人海太过拥挤,连宝庆姐姐请她,她还不去呢,更何况他!
所以,崔珏想问的,是这个吧?
纪明遥一瞬不眨地看着他。
哦――不但耳根,脸都红了!
那肯定就是了,她没领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