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陆嘉显打了个电话给裁缝，告诉他自己下午还有事，一会儿需要快一点弄完。
而孟湘南在房里刷题刷到四点，磨时间磨到天色暗下来，最终才无奈地出发去孟庆军家。
从她家去孟庆军家，坐地铁二十分钟能到，上午补课，她起得很早，有些犯困，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不愿意动弹，但地铁的提示广播告诉她到站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朝孟庆军家的方向去。
王惠听到门铃响，抱着孩子打开门，见是孟湘南，大概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但经过上次之后，她态度有所缓和，没有再像以前一样给孟湘南脸色看，而是欠身让过，拿了一双鞋给孟湘南换。
“老孟，小南来了。”王惠朝阳台喊了一声，就抱着孩子躲屋里去了。
孟庆军在阳台上抽烟，伸头看了一眼孟湘南，没说话，表情尴尬。
孟湘南并没有换鞋，她并不打算进去和孟庆军“促膝长谈”，她只站在门口，等着孟庆军灭了烟，从阳台走出来。
但这次她还没开口，孟庆军反倒主动解释了。
“最近手头有点紧，你回去告诉你妈妈，过一阵我会把赡养费补上的。”
这倒是令孟湘南没有想到，不过这样的借口，孟庆军过去也常常用，姜玲多半不会信，只说他无非就是打牌输多了钱，想拖着不给。
孟湘南实在不想回家还要听妈妈说这些，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吗？”
孟庆军耷拉着肩膀，人显得十分疲惫，说：“公司有台车出了事故，还在处理。”
他经营的租车公司虽然并没有让他发什么财，但这些年维持一家生活是绰绰有余的。前两个月，一个年轻的外地小伙子租了他的车，结果车毁人亡，家属以他刚拿到驾照为由要求租车公司赔钱，他现在一脑门子官司，车子损失了一辆不说，还被赖上了。
孟湘南听完他说的，知道回家该怎么和家里交代了，也就不再多问，表达了几句关心就打算撤了。
这次，父女俩都很默契地装作上次的争吵没有发生，孟庆军的确是老了，脾气性格不像从前那样自大、尖锐，见孟湘南要走，还想留她吃饭。
“不了，我约了同学吃饭。”孟湘南摆摆手，告辞了。
孟庆军回到阳台，又点了一根烟，站在他的位置，可以清楚地从玻璃窗看到楼下停着一辆豪车，出于职业习惯，孟庆军不自觉地观察起这辆车，这个品牌的车，整个北城恐怕都不超过十辆，更何况这还是限量款。
仍然不到一分钟，他就看见，孟湘南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第九十五章 时间早晚
“怎么想着到这里来接我？”
韦溪在前头开着车，陆嘉显把后座的空调调高了几度，又把孟湘南冰凉的手捂在自己手心。
“我下午在外面，想着等下也要去找你，不如干脆来这里接你。”陆嘉显答。
孟湘南点点头，她下楼看见陆家的车时，的确有些惊讶，这辆车太过高调，她埋着头就赶紧上了车，这会儿却有些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爸住哪？”
陆嘉显握着她的手一僵，有些尴尬地说：“之前查过。”
提到之前他的种种操作，孟湘南看出来他有些心虚，但她却并不介意，只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实在难得一见，有些可爱。
“谢谢。”她甜甜地说，“晚上我请你吃好吃的。”
“吃什么好吃的？”陆嘉显微微侧头，很是配合地把耳朵靠近了。
“你到了就知道了。”孟湘南转头看向韦溪，“请送我们去梦国游乐场。”
陆嘉显微微怔愣了一下，梦国游乐场，就是小时候他带孟湘南去过的那个游乐场，当年在北城很受欢迎，但后来也逐渐被更新、更大的主题乐园所代替，现在虽然还在经营着，但有将近一半的面积已经改成了公园，只有一些老人会带着小孩去玩。
还好梦国游乐场所在地段现在是新老城区的交界处，附近商圈人气不错，不过陆嘉显回北城后，还没有特地去那附近看过。
韦溪把他们俩送到后，便忙自己地去了。
陆嘉显这才发现，梦国门口到了晚上原来会开夜市，许多小贩沿着围墙依次摆摊，墙边挂着连绵不绝的彩灯，热闹极了，孟湘南牵着他来到一个阿姨的推车前，推车上挂着“酒酿圆子”的灯牌。
那年陆嘉显带她偷偷溜去游乐园玩，回去之前，她说肚子饿，陆嘉显便在游乐园门口买了一碗酒酿圆子给她。
“是同一家？”陆嘉显有些吃惊。
“是的。”孟湘南笑道，“她在这摆摊很多年了，夏天卖冰粉、冬天卖酒酿圆子，挺有名的。”
虽然后来没再去过顾家，但她对陆嘉显买的那一碗热腾腾、甜滋滋的酒酿圆子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年纪大一点了，放学后就自己找了过来，还真让她找到了。
老板娘递给他们一人一碗，让他们在一旁的小桌板边上坐着喝。
那年来游乐场，陆嘉显没有带够钱，在里面玩了一趟下来，身上的钱只够买一碗酒酿圆子，虽然热他也很饿，但他还是把那一碗全让给了孟湘南。
如今他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这一碗，闻着甜香喝了一口，才知道，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甜而不腻，软糯喷香，难怪她还特地找来。
“你是不是没有在这样的地方吃过饭？”孟湘南好奇道。
陆嘉显喝着汤咳了一声，好笑道：“我在你眼里这么不食人间烟火吗？”
孟湘南想了想，以陆家的财力，她实在想象不出陆嘉显穿着五位数的衣服吃路边摊的样子。
“小时候，妈妈也爱带我逛夜市的，她喜欢淘些小玩意回去，也带我吃过路边摊。”陆嘉显放下碗，“那时候，穗城的夜市规模比这里要大很多，还有很多小游戏可以玩，只不过卖的东西质量比较差，有次妈妈玩套圈，给我和陆茜一人套中一只玩偶，结果回去玩了没两天，棉花就跑光了。”
说起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神变得柔软，孟湘南光听着也觉得那一定是他童年最美好的时光。
她有时会恍然觉得时间真的很奇妙，在北城的她和在穗城的陆嘉显，明明已经走上了看似全然不会再交集的两条路。
可他们现在却坐在同一张桌子旁，分享各自的情绪，分享对方不曾知晓的那段时光。
“不过，还是这里的酒酿圆子比较甜。”陆嘉显话锋一转。
“不甜，我就不会惦记这么多年了。”孟湘南轻叹一口气，一想到他们不曾相见的那些年里，她念念不忘，而陆嘉显却把她连同北城的回忆给封锁了起来，莫名觉得鼻子里有些发酸。
可她也不能怪他，过去的时光里，陆嘉显连最平凡的幸福都没得到过几天，要求他对自己念念不忘是一种苛刻。
“你又在想什么？”察觉到她说的话有弦外之音，陆嘉显却笑了，“又不打算告诉我？”
孟湘南抿了抿唇，笑道：“我在想，如果我没有写那张纸条，或者那张纸条没有到你手上，你是不是就认不出我了？”
“认得出，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眼熟。”陆嘉显认真道。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天在学生会办公室，他转过身后，填表时接连填错了三个字，当时他不明白为什么看她一眼就有些心不在焉。
第二次，在暴风网咖遇见她，他隔着很远，却又是在人群中一眼看见她，周围的人脸都是模糊的，唯有她的清晰。
他的潜意识，始终没有忘记过，只是长年的痛苦让他失去了回忆童年的能力。
“就像你说的，时间早晚而已。”他告诉她。
世界上所有奇妙的事，都讲究一个时机。
他为了报复顾家选择回了北城，已经做好了舍得一身剐的准备，而孟湘南出现得那样巧，不早也不晚，恰恰在他即将坠落时将他拉回了人间，她让他在仇恨之外，重新获得了爱的情感。
他在追逐爱的路上消亡，最终也在追逐爱的路上重生。
第九十六章 尾声
开学第一天，孟湘南感觉自己像没放过假一样，身心俱疲，还有点感冒。
“像你这样寒假没休息两天，基本都在补课的操作，小心身体累垮。”曾絮叮嘱她。
孟湘南淡笑一下表示感谢，但她也没办法，陆嘉显大概率能保送穗城大学，可她没有那么好的成绩，她不想高考出现什么意外让她和穗城大学失之交臂。
只能拼命地学，争取求一个十拿九稳。
然而到了下午，她终于还是没有扛过去，医务室的体温计告诉她，她发烧了。
然而高三学子没有轻易请假的，孟湘南在校医那吃过药，又回教室上了两节课，直到放学才打算回家，缺席今天的晚自习。
“回家吃过饭好好睡一觉，不要再刷题了。”陆嘉显拎着她的背包送她到校门口，担心全写在眉眼中。
“知道了，争取一晚退烧。”孟湘南怕他担心，强打精神露出一个笑容。
陆嘉显知道她倔强，也不再多说，两人出了校门口，却看见孟庆军站在路边，板着脸看着孟湘南。
“他是谁？”孟庆军双眼紧盯着孟湘南，质问道。
孟湘南完全没有想到会在校门口看见孟庆军，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是路过，还是专程来找她的，张口结舌地回答道：“是我同……同学啊。”
孟庆军的确是专程来找女儿的，他之所以没有进学校，而是选择站在校门口，完全是因为不记得孟湘南在哪个班，就连启星中学他也只来过一次而已。
“孟湘南，你是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着我和你妈妈？”孟庆军开门见山。
“爸爸，你有话就直说，我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孟湘南对于自己父亲这种无端发火找事的行为早就没了耐心。
孟庆军欲言又止，他认为这样的丑事他简直难以启齿，何况是当着其他同学的面。
“请你离开一下，我们父女俩有话要说。”孟庆军严肃地对陆嘉显说。
陆嘉显垂眸看了一眼孟湘南，孟湘南却犟脾气来了，直接说：“你就在这，爸爸，你有什么话要问直接问吧！”
孟庆军叹了一口气，痛心疾首地问：“那天我见你上了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你和什么人在来往？你可不要又说什么是你同学的，孟湘南，虽然爸爸平时不管你，但你也不能干出自毁前程事情啊！”
陆嘉显听完他说的，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是自己害孟湘南被父亲误会了，连忙澄清：“叔叔，那辆车是我家的。”
“……”孟庆军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面前这个男生看上去样貌端正，气质不凡，全然不像是哪个权贵家的二世祖。
“他说的是真的吗？”孟庆军看向自己女儿。
“是。”孟湘南叹了一口气，她真的很无奈，不知道该夸父亲难得关心自己，还是该吐槽他太不了解自己女儿，尽瞎琢磨。
“你好……你好……”孟庆军迅速伸出手向陆嘉显赔笑。
陆嘉显面对着自己心上人的父亲，哪里敢让他赔笑，立刻微微弯腰握住孟庆军的手。
“叔叔客气了，那天是我有事找小南帮忙，没想到会让您误会。”
“哪里、哪里，是我冲动了。”孟庆军满脸笑意，他转过身，扯了扯孟湘南的衣袖，把她拉到一旁说话。
“你们俩什么关系？谈恋爱？”他压低声音道。
“爸……”孟湘南白了他一眼，不想和他聊这些。
“翻白眼做什么？这么有钱的男朋友，你得盯紧了，别让人抢了。”
“你在说什么呢？”孟湘南转身就想走。
“爸没和你开玩笑，这么好的条件上哪找去？就那一辆车都是你十辈子挣不够的钱。”孟庆军越说声音越压不住，“他现在能不能借点钱给我周转，你要不和他说说？”
“爸，你别说了，怎么越说越离谱？”孟湘南真想捂住孟庆军的嘴。
上一刻还在担心她误入歧途，这一刻他马上就开始打起占便宜的心思，孟湘南又气又觉得好笑。
陆嘉显站在一旁，把孟庆军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眼看着孟湘南脸色越来越差，陆嘉显连忙上去解围。
“叔叔，她今天不舒服，要不您先让她回去吧。”
见陆嘉显打圆场，孟庆军也觉得这样不太体面，便让孟湘南先回去休息了。
孟湘南发着烧，没有心思管他的事，拦了车直接回家，回家倒头就睡，好在第二天就退烧了。
“昨天……后来我爸还有再和你说什么吗？”
中午在一起吃饭时，她问陆嘉显，担心爸爸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没有。他只是嘱咐了几句。”陆嘉显据实回答。
见父亲并没有提钱的事情，孟湘南这才松了口气，又问：“叮嘱了什么？”
“要我不许欺负你，好好对你。”陆嘉显笑道。孟庆军似乎并没有认出他是谁，只是说了一些站在父亲立场上会讲的话。
孟湘南闻言愣了一下，嘴角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然而一个多月后，孟庆军补上了赡养费，给她打电话时，她才知道，陆嘉显还是给了孟庆军钱。
“什么叫给？他这是投资。”孟庆军强调，“我每个月要分利润给他的。”
那天过后没多久，陆嘉显就主动找到了他的车行，对他说自己手上有点存款，不想存银行，想用来投资，又找不到信任的熟人，问他可不可以入股车行。
孟庆军当然是欣然同意。
“真的是一个谦逊优秀的好孩子啊，你放心，爸爸不会让他亏钱的。”孟庆军道。
孟湘南在电话那头翻了个白眼，也只有孟庆军才会愿意相信陆嘉显没地方投资，非要找他的小车行。
可是见他把这样的小事也放在心上，主动去帮助她的父亲，说不感动是假的。
但当她向他道谢时，陆嘉显还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不要和他分得这样清楚。
“他是你爸爸，我做一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又有什么不可以？”陆嘉显笑着回答她。
孟湘南怕他以后还会被孟庆军打主意，忍不住说：“我爸混蛋事也干了不少……”
陆嘉显叹了一口气：“可是他也还是关心你的，只是关心的方法不太对。小南，你要庆幸，你和他之间还有回转的余地。”
而他和自己的父亲早已永无和解的可能，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顾海。
“尽管他伤过你的心，但你还是很在乎他的，我看得出来。”陆嘉显低声宽慰，“孩子爱父母出自天生的本能，你不必为此感到不安，亲情原本就充满妥协。”
那年孟湘南发着烧，睡在他卧室，他还曾听见她在睡梦中轻声喊“爸爸”。
被抛弃的孩子从来只能狠下心来说不在乎，似乎这样才能避免更多的失望。
他轻轻抱住孟湘南：“你以后有我。”
孟湘南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落下泪来，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她很久没有哭过了，甚至觉得自己如果软弱，就是对母亲的背叛，而今天，她终于痛快地哭了一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