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妈妈是受害者。”顾应昭语气平静地道，“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在家里也得不到答案吗？”陆嘉显的表情平静无澜。
顾应昭摇摇头。
陆嘉显并不想折磨顾应昭，孩子对于父母的信任是天生的，站在顾应昭的角度来看，他那么讨厌自己，无非也是因为想保护自己的妈妈。
他和自己一样无辜，他们都无法选择谁做自己的父亲。
“劝劝你妈妈吧。”他回答，“我不会就此罢休的，对不起。”
这声“对不起”是他作为兄长对弟弟的抱歉，但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放过顾家。
“哥哥……”顾应昭叫住转身的陆嘉显，可陆嘉显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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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湘南在校门口和沈如琢、曾絮道别后，就一直看着之前出来时的方向，好在陆嘉显很快就出现了。
“怎么了？”
陆嘉显一来就见孟湘南满脸写着担心。
“没事。”孟湘南见陆嘉显气定神闲的，便松了一口气。
陆嘉显并不追问，只是揽过她的肩膀，对自己感到怀疑：“我就这么容易让你担心吗？”
“一点点。”孟湘南笑，她不希望陆嘉显再被过去的家庭碎片伤害到。
“走吧，回家。”
“对了。”孟湘南问，“元旦你在哪里过呢？”
陆嘉显抿了抿唇，答：“我要回一趟穗城。”
第九十章 春天
穗城虽然紧邻着北城，但因为地势较低，相较北城稍暖和一点。
两个小时的车程，陆行云一直在他边上的座位处理邮件，陆嘉显则靠着窗看着呼啸而过的田野，厚厚的雪被披挂在一层层的山峦，和他此时的心境一样平静。
积雪之下的静谧是蓬勃的静谧，在这个冬天死去的枯黄，来年它们将会长出新枝。
进了城，韦溪把车直接开到了陵园边上，陆家有四口人在此长眠。
这样属于阖家团圆的节日，陆嘉显和陆行云很早就不过了，早年陆行云长期在外出差，本来也很少陪陆嘉显过节，后来，舅甥两人之间更像是有一种默契，回避着这样的节日，把它当作平常日子对待，如同它的存在会唤醒所有创伤。
对失去至亲的人来说，欢天喜地的团圆是一种残忍。
元旦扫墓的人少，门口卖花的人也寥寥无几，陆嘉显选了一束白玫瑰。
妈妈喜欢玫瑰，可惜没有红色的。
陆晚萤的墓碑被工作人员擦得很干净，她与陆茜合葬在一起，边上则是陆洲的墓。
陆行云烧完纸、磕完头后，就走到一旁独自抽烟去了。
陆嘉显把白玫瑰放下，蹲在墓碑前，一旁的不知名杂草开出米粒大的小花，让他想到了妹妹，它们随着风轻轻摇摆，像是在同他招手。
“哥哥也想你。”他低声答。
他从来没有在母亲的墓碑前说过话，今年来这一趟终于把过去想说却无法说出口的话都说了一遍。
就快结束了，他告诉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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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陆行云没有继续处理邮件，往年在国外，一年差不多只回来一两次，他带陆嘉显来扫墓都是碰上哪天是哪天，没有什么讲究，今年陆嘉显却特地选了元旦这个日子。
“江映雪跑不了了，行贿罪，职务侵占罪两条就够她坐几年牢了。”陆行云说道。
陆嘉显轻轻“嗯”了一声，北城今日有几位官员接连落马，闹得满城风雨，连媒体也在纷纷站队，只不过是两个派系斗法的结果，江映雪只是这条线上最小的喽，整个事件却是从她被揪住把柄开始的，韦溪这两天看上去心情也不错，他姐夫要升官了，陆行云站对了队，前后也砸进去许多钱疏通关系，想必未来几年在北城拿下几块地皮不是难事。
他赌对了，并且没有任何损失，仅仅只是推波助澜，借了别人的势。
但陆嘉显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顾家不可能东山再起了，陆行云放了话出去，没有人敢出手接下他们手里的陆洲画作。
江映雪是明天来认罪还是后天来，对他来说都一样。
“你打算考哪所大学？”陆行云问，他原本为陆嘉显制定的人生计划是从常春藤开始，但随着陆嘉显回国开始的一系列动作，已经全部作废。
陆嘉显听着他问，却没有着急回答，陆行云一直想让他在法律和金融里选一个，而他现在想的却是孟湘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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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湘南家的元旦节很简单，姜玲的伤没什么大碍了，只是不能跑动，姜丰买了鸡和鱼，他掌厨，姜玲给老爸打下手，只不过今年还多了一个人――冯涛。
冯涛提了烟酒过来，脸上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不过有了上次接触的印象，孟湘南觉得他大概性格如此，好在在两杯酒下肚后，他和外公姜丰也打开了话匣子。
冯涛正儿八经地汇报了自己的情况，他离异，无小孩，以后也不打算再和姜玲要小孩，只想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他的工作情况、年薪收入也一一汇报给了姜丰。
孟湘南一边低头吃饭一边偷偷看妈妈的脸色，谁知姜玲也在一旁抿着嘴偷笑。
她想，幸福的感觉是会传染的，她真心替妈妈感到高兴。
吃完饭，孟湘南想进厨房收拾，被冯涛拦住，他撸起袖子，对孟湘南说“你玩去”，就把她赶出了厨房。
姜玲和姜丰坐在客厅看电视，家里很久没这么喜气过了，孟湘南却总觉得心里还有块石头压着，她躲进自己卧室，拿出手机发消息给陆嘉显。
【你回来了吗？】
【回来了，在你楼下。】
看着这条秒回的消息，孟湘南甚至有些怀疑陆嘉显在开玩笑，她拉开窗帘，见他竟然真的在她楼下，手里不知道提着什么东西，正抬头看着她。
【方便下来吗？】他问。
孟湘南找了个买东西的借口，从家里溜了出来，一路小跑着下了楼，径直扑进了陆嘉显怀里。
陆嘉显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她的拥抱，他怀里有檀香焚烧过的香气，混合着淡淡的肥皂清香。
知道他今天是回穗城扫墓，她觉得他应该需要一个拥抱。
“你买了什么？”孟湘南低头瞧他手里的袋子。
“烟花。”陆嘉显打开袋子。
“怎么想到买这个？”孟湘南有些惊讶。
“以前逢年过节，看到别人有人陪着一起玩，很羡慕。”陆嘉显答。
他诚恳的样子像一只大狗，把孟湘南的心弄得又湿又软，她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将烟花筒放在门前的空地上，才忽然想起现在才九点。
“可是烟花一般都是快临近跨年的点时才放的……”孟湘南抬头，犹豫道，“我们现在就放吗？”
“没关系。”陆嘉显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那我们就做今晚的第一朵。”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经提前到了春天。
火苗点燃引线，第一朵点亮夜空的斑斓烟花绽放。
孟湘南看着陆嘉显，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明年的元旦，来我家吧。”
“好。”
第九十一章 一切都过去了
新年的第二天，江映雪带着陆洲的画作敲响了陆嘉显家的门。
今天周末，本来陆嘉显和孟湘南约好了去滑雪，孟湘南出门比较早，索性来陆嘉显家等他收拾装备。
打开门时，孟湘南吓了一跳，不知道她从哪打听到这里的，而且江映雪短短几天似乎老了好几岁，鬓边的白发都变多了。
“陆嘉显在吗？”江映雪问。
她一潭死水的双眼毫不客气地搜索着孟湘南身后的空间，在陆嘉显出现的那一刻起，才重新聚焦起隐隐的愤恨。
“你要的都在这里了。”江映雪将画匣放下。
陆嘉显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沙发上，不紧不慢地一一打开、清点，虽然陆行云最后都会拿去鉴定，不过他认为江映雪到了这个时候应该不敢耍什么花招了。
“都还给你了，能放我们一马吗？”江映雪声音沙哑地道。
陆嘉显感到荒谬，他笑了一声，缓缓说道：“都？我母亲当年为了把我接走，嫁妆被迫全部留在顾家，可不止这些画，都还给我，你还得起吗？”
除了陆洲赠与陆晚萤的画作，她的嫁妆当年是陆行云瞒着父亲自己出钱购置，当时陆行云已经小有起色，黄金首饰和珠宝钻石就给妹妹买了好几套，还买了一辆车给妹妹陪嫁。这些最后全部被顾海和江映雪据为己有了。
听着陆嘉显毫不客气地讽刺，江映雪咬紧了牙说道：“你妈妈的死，不关我的事，你要恨就恨你爸。”
“是吗？你的司机可不是这样说的。”陆嘉显慢悠悠地道。
江映雪闻言，忽然打了个寒战，她最近被查账查得头晕目眩，根本没时间去打点当年知道内情的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被陆嘉显抓到了证据。
“你这套说辞留着见法官吧。”陆嘉显没耐心陪她演戏，起身开门，准备送客。
谁知江映雪却爆发出一声嚎哭，把一旁的孟湘南吓了一跳。
“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她走上前来扯住陆嘉显的衣摆，“我那天只是想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又生了一个孩子，我怕老顾知道这件事，我只是去看看！我什么都没做。”
陆嘉显面无表情地拨开江映雪的手，将她推开。
孟湘南站在一旁听着已经察觉到不对，江映雪的话只说了一半，而没说另一半已经开始让人毛骨悚然。
“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我到你家门口的时候里面已经有煤气味了！不是我做的！”
陆嘉显的呼吸瞬间变得重了起来，下颌紧绷，孟湘南见状，怕他失去理智对江映雪动手，冲上去挡在他身前。
而江映雪崩溃的坐在地上哭起来，她那天敲门时已经闻到了隐隐约约的煤气味，和微弱的哭声，她想也没想就赶紧走了，没有报警，也没有救人，她可不想惹事上身，让顾海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陆晚萤和娘家断了关系，过得也紧巴巴的，谁知道这两个孩子以后会不会回来争财产。
反正人死了也是意外，可她没想到，为了这件事，陆嘉显这么多年来原来一直追着她不放，非要把她咬死不可。
“又不是我做的！是她们自己倒霉！你找阎王爷报仇去啊！”她一边哭一边骂。
“所以……你任由她们中毒身亡、见死不救。”孟湘南听不下去了，“你是人吗？你明知里面还有个孩子。”
“又不是我开的煤气！”她看向陆嘉显，“你也是做哥哥的人，我受惩罚可以，你弟弟他什么都没做，他没害你，你不能把我们赶尽杀绝啊！”
见江映雪死不悔改，孟湘南径直走到玄关，拉开大门。
“滚出去。”她冷声道，“不然我叫保安了。”
江映雪没有得到陆嘉显的答复，赖在地上不走，她自己无所谓，但顾应昭还年轻，她不能让他什么都没有。
而终于亲耳听到真相的陆嘉显，此时看向她的目光中只有戾气。
“我没你那么下作。”他强忍着情绪对江映雪说。
得到陆嘉显的答复，江映雪像是终于放心了一般，确认他不会迁怒于自己的孩子，擦掉了眼泪，站起身来，踉跄着走了出去。
她没有多少自由的日子了，警察随时会来找她，往后几年她都要坐牢。
陆嘉显不断在脑海里对自己说，可是情绪依然几近崩溃。
他没有想过自己追寻了多年的真相竟然是这样的，江映雪不是凶手，她是见死不救。没有引刀一快的利落，只有钝重的、令人恶心的真相在割磨着他。
一双柔软的手在这时环绕住他，孟湘南紧紧地抱住他，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陪在他身旁。
不是所有事情都有确切的答案，也不是所有的故事结尾都能快意恩仇，人生总是充满了荒谬。
但还好有人与他分担痛苦。
“你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如果她看到自己的孩子一直活在仇恨中，一定很伤心。”孟湘南轻声劝慰，“给你自己一个走出去的机会吧。”
陆嘉显转过身，将脸埋在她肩头，没有掩藏自己脆弱的一面，直到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因为恨江映雪与顾海，因为恨自己，才支撑着他走过这些年，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的心却没有空空如也，不知在何时，早已被她充盈的爱支撑住。
“对不起。”他闷声道，为自己情绪失控而感到抱歉。
孟湘南摇摇头，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
第九十二章 你现在翅膀硬了
陆行云拿到《梅花鹿舐犊图》时，手都不自觉地有些发抖，这幅画终于回到了陆家手中。
江映雪已经被拘了，这几日顾海来找过他，也去陆嘉显住的地方等过，但都吃了闭门羹，最终只好放弃。
唯一让陆行云感到意外的，是陆嘉显的转变，他本以为陆嘉显会继续盯死顾海和江映雪，直到一个宣判一个破产，但陆嘉显没有，他从多年的仇恨中抽身而出，放下了。
在寒假前的最后一天，陆行云在启星的校门口再次见到了孟湘南。
他向她点头致意，孟湘南回之以微笑，这是上次“密谈”后，对于胜利成果的相互肯定，但孟湘南却看出陆行云似乎有话要对她说。陆嘉显去排队给她买奶茶了，一时半刻还不会回来，于是她壮起胆子走向陆行云。
“叔叔好。”孟湘南道。
“你好。”陆行云笑道，“寒假有什么打算吗？”
“上补习班吧。”
“高考有目标了吗？”
“想去穗城大学。”
陆行云微微抬眉，有些惊讶：“嘉显也是这么想的吗？”
“我不知道。”孟湘南坦然。
“我更希望他跟我回美国。”陆行云看向孟湘南。
“但你和我都没法代替他决定他的人生。”孟湘南抿唇。
“或许，你可以再帮我劝劝他呢？”陆行云说，“我理解你们俩不想分开两地的心情，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把你也送出国读书，就当是，我对你的答谢。”
孟湘南礼貌地摇摇头，拒绝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我想自己考。”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陆行云多年以来作为上位者却难以体会，多少人想要他的恩惠还得不到，不过他也不恼，只把这当做是年轻人自我意识强烈的一种表现。
“那么周末来赏脸吃顿便饭吧。”陆行云撇撇嘴。
“我周末要写作业，不好意思。”孟湘南拒绝。
“派车来接你。”陆行云手一挥，转身上车，结束了对话。
孟湘南有些气愤，什么人啊？可是见陆嘉显端着两杯奶茶走过来，又只好立刻又换了笑脸。
“我刚刚好像看到我舅舅的车了？”
陆嘉显眯起眼睛冲她笑，孟湘南就知道瞒不住了，只好点头，把陆行云邀请自己周末一起吃饭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陆嘉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