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秋——途若【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09 17:19:13

  随便吃了点东西,她在落地窗前远眺夜色。
  摩天轮的形状被灯光勾勒,在璀璨霓虹中格外醒目。
  印象中,从湛桥一中的教学楼上也能看到摩天轮。
  夜色中的绚丽灯光,也是枯燥的高中生活中不可多得的风景。
  迟休垂睫,悄然点上一支烟。
  之前还没怎么在意,如今看来,倒还真有点物是人非的感觉。
  这样温和的天气里,湛桥一中会照例举行运动会,而运动会结束的那天当晚,学校会再办一场晚会结束喧嚣。
  迟休仍记得,韶谌刚转来的那年秋天,一中也办了运动会和晚会。
  那次晚会上,段以纯抱着吉他坐在舞台的暖光里,浅浅低头,微笑着轻抚琴弦。
  长相清秀个头却不小,性格温柔而阳光,是迟休佛系飘过女厕所时经常能听见的讨论对象。
  “我化尘埃飞扬,追寻赤裸逆翔,奔去七月刑场,时间烧灼滚烫……”
  轻柔而舒缓的歌声让全场安静,迟休难得静下心听清了歌词。
  身旁的韶谌似乎也被氛围感染,懒散靠在椅子上沉默注视舞台。
  直至掌声响起,韶谌突然斜了斜身子,凑近她耳侧低声道:“男生会弹吉他……帅吗?”
  迟休记不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因为七年后她才知道,原来有个少年因此自学了三个月的吉他,在春日暖阳中含笑为她唱了一首《春风十里》。
  掐掉烟,迟休起身走进屋内。
  -
  次日。
  迟休找到花店买了一束白菊,又打车前往湛桥郊区的陵园。
  湛桥陵园依山而建,站在大门便能看到山坡上成群来祭奠的人们。
  迟休支起一把黑伞,在石板路上缓步。
  走到熟悉的墓碑前,她停下脚,默默盯了石碑上的照片几秒,然后放下手里的白菊。
  沉口气,迟休抬手拂去“秋英浅”三个字被蒙上的雨水和泥灰。
  “没买到葡萄,红提凑合着吃吧。”迟休低语着,手里把刚买的红提放在托盘上。
  又拿出一张坐垫铺在墓碑前,她小心坐下,倚靠石碑抽起了烟。
  “迟宽出狱了。”迟休指尖弹了弹烟灰,“他来找我要钱,要我当那个女人的继女。”
  “荒唐吗?”
  迟休低睫,话锋忽转。
  “那颗牙没动静了,估计也长不出来了,不用特地投梦问我,睡不好。”
  迟休的左上牙床里,第二颗磨牙只露出些许头角,早在八岁那年便停止了生长。
  或者说。
  被打断生长。
  小学那会儿,迟休从学校回来,脸上身上总莫名其妙地挂彩。
  秋英浅也不糊涂,自然能察觉到什么。
  “处秋啊。”秋英浅趁给迟休整理红领巾,试探出声,“在学校里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啊?”
  迟休淡淡道:“我打得过。”
  秋英浅眸色暗了暗。
  “因为什么欺负你?”
  “迟宽。”迟休眼都不抬,语气平静,“他们说他是个传销犯。”
  “你爸爸他……”话语一噎,秋英浅却转话锋,“哪些人欺负你了?”
  迟休想了想,老实道:“就姓魏的那个小胖子,他和别人一块打我。”
  “魏……上次开家长会坐你前边儿的那个?”
  “嗯。”
  “……”秋英浅垂下头,注视自己瘸掉的左腿,喃喃自语:“对不起……”
  迟休向来不善应付这些,敷衍摆摆手出门上学。
  之后一连两天,迟休意外发现那几个骄横的小孩没再在她面前挑事。
  就算是过几天消停日子吧,迟休想。
  另外,迟休还发现秋英浅近两天总是会晚点回来。
  她没放在心上,就煮个晚饭的事情,自己也能行。
  可很快,迟休发现事实并不如她所想那般。
  第三天,迟休照常上学。
  刚踏进教室后门,她立时被众人的目光包围。
  突然。
  “只要打她,她外婆就会带我们去吃炸鸡!”
  坐在最前排的一个男孩站起来指着迟休大喊,迟休看着逐渐靠近自己的人们不明所以。
  立时,迟休被卷进混乱,对于众人的拳打脚踢基本无力招架。
  她挣扎着正想还击。
  嗡――
  脑海登时被嗡鸣充斥。
  迟休被疼痛刺激得瞪大眼,撇头看向另一个男孩。
  和他手里的钢制保温杯。
  只一瞬。
  理智之线彻底断开。
  凭借力气优势,迟休很快与男孩扭打在一起。
  众人惊恐地看着唇角滴血的迟休,不知所措。
  先前还兴致勃勃起哄的人,望着二人不敢吱声,有人吓得哭了出来,有人尖叫着跑去办公室告状。
  迟休则全程不吭一声,唯一能凸显她的愤怒的,只有眼底的猩红一片。
  “快!把两人拉开!”赶到的班主任尖声大叫,另外两个科任老师上前把两个小孩拉住。
  两人被抓到办公室。
  班主任给两人家长打了电话,而后定定打量迟休。
  迟休半张脸红肿,脸上的血渍未干,沉默注视她。
  对视须臾,班主任皱眉开口:“你想干什么?”
  迟休没应她。
  一旁同样鼻青脸肿的男孩突然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班主任态度却软下来:“哭什么,谁叫你打架的?现在知道疼了?”
  男孩的两个家长先赶来,捧着他的肉脸一阵查看,随即转身指着迟休破口大骂。
  “这是谁家的野丫头,敢把我儿子打成这样?!”女人愤愤不平,“你在学校里就是学这些的?小小年纪学当畜生?!”
  迟休抬眼看她。
  女人仍滔滔不绝:“你打坏我儿子你赔得起吗?没爹妈养出来的女娃就是没教养!”
  迟休没什么反应,直直盯着女人。
  女人越说越气,扬起手就要挥下去,始终沉默的班主任终于上前开口劝劝。
  “别!”班主任拦下女人的手,“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女人见此,连同班主任一块开骂:“哈?我没找你算账就不错了,我儿子在你班上居然受了这样的委屈,给你的钱到底打到哪儿的水漂去了?!”
  班主任有些窘,忙压低声音:“小声点,学生们还在上课。”
  不一会儿,秋英浅也一瘸一拐地赶到办公室。
  一进门,看到迟休脸上的血迹,秋英浅忙加快脚步上前。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秋英浅颤着手抚上迟休的脸,迟休面无表情道:“他,把我牙打掉了。”
  女人又大喊:“怎么可能?!”
  迟休面不改色地抬手扯开嘴皮,牙床靠里的位置空出一个豁口,随着迟休的动作又流出鲜血。
  女人脸色一僵。
  “怎……怎么可能,指不定就……不小心摔了……”
  迟休面不改色:“魏成云打的,用保温杯。”
  班主任忙调剂道:“事情起因呢是两个孩子因为争执打起来了,然后魏成云用杯子还击时,不慎打掉了迟处秋的两颗牙,迟处秋见状也还击,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迟休听着班主任扭曲的解释,默不作声。
  男孩另一个家长摆摆手:“哎呀,小孩子打架很正常,不就两颗牙吗,现在他们还在换牙,指不定帮你打掉了两颗乳牙,省事!”
  “实在不行,我们赔钱不就得了,都是同学嘛,别闹得太僵……”
  女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迟休,不知哪儿来的硬气:“道歉。”
  迟休看了一眼男孩:“他先道。”
  “嘶……你这丫头什么态度啊?!”
  迟休抬眸回瞪女人,一字一句咬牙出声。
  “我说,他先道。”
第32章 (三十二)奢望
  “诶――你!”
  女人指着迟休还想说些什么,另一个家长则拍了拍男孩的头。
  “成云,给人家道歉!”
  男孩委屈扭捏着,半晌不吱声,抬眼对上迟休的冷眼时,才怯怯开口。
  “对……对不起嘛……”
  女人伸手摸摸男孩的头,又看向迟休:“行了,咱们道歉了,该你了!”
  迟休依旧面无表情:“我没听到。”
  女人彻底怒了:“你这死丫头!我们都道歉了,你他妈矫情什么?!”
  迟休抬手用衣袖蹭了蹭嘴角的血,云淡风轻道:“那你是觉得,冲一个小学生撒泼不矫情?”
  “你!”
  班主任忙上前拦住女人,秋英浅也护在迟休身前。
  秋英浅扯扯嘴角:“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谈判许久,双方勉强和解。
  男孩家为迟休的伤赔付部分医药费,迟休则从一开始的被劝退到因为秋英浅求情,才只转了班。
  迟休后来知道,秋英浅本想跟那群欺负她的人谈谈,奈何犟不过一帮小孩,只好带他们去吃想吃的东西并口头许下不再欺负她的承诺。
  谁知这帮孩子竟起了歹心,觉得这是打伤迟休才得来的甜头,于是开始变本加厉。
  迟休自己查看伤情,发现只完全掉了一颗牙,另外一颗是直接被打断,剩下的牙根陷在里面,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就这样搁置多年,完整掉牙的地方长出了恒牙,而断牙的地方始终有一个豁口。
  迟休讨厌吃饭时豁口处的异物感,这也是她吃东西吃得慢的原因。
  侧过脸,迟休看了看墓碑上老人的照片。
  那是从秋晚与迟宽结婚时照的全家福上截下来的。
  迟休眯了眯眼,转回头轻吐出烟。
  “笑得真假……”
  秋英浅很少跟她提及父亲,迟休能明显感觉到秋英浅并不喜欢迟宽。
  迟休刚开始还会为了父亲的谣言出手,渐渐地,她也不再在乎那杳无音信的父亲。
  岁月被按下快进键,迟休偶然发现了破房子画室的存在,也遇到了迟全。
  在那几年时光里,两人是彼此疗愈的存在。
  迟休十一岁那年,因为出众的绘画天赋,被推荐到湛桥市级绘画比赛报名参赛。
  迟全也鼓励她去参加。
  经过迟全指导,迟休如期把作品交了上去。
  漫长的等待后,她站在领奖台上,第一次因为自己的成就露出笑容。
  冠军奖品是四百块现金。
  迟休兴奋跑去画室,迟全听到她的动静也敛不住笑意。
  在画室待了一下午,迟休这才按耐住心绪往回赶。
  路过街口,看到买糖葫芦的小贩,她满心欢喜地买下两串――用的是奖金。
  从画室到家距离挺远,迟休走到巷口时,天色已暗。
  穿过一条小巷,在家门外的下坡公路止步。
  迟休脸色忽僵。
  大滩的红色液体散发着血腥,在被太阳烘烤过的水泥路上逐渐变味,迟休强忍恶心,不住向后退。
  抬头瞥向二楼走道,她看到大开着的家门,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
  绕过血迹,迟休奔回家,发现大门敞开的屋内空无一人。
  走道上的动静渐渐清晰。
  “哎呀!”门口忽现一个中年妇女,“处秋!我们还在到处找你!”
  迟休转回头,看着女人不明就里。
  “快快!”女人上前揽住迟休的肩,“快跟陈姨走,坐车过去!”
  迟休被称作陈姨的女人慌忙拉走。
  坐在车里,她望着窗外熟悉的路,不安与恐慌交织。
  直至在手术室前站定。
  红灯熄灭。
  门缓缓打开。
  “抱歉。”
  “我们……尽力了。”
  门外几人都一怔,不约而同地望向医生面前的迟休。
  迟休木然注视被白布覆盖的尸体,伸手,掀开一角。
  秋英浅苍白的脸映入眼帘。
  确认后,又平静盖上。
  缓步离开。
  “……肇事司机跑了,那边没监控,那会儿也没什么人……”
  “我们发现的时候,基本没气了……”
  “处秋啊……节哀。”
  受邻居帮忙,迟休下葬了秋英浅。
  然而惹人议论的是――
  迟休全程面色冷淡。
  没掉一滴泪。
  从陵园返回,迟休默默走在街上,手里仍攥着比赛奖金。
  晃神间,感觉手里一空。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钱掉了。
  迟休缓缓转身,侧脸一瞬,瞥见一刚直起腰的女人。
  见女人满脸藏不住的慌张与惊喜,迟休缓步靠近她。
  伸出手。
  “还来。”
  女人垂眸看她,强装镇定。
  “什么还什么?”
  迟休双目无神,直直注视女人,平静道:“三百九十块,还来。”
  女人急了:“嘿!你这小姑娘别不讲道理啊!搁大街上来讹我钱呐?!”
  “哎哟天理难容啊……”
  女人本想闹下去吓退迟休,却不想迟休收回手,上前一步。
  “还给我!!!”
  女孩洪亮的声音让对面街口的人都驻足往这边看。
  女人被迟休的大吼吓一跳,还想反驳时,看到女孩眼底的猩红不敢出声。
  在路人的纷纷指责下,女人把钱塞回迟休手中,局促逃远。
  迟休拿到钱,又缓步往回走。
  走上楼梯,刚跨出拐角处,迟休看到家门口围的几个陌生人,眉头微蹙。
  看到迟休,几人上前拦住她。
  “是叫迟处秋么?”
  迟休没应男人的话。
  “我们接到消息,你外婆走了。”男人毫不顾忌旁人,点上一支烟,“所以,跟我们去福利院吧。”
  话音刚落,有两人就要上手拉她。
  迟休奋力挣开,飞速往楼下奔去。
  也不管那几人有没有跟来,迟休一路狂奔,跑到陵园后山。
  那时湛桥陵园管控相对现在放松许多,迟休从后山绕进,在石碑中穿梭。
  黑暗中找到秋英浅的墓碑,迟休停下脚步,直接坐在地上靠住石碑。
  天际有雷鸣轰响,不一会儿下起雨来。
  迟休手里紧攥着钱,蜷住身子。
  她也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心情,甚至想过逼自己哭出来,但都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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