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失控,迟休被年级组找去谈话。
韶谌站在教室外,看着对面办公室的门口,迟休一脸平静地进去,也带着同样脸色出来。
毫无波澜。
那天后,迟休一连几天没来学校。
偶然,韶谌在大街上遇见买画材的迟休――和她肩上的橘猫。
止不住脚步,韶谌在迟休身后一路跟行,直至路边的高楼大厦变成老旧街区,韶谌才后知后觉自己跟了这么远。
短暂的愧疚之后,韶谌看着迟休走进院子,自己也悄步跟了进去。
院子里杂草丛生,却在中央开出一条干净的路,房子是老式的双层楼房,窗户的玻璃拼不出一块完整的,杂乱错综的深绿色藤条爬满半个房子。
迟休走进屋内,半晌没了动静。
韶谌刚想踏进门,身后传来的动静吓他一跳。
他转身,轮椅上的老人正安静地注视自己。
韶谌张了张嘴想解释,老人却从他身边静静路过。
犹豫片刻,他也跟着进门。
房内空旷破旧,只有几张蒙灰的椅子醒目。
老人在里屋坐定,木然地望着窗外阴云。
韶谌进门的响动让老人应声侧头。
“来了?”
韶谌疑惑:“您……认识我?”
老人脸上闪过怔色,随即安静阖眼。
“不是那丫头啊……”
韶谌走近,这才看清老人讲究的穿着,颇有一派复古的英伦气质。
唯独褪色的双眼里光彩全无。
迟全笑得慈祥:“这地儿有些年代了,倒也清静,我这瞎老头子偶尔来这儿待上一会儿,虽不知你来这儿干什么,但能陪我闲扯也是极好的。”
韶谌闻言笑笑。
“其实我是……”
“老迟!”
韶谌话刚脱口,房子另一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回头,迟休正站在门口,怀里搂着那只橘猫,脸上划过一丝诧色。
老人依旧笑得和蔼:“小迟啊?”
两人对视。
“……”
迟全在轮椅上闭目养神,迟休则领着韶谌去了二楼。
相比楼下的荒凉,这里宛如另外一个世界。
满墙的画作色彩鲜艳而大胆,天花板上垂下的绳子交错纵横,不尽其数的稿纸都被夹住悬挂其上。
颜料盒摆了一地,或多或少地洒落在地面的纸张上。一幅刚铺上底色且大致勾勒出形状的画板摆在屋子正中央。
角落里,一架钢琴吸引了韶谌的注意。
“你跟来的?”
韶谌心虚看向别处:“路过。”
迟休眯了眯眼。
“这里离城区多远你知道吗?”
“……”
“十公里。”
“……”
韶谌败下阵来,迟休不作声,坐回凳子上继续画画。
“所以,这几天没来学校,你是来这儿躲着?”
迟休挥笔的动作一顿,仍不出声。
韶谌没再问下去,而是靠近那架旧钢琴打量起来。
钢琴上不染一尘,韶谌抬手抚过时不禁讶异。
“我能弹一下吗?”
迟休应声淡淡回眸,注视钢琴几秒,随即点头。
揭开琴盖,韶谌缓缓坐下,指尖抚过琴键。
迟休背对着他专心作画。
琴声响起,迟休微怔,手中动作再度停下。
温柔的乐声让她忍不住回头。
《雨的印记》。
她最喜欢的曲子。
韶谌也是偶然在迟休的记事本上发现曲子的名字,在一众象形文字中,唯独这四个字字迹勉强工整。
当初被逼着学钢琴,曲谱都快烂在他心里。
窗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点坠落于地的声音与空灵悠扬的琴声缠绵。
一曲结束,迟休终于开口。
“我没有躲,只是觉得没必要歇斯底里。”
韶谌闻声回头。
视线相撞。
迟休轻声道:“没必要去争辩,只需按时吃饭、睡觉,像植物一样安静、思考。”
“然后自愈。”
-
背上的迟休又动了动。
韶谌被拉回思绪,在一家便利店前停下。
“你在这儿坐好。”韶谌把迟休放在店外的长椅上,“我进去买点东西。”
迟休醉意正浓,茫然点头。
韶谌进去后,迟休扯下身上披的外套,和酒瓶一块紧抱在身前。
旁边忽然传来口哨声。
迟休抬头,看着两个靠近的陌生男人发懵。
“美女,跟我们一起玩玩儿?”
“我的酒吧就在前边。”
迟休迷离缱绻的模样让男人明白她醉得不轻,两人兴奋不已。
其中一个男人直接上手,抓住迟休怀里的衣服想让她站起身。
谁知迟休像被触发警报似的,眼中顿时闪过危险的精光。
她拽回衣服护在胸前,攥住手里的酒瓶往椅子上重力一敲。
嘭――
韶谌还在店里纠结选什么口味的酸奶,店外玻璃炸裂的响声传入耳中。
他顿觉不妙,扔下手里的东西往外跑。
门口,两个陌生男子被迟休弄出的动静吓一跳,又看见店里闻声奔来的韶谌,急忙离开。
迟休手里还捏着被敲碎的半只酒瓶,神色冷戾。
韶谌忙关心迟休。
“他们干什么了?碰你了?打你了?乱说什么了?”
迟休直直看着韶谌,许久,轻轻摇头。
韶谌松口气。
-
买完东西,韶谌又背着迟休走到街口。
把买来的酸奶插上吸管,递到迟休面前,迟休默默接过。
郑连依的车恰巧停在路边。
“上车!”
迟休沾到车座,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昏暗的车内,看着迟休恬静的睡颜,韶谌眸色漆黑。
第5章 (五)为您服务
“迟休……跟我回去吗?”
那个声音很远,却徘徊在耳边久久不去。
昏睡的迟休倏忽睁眼。
缓缓坐起身,头部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眩晕感在脑中翻江倒海。
啪嗒――
迟休看着进门的郑连依发懵。
“哟,咱们的酒鬼醒了?”
迟休捏捏眉心:“我怎么回来的?”
“啊?”郑连依放下手里的汤,“你又喝断片了?”
迟休眯了眯眼,点点头。
“啊……”郑连依想了想,“你昨天喝多了,我找你半天没找着人,结果你丫抱着酒瓶一个人在路边喝嗨了。”
见迟休脸上闪过诧异,郑连依确信迟休信了自己的话。
昨晚――
“谢谢你,不然我又得报警了。”
韶谌皱眉:“又?”
“昂。”郑连依耸肩,“之前好几次她都莫名其妙消失,一找不着人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跟她熟的人又不多,每次都能把我们吓个半死。”
韶谌看着手里的外套沉思片刻。
“再帮我个忙。”
……
郑连依埋头扒饭,心虚得不敢抬头看迟休的脸。
迟休不动筷子,定定地注视对座的郑连依。
“你在哪儿找到我的?”
“就……”郑连依努力回想昨天与韶谌的对话,“步行街天桥对面的一家烤串店!”
迟休浅浅低头,陷入沉思。
其实她也不记得自己在哪儿喝的酒。
但就是莫名感觉,接她回去的不是郑连依,而是另有其人。
郑连依忙转移话锋。
“那个杨沛仁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迟休拿起筷子,面色不改。
“解约。”
-
“什么?!”杨沛仁顿时暴跳如雷,“你什么意思?你火了就把我踹出去?!”
迟休烦躁闭了闭眼。
那个心怀抱负、阳光坦诚的杨沛仁早已变了样。
“我往这破地方砸了多少钱你知道吗?我她妈连一分钱都还没捞回来你就要跑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啊?!就你他妈会画画?老子也会!!”
迟休压着怒气,保持清醒:“那画展怎么回事?宣传怎么回事?客户群怎么回事?我的画室里少的那几幅画他妈的又是怎么回事?!”
声音从平静演变为怒吼,迟休再也压抑不住。
“我……”杨沛仁还想争论些什么,恢复冷静的迟休直接打断他。
“明天上午九点,我会把合同明细拿过来。”
“别以为这样就把我打发了,你……”
迟休蹙眉:“拿钱再滚。”
杨沛仁眸色微闪。
“解约就解约,谁怕谁啊……”
听到钱,杨沛仁态度总算软了些,扬长而去。
迟休叹口气,拿出手机拨通电话。
对面的人接通,愣怔片刻。
“处秋?你都多久没跟我联系了?”程问意故作嗔怪。
“姐,抱歉,能不能再帮我个忙?”
程问意闻言,勾起红唇。
“我很乐意。”
挂断电话,迟休又在工作室里待了一会儿。
目光扫过工作室里的种种,她突觉恍惚。
明明才一年不到。
-
“钱到时候我会汇你卡上……”
“啊?”杨沛仁皱眉,“不给现金就算了,还不当面给?!”
“我不会赖账。”
杨沛仁不屑:“切,钱的事,谁说得清……”
咚咚咚!
工作室的门被人敲响。
杨沛仁看了一眼迟休,忙起身去开门。
一开门,门外比自己都高一截的女人让他呆滞几秒。
程问意垂眸,上下打量面前的杨沛仁,忽又扯起嘴角。
“长得真他妈一般。”
随后绕过杨沛仁走近工作室。
“???”
杨沛仁半晌没反应过来。
“处秋~”
刚起身的迟休猝不及防被程问意摁进怀里。
“姐……?”迟休懵然,“你怎么来了?”
程问意故作生气:“怎么?就我的钱能来我不能来?”
迟休一愣,摇摇头。
杨沛仁莫名其妙:“你又是谁?”
程问意在沙发上坐下,一袭黑色金镶边旗袍勾勒出流畅有致的线条,眉眼间透着绝对的强势与妖艳。
“我查了一下。”程问意从桌上拿起几张资料,“说实话,我还挺佩服你的,钱没几个,倒舍得为这个工作室投资这么多。”
“废话少说,我赶时间。”杨沛仁不耐烦地翘起二郎腿。
程问意扬眉:“行。”
话音一落,门外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手里提的箱子在茶几上放下,打开。
“五十万。”程问意红唇上扬,“一部分作为返还,另一部分,拿去当跑路费。”
杨沛仁一惊,额角渗出丝丝冷汗。
自己前前后后总共投进不超过十万。
迟休看着箱子里的钱也蹙起眉。
她又想拿钱砸人。
程问意似乎正在兴头上,迟休最后也没开口说什么。
话音刚落,女人的眸色暗了几分。
“另外。”程问意身子向前微微倾斜。
“不要拿你可笑的时间挑战我的金钱。”
说完,程问意收回冰冷的视线:“十秒,走人。”
杨沛仁微愣,合上箱子疾步走出门。
迟休总算松口气。
“谢谢。”迟休看着程问意,“账户不知道被杨沛仁动了什么手脚,等我解决完立马还你。”
程问意笑笑:“没事儿,先放放,咱俩一起吃个饭?”
“好。”
突然又想起什么,程问意从手机上翻出几张图片。
“这小子都走了,你也该考虑考虑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了吧?”
迟休抬眼望望工作室里的狼藉,无奈点头。
“那好。”程问意递出手机,“来,看看,南水区那边新兴的文化街。”
迟休接过手机翻了翻。
“人流量不算特别大,但隔壁有条欧式步行街,也带得起来。”
“我给你找了个地方,给你用作新的工作室,但是装修什么的还没落实……”
迟休看着照片,心里一阵暖意。
“谢谢。”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客气!”程问意搂住迟休的肩,“走,吃饭!”
“嗯。”
-
韶谌正整理桌上的稿纸,手背无意间碰到电脑旁的玻璃杯。
他看着杯子,手中的动作不自觉停下。
很普通的玻璃杯,除了标签,连花纹图样也没有。
韶谌留了八年。
那年,湛桥机场――
“韶谌,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
韶谌看了看景芸和韶承明身后的韶槿,懒懒点头。
韶槿忽然探头:“哥哥,你别又把锅烧出个洞来。”
韶谌敷衍抬眼:“你别拿个倒数第一回来。”
“舞蹈比赛哪有倒数第一?!”小姑娘无语皱眉。
“哦?倒数第二也不行。”
“……”
“行了行了。”韶承明拍拍韶谌的肩,“早点回家。”
“行,路上小心。”
告别三人后,韶谌抬脚往出口走去。
然而不远处的身影异常熟悉。
韶谌定睛。
迟休正望着面前高瘦的少年,淡淡笑了笑。
莫名的不爽在心底累积,韶谌沉脸阔步上前。
“哟,挺巧?”
迟休和少年闻声转过头,看着神情不羁的韶谌都一怔。
林峣白疑惑:“你是……?”
“同学。”没等韶谌开口,迟休先出声。
韶谌眉心微皱。
“啊――”林峣白笑笑,伸出手,“同学好,我叫林峣白。”
同、学、好。
三个字重重敲在韶谌心上。
韶谌吊儿郎当瞥了一眼林峣白的手,不作反应。
“……”林峣白和迟休对视一眼,尴尬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