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休安静看他，而韶谌在沉默的最后，只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吃饭。”
迟休安静吃了会儿，忽又盯住韶谌伸向红汤锅的筷子陷入沉思。
她记得很久之前，韶谌几乎是一点辣味都不沾。
课间几个男生围成一堆分辣条吃，他也从来不去凑热闹，即便是去她家蹭饭，也会刻意避开任何有辣椒的菜。
她不知道他这七年里作过多少改变，亦或者被时间摧折了什么。
眼前的男人的确是当年那个少年，可到底还是镀上了几分陌生的色彩，被岁月推搡着，匆忙成熟。
迟休轻声发问：“你什么时候能吃辣的？”
韶谌似乎踌躇了一瞬，终是没正面回答她。
“忘了。”
迟休凝视他的侧脸须臾，没再出声。
吃过饭，韶谌送她到家门口。
“进去吧。”韶谌抬了抬下巴，“早点休息。”
“嗯。”
“哦，对。”韶谌又想起什么，牵起迟休的手，“别沾水，洗漱的时候注意点儿。”
迟休点头：“好。”
韶谌微微弯唇，抬起她的手，又将掌心贴近唇边轻吻一下。
“行，回去吧。”
关上门，迟休在门后靠立许久。
掌心残留的温热逐渐发烫，化作不可忽视的存在。
夜里，迟休难得做了梦。
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步履飘忽，似是被无力感裹挟。
回头看不清来路，举目望不见尽头，她尝试呼出他的名字，却连声音也埋没在寂寥之中。
夜里下了雨，浸在梦里的迟休恍惚听见雨声。
黑暗倏然破晓。
她循着光亮，迫切的心有了归属。
周围的景物从线条渐渐被勾勒成实物――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杨林。
不安的脚步止住。
她仰望眼前不真实的深绿。
默然释怀。
-
迟休看了看时间，打算先忙完手里的工作再下班。
手机忽地振响。
韶谌：温馨提示
韶谌：你对象将在十分钟后大驾光临
韶谌：这边建议你预备好拥抱
韶谌：等待接驾
迟休看着消息忍俊不禁，但还是忙完最后一点工作才下楼。
然而在楼前等了许久，仍不见韶谌的身影。
迟休本打算打电话问问，可想着韶谌开车也不方便接，便在原地静静等待。
刚要低头看手机，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她。
“迟休姐？”
迟休应声望去，雨声晓正站在不远处疑惑看她。
她稍稍颔首，算是回应他。
“原来下班了啊。”雨声晓上前，“有段时间没来，我都快摸不清时间点了。”
迟休抿唇：“学校里的事处理好了？”
雨声晓点头：“嗯。”
“工作室随时欢迎你回来。”
“……”雨声晓暗暗咬唇，神色严肃下来，“迟休。”
很少听见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迟休撇过头看他。
“我这次来，算是告别了。”
迟休表情没什么波澜，安静听他说。
“我打算，去国外学习。”
“嗯。”
“但走之前，我还是想跟你说。”雨声晓顿了顿，望着迟休的目光带上恳切，“我喜欢你。”
迟休平静：“抱歉，我不喜欢你，另外，我有男朋友。”
雨声晓一愣，眼底满是藏不住的落寞。
“这样啊……”
雨声晓垂头沉默良久，再抬头时，换上一副豁然模样。
“其实这也算我一个心结，我真的很喜欢你，从大一那年就喜欢。”
“我那会儿时常想，如果能不再只远远望着你，和你并肩，就足够了。”
“可真正站到你旁边时我发现，这种感觉远比我想的还要难受，永远只是一个人的沸腾，而对方从未因我掀起过波澜。”
雨声晓自嘲似地笑笑，从背包里拿出一支巧克力递给迟休。
迟休盯他手里的东西半秒，又抬眸看到他微红的眼尾，默默接过。
“当我得到去进修的机会后想了很多，考虑完，却发现所有顾虑中没有一样是放在你身上的。”
“我这才明白，自己的喜欢是多么幼稚，全然凭满腔热情的向往，便敢妄称喜欢。”
“但――”雨声晓释然般耸了耸肩，“我还是想表一次白。”
“遗憾在所难免。”
“可我想在坦然面对自己后，再做出改变。”
第51章 （五十一）稀释醋意
雨声晓又笑了笑：“强调一遍，我真的很喜欢你。”
“同时呢，希望你能和你喜欢的人互相坦诚，永远幸福。”
迟休弯唇：“谢谢，也祝你学业有成，遇到满心是你的那个人。”
“好！”雨声晓忽又腼腆地挠了挠头，“我能不能……奢求最后一个愿望啊？”
“你会拥有和实现的愿望还会有很多，没必要这么说。”
雨声晓温和一笑：“就，下周五晚上的飞机，你能不能……来送送我啊？”
迟休眉头微蹙。
她跟韶谌约好看电影来着。
见迟休没说话，雨声晓忙打圆场：“算了算了，你还是别来了，是我过分了。”
迟休沉口气：“抱歉。”
“既然这样。”雨声晓指指手机，“以后有空再联系。”
“嗯。”
“那……再见。”
“再见。”
目送雨声晓远去，迟休总觉得心情有些莫名。
倒不是因为他的表白和离开。
而是那一句。
能和喜欢的人互相坦诚。
迟休思量着转身，韶谌正靠在不远处的车前默默看她。
一愣。
忙走到他身前。
“等很久了吗？”
韶谌垂眸看了看她手里的巧克力，面无表情。
“也就某人拿着巧克力傻乐那会儿来的。”
“……”
她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过分的表情变化。
“路上堵车了？”
“没有。”
迟休直视他：“从云上过来不过十五分钟。”
韶谌敷衍嗯了一声。
“我等了四十分钟。”
“……”
韶谌扯扯嘴角：“刚从市外回来。”
迟休等他继续说下去。
“……”韶谌似乎噎了一下，“我同事不在。”
迟休懵然。
同事不在跟晚到有什么关系。
憋了许久，韶谌终于皱眉出声。
“我方向感不好，开反道了。”
“……”
迟休缓了半秒，后知后觉地眨眨眼。
他刚才说。
方向感不好？
“行了。”韶谌侧过身，打开车门，“上车。”
迟休直愣愣望着他。
韶谌单手插兜：“我还没跟你算账，你怎么还先下手摆谈起我来了？”
迟休回神，上车。
在路口等待红灯的间隙，迟休侧过脸，看见韶谌在方向盘上轻敲的指尖。
她垂睫看了看手里的巧克力，递出。
“吃吗？”
韶谌没看她：“不吃。”
迟休收手。
“他跟我表白，我拒绝了。”
车内过分安静。
“我不喜欢他，而且――”迟休又偏头看韶谌，“我有男朋友。”
韶谌轻哼一声，没说话。
“最后。”
迟休看向窗外，声音小了些。
“我喜欢的人，只能是你。”
韶谌直视前方，脸上总算有了笑意。
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迟休又陷入思索。
既然韶谌方向感不好，湛山寺为什么摸得那么清楚。
再抽回思绪，车已经在停车场停下。
韶谌下车绕到副驾门外，略微俯身伏在车窗前。
迟休愕然：“怎么了？”
韶谌扬眉：“亲我。”
片刻，见迟休盯住自己没反应，韶谌不耐催促：“快点儿。”
迟休虽不知道他要干嘛，但还是从车窗探出头，吻了吻他的唇角。
韶谌似乎心满意足，悠哉打开车门。
又在迟休站到他身边时，拉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电梯里，迟休撇头看清韶谌上扬的嘴角，也不禁弯起唇。
“你笑什么？”
韶谌瞥她：“我笑了？”
迟休点头。
“怎么可能？”韶谌轻嗤，“把你眼镜擦擦。”
“……”
电梯在十楼停下。
自两人确定关系后，韶谌多了个习惯，便是每天在电梯里目送迟休进家门，再下楼回家。
“明天见。”迟休淡然一笑，抬脚往外走。
蓦然间。
她感觉右手被人拉住，随即撞进温热的怀抱里。
迟休被韶谌猝不及防的熊抱吓一跳，猛然扑在他胸前。
“怎……么了吗？”迟休茫然着，脑子也跟着慢了一拍。
韶谌没应声。
迟休想扭头看清韶谌的脸，却被他愈发收紧的双臂禁锢。
她听见韶谌伏在她颈侧闷声喃语什么。
“什么？”
“……就抱会儿，不行？”
迟休闻言，抬手抚上他的脊背。
“嗯。”
然而――
迟休拍拍韶谌的背：“你还要抱多久？”
韶谌蹭了蹭她的肩：“就一会儿。”
“第三个‘一会儿’了。”
“……”
韶谌满脸不悦地直起身，迟休瞥见他略垂的眼睑。
莫名委屈。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睡。”
“昂。”
望着韶谌一脸委屈还得强装冷酷的模样，迟休忍不住牵起他的手贴在颊边。
“我真的，只喜欢你。”
说罢，迟休低睫轻吻他的掌心。
韶谌一愣，忽地红了耳稍。
“嗯。”
两人道别。
迟休洗漱收拾完上床，照例接起韶谌的电话。
“还没睡？”
“你不也没睡。”
“那我默认你在等我电话？”
迟休想了想，老实道：“也行。”
韶谌轻笑一声。
过了会儿，迟休听见那边传来淅沥的水声。
“你在洗澡？”
“想看？”
“……”迟休不自觉地把手机从耳侧拿远，“不。”
将手机放在枕侧，迟休默默躺下，细听韶谌的动静。
良久，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耷拉，忽又听见电话那头窸窣的声音。
“洗完了？”
“嗯。”
“能问你个事儿吗？”
“说。”
“你方向感不好，跟你同事有什么关系？”
对面倏忽消音。
迟休试探：“喂？”
“在。”韶谌似是沉了口气，“他的存在，类似导航。”
迟休恍然大悟。
“能，再问一个吗？”
“嗯。”
迟休踌躇片刻，改口：“算了，不问了。”
“……”韶谌无语，“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这毛病？”
“什么？”
“老吊人胃口。”
“好吧。”迟休妥协，“湛山寺，你后来去过吗？”
其实她的问题不是这个。
她想问。
高中那次月假，你是不是提前去过湛山寺？
确切地问。
你去了，多少次？
韶谌沉默须臾，淡淡道：“没有。”
“哦。”
“怎么？想去？”
“不是，问问。”
顿下话音，韶谌放缓语速：“山上的木香，还记得？”
“嗯。”
“现在已经过了花期，等明年……”
韶谌的声音渐渐模糊，迟休再也抑制不住汹涌的困意，合上眼皮。
她又做了个梦。
梦里，韶谌的肩好像不如现在一般宽厚，低着头，在地铁站里穿梭。
她站在原地，看见他不止一次疾步路过自己身边。
而每次路过，迟休仿佛都能清晰望见。
他眼底的期待。
-
雨声晓走后，工作室的压力莫名大了起来。
迟休之前一个人支撑时还没这种感觉，但自从习惯雨声晓和盛叶的存在后，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疲惫。
“唉呀~”盛叶望了望窗外，“真怀念我的中学时代啊~”
迟休看着围墙里嬉闹的学生，没什么情绪。
“到了。”副驾上的男人扭头，冲两人笑笑，“咱们下车吧？”
迟休受朔柳大学附属中学的邀约，为学生们带去一次特别的美术讲座――以讲为主，画为辅，展开对“热爱”的主题演讲。
此时此刻的面无表情，是她在心底默背演讲稿的孤独。
“那边儿是我们初中部，会堂也在那栋楼里……”走在前面引路的，是初中部教导主任孟洋。
盛叶倒饶有兴致地跟随孟洋挥舞的指尖移动视线，迟休则隔绝喧嚣，面瘫背稿。
众人经过公告栏，迟休推了推眼镜，抬眼一瞬，瞥见一个熟悉的名字。
止步。
走在前的一行人继续说笑着，许久才发现落后的迟休。
盛叶上前：“你在看什么呢？”
迟休移开眼。
“没什么。”
见迟休挪步离开，盛叶没忍住好奇往公告栏上瞧。
目光在几张处分结果上短暂停留，随后收回。
“哎哟……你们要不先转转？我这边有点事，学生们待会儿铃声一响就去会堂集合，你们过去有老师接应的。”孟洋指指手机，“实在抱歉啊！”
迟休平静道：“没有，您忙。”
目送孟洋远去，盛叶无奈叹口气。
“学生时代未解之谜之一。”盛叶晃晃手指，“老师们永远接不完的电话以及电话那头过分神秘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