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知挑了挑眉。
虽然他现在还是不太理解苏婳到底要干什么，但总觉得她突然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去见见她。”想到这儿，李玄知提着刀抬步往城墙下走去，“月见，南陆，你们两人继续观望，有情况随时汇报。”
“是，主子！”
城墙下，苏婳一边同身边的人说着话，一边手速极快地将手中的布撕成一条一条，然后挂在油桶的边上，将布条的另一端浸在油里。
就在撕完手中的布条准备回头再去拿一块布时，苏婳忽然看到布堆前多了双军靴，上头满是星星点点的尘泥和暗色血痂。
她拿布的手一停，下意识抬头看去，却正好撞进了一双清冽狭长的双眸之中。
苏婳眼神微微亮了亮，“王爷。”
她还欲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无方道人的嘱咐，站起身子擦干净手从布堆上跨过去，忙将护身符递到李玄知面前道，“这是师父给的，你我一人一个，得放在心口的位置。”
听到这话，李玄知也没有多问什么，接过那个护身符就欲往心口的位置放，这时苏婳忽然抬手拦了拦他，他的手一顿，有些不解地看向苏婳。
苏婳直直看了李玄知好一会儿，忽然弯了弯眉眼，笑道，“王爷，我来替你放吧。”
说罢，她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低头，认真替李玄知放了起来。
离得近了，李玄知的鼻尖总能嗅到一股菡萏清香，发丝微扬，零星几根调皮地蹭到了他的脸颊和鼻尖上。
他忍不住仰起了脸，喉结微动。
很快，苏婳便放好了护身符，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一步，笑盈盈道，“放好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些，北风瞬间涌入，吹得两人的发丝乱舞。
李玄知微微抿了抿唇，这时他听到苏婳的声音重新柔柔响起，“王爷，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曾许诺我三件事。”
李玄知不知苏婳为何突然提起此事，只不过他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当初王爷您也曾说过，这三件事便是刀山火海，您都会去做。”
话音刚落，李玄知微微一愣，随即忽地看向苏婳的眼睛，只是苏婳的眼睛却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还带着温和笑意。
半晌，他才慢慢开口道，“的确，我曾说过这些话，只是……”
苏婳脸上的笑容更加温和，出声打断李玄知道，“如今，我已想好这三件事了，还请王爷兑现。”
她看着他，笑着抬手伸出一根手指道，“刀山火海，我是舍不得王爷去的，所以第一件事就是……”
“就是什么？”李玄知下意识接话道。
“这一仗，王爷您无论如何都一定要活下来，您可要长命百岁啊。”
这话一出，李玄知明显愣了一下。
刚刚他脑海中闪过无数的念头，却唯独没想过苏婳开口的第一件事竟是要他一定要活下来。
“第二件事，能不能请王爷在这簪子上刻几个字？”
说着，苏婳从头上取下了那根簪子放到李玄知面前，李玄知抬手欲接过，嘴中问道，“想刻什么字？”
“晓看天色暮看云。”
李玄知的手猛地一顿，倏忽抬头定定看向苏婳。
这一次，苏婳没有移开眼睛，她就这样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笑着慢声道，“这句诗的后面八个字，也是我想告诉王爷的话。”
李玄知的眸光微微一闪，蓦地睁大了眼睛，倒映在他眼中的苏婳却笑得更加温柔。
他自然是知道这句诗后面的那八个字的。
这是当年他二哥在一次诗会上写给二嫂的情诗，将那八字与第一句合在一起便是——
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只是，苏婳现在同他说这句诗，又是什么意思？
李玄知张了张嘴，他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只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婳的声音还在继续，“所以这第三件事是……”
只是这次，苏婳的话还未说完，城门忽然被人重重地锤响了起来！
第193章 过线即死
咚！咚！咚！
一声比一声重，听得人的耳膜嗡嗡作响，心脏突突作响。
苏婳与李玄知对视了一眼，微微抿了抿唇，下意识抬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散的长发，李玄知抬手将她紧紧护在了身后。
一旁正在撕布条的其他将士都停下了手，纷纷站了起来，握住了身侧的刀柄。
那么沉重的城门就这样被人如同敲门一般敲响，这个事情怎么看都是一件十分诡异的事情。
南陆从城墙上下来小跑着往李玄知的方向而去，快到他们面前时出声道，“主子，我们现在城墙上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下面的情形，不如让下属现在打开城门看一眼吧？”
李玄知没有马上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盯着那扇城门，慢慢抿紧了双唇。
敲城门的声音还在继续，仿佛只要有人不开门就会一直敲下去的样子。
这声音越来越重，甚至惊动了后头的那些百姓，大家窃窃私语着往城门这边簇拥过来。
终于，李玄知慢慢开口道，“苏婳，你与无方道人一起，先带着那些百姓先走。”
苏婳微微愣了愣，“现在？”
“嗯。”
李玄知应了一声，随后他一手握住了腰侧的长刀，另一只手朝着其他将士做了个手势，所有将士瞬间就将腰侧的长刀拔了出来。
苏婳愣了一息，忽然从怀中将各种药丸和药粉一股脑儿地都塞进了李玄知的怀中，快速说道，“药丸是在受伤以后吃的，止血补气，药粉可以试试看扔在对方身上，可以迟缓他们的动作……”
听着苏婳急切的声音，李玄知突然回身看了她一眼，对视良久，李玄知慢慢扬起了嘴角，笑得明亮而恣意，还有些漫不经心。
苏婳的声音微微收了起来，她看着李玄知脸上的笑容有些怔怔，下一息，她的身子忽然往前一个趔趄，鼻子轻轻巧巧地碰到了冰凉的铠甲之上。
一时之间，呼啸的北风都小了许多，熨帖的微苦药味在鼻尖浮盈，浓郁了起来，片刻李玄知温凉的声音在耳边含笑响起——
“好，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但现在你快些往南走，别回头。”
苏婳一听，愣了一下正要说话，李玄知的声音再次响起道，“然后等我回来，听你好好说那第三件事。”
这次说罢，还未等苏婳说话，李玄知便松开了她，顺手还将她往无方道人的方向推了一把。
当无方道人接住苏婳的时候，李玄知已经拔出了他腰侧的长刀，与其他将士一起往城门口慢慢走去。
无方道人看了李玄知的背影一眼，又回头看了苏婳一眼，正要开口劝她，却听到苏婳开口道，“我们先走，不要浪费他们为我们争取的时间。”
无方道人没料到会听到这句话，微微愣了一下，此时苏婳已经转身往回快速走去，“他要我等他，那我就信他……”
“信他一定能活着等到我回去找他！”
苏婳与其他百姓一起没入南边的小树林时，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玄武城的方向，原本黑沉寂静的玄武城如今满是火光，还有那些将士们怒吼着的厮杀声。
这时，护送他们一起离开的小将军打马往苏婳身边靠了靠，低声道，“王妃，我们得赶紧走，不能浪费他们为我们争取的时间。”
闻言，苏婳嗯了一声，随后她便收回目光转头快速跟着其他人往树林深处走去。
只要将这些百姓再往深处送一段……她就可以回去找他了。
另一边，还有另一支的队伍也正在树林中潜行，为首之人黑甲黑面，看不清面容。
他身后还有数万的士兵歪歪斜斜地缀着，抱怨声叫苦声连绵不绝。
“早知道是这么个苦差事，我说什么都不跟来了！”
“是啊，说是要带我们建功立业我才跟来的，可是如今都跟着他在这林子中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了，别说敌军了，连根兔毛都没见到！呸，真晦气！”
“我早就说他不靠谱了，不过就是一个林家的私生子，还有一半林胡血统，我爹还非说他厉害，比淮王还厉害……”
“诶，我爹也这么说，还跟我说，这次若是能跟着他将淮王逆贼带回去，以后的路啊必定顺畅得很。”
“还顺畅，嘁，信他个鬼！”
“好了好了，你们声音也轻点，这次不管怎么说，我们好歹也是实实在在摸到了那些新式弩箭，听说这弩箭便是对上那些林胡骑兵都是不虚的呢！”
“真的假的？”
“不管真假，到时候总有机会试一试的咯。”
……
后头的声音源源不断地传入为首之人的耳中，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神情变化，只是握着缰绳的手松松紧紧，眼神中微微泄出一丝不屑。
不过就是一群酒足饭饱的纨绔子弟罢了，这弩箭就是交到他们手里又有何用？
十支箭中能有一支射到李玄知身上就都算是不错的了。
也真不知道林老爷子非让他带着这群人出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便是对上淮王，也只要他一人就足矣。
毕竟，曾经作为淮王身边贴身侍卫第一人，淮王身上所有的习惯和弱点，他可都一清二楚着呢。
这次，他既然来了，那他就一定要让淮王的人都有去无回！
想到这儿，为首之人忽然轻轻嗤笑一声。
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让李玄知想方设法都要回北境找的人，祁年。
这时，骑马在祁年身侧的人听到了他的笑声，回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祁年立马收了笑，抬手揉着自己的鼻尖慢慢垂下了眼眸。
身侧之人再次定定看了祁年一眼，最终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林将军，我们这样行军还要行多远？”
“大家也都是第一次出远门，长时间的行军也会使大家精力疲惫，到时若是真遇上淮王的队伍，怕也是会被打得落花流水吧？”
听着身边的人毫无敬意甚至还带着些压抑怒气的问话，祁年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抬头寻视了一圈左右，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就在那儿列阵布箭吧。”
而在那个方向的不远处，玄武城的城墙隐约可见。
看着祁年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身边的人压抑着怒气还想再开口说话，只是下一息，祁年忽然拔剑朝着那个方向的地上轻轻巧巧甩出了一剑。
转瞬，那身边的人忽然就变了脸色，嘴巴也乖巧地闭了起来，身后的那些抱怨声也倏忽都消失了。
原因无他，只是刚刚被祁年剑气所划过的不远处地上，清晰地出现了一条线，而祁年与那条线之间大概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以此线为界。”说着，祁年收剑回鞘，抬起下巴指了指那条线，微微一笑道，“从北而来者，过线即死，听明白了吗？”
第194章 林胡进攻
李玄知看着眼前这个不人不鬼的东西，面无表情地将剑捅进他的喉咙处用力一绞，那不人不鬼的东西身子微微一僵随即重重倒在了地上。
一只红褐色的蛊虫从他的伤口处蠕动着爬了出来，李玄知眼疾手快用刀尖戳穿它的身体，看着它一抽一抽地慢慢化为了齑粉。
还没等李玄知松下一口气，身后便又传来一阵恶心人的腥风，只是这次他手中的刀却是来不及往后砍去了！
就在他准备弃刀肉搏之时，余光中忽然看到有一道黄黑色的身影从地上一跃而起，朝着那腥风传来处恶狠狠咬去！
当那黄黑色身影咬断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喉咙时，李玄知才刚提刀转过身去，下一瞬就见那黄黑色的身影被那些蛊虫吓得嗷呜嗷呜叫了起来，而另一道狸花色身影抬爪就将蛊虫拍死在了原地。
居然是旺福和茶宝！
李玄知微微一愣。
可是这里怎么会出现旺福和茶宝……它们不是应该已经跟着苏婳先一步往南撤去了吗？！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旺福突然朝着他身后的方向威胁着低吼了起来，下一瞬李玄知便觉得自己后颈有血溅了上去。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沾满黑血的尖刀在他眼前微微一拧，随后被人迅速抽出，那不人不鬼的东西全身僵硬着倒在了地上。
刀尖落地的那一刻，李玄知忽然看到了一双春水潋滟的眸子，对视良久，那双眸子里仿若忽然风起，吹皱了一池春水。
李玄知蓦地睁大了眼睛。
黑血四溅，北风呼号而过，空气中满是腐朽的恶臭味，还有一丝沁人心脾的菡萏清香。
只是还未来得及寒暄，两人的神情突然皆是一肃，随即两人同时提刀朝着对方的身后狠狠刺去！
当李玄知结果了那东西后，他下意识侧目看向了身侧的人，素来白净的脸上此时已满是灰尘和黑血。
“苏婳你……”
李玄知看着苏婳，嘴巴嗫嚅着问不出剩下的话，只是没有握刀的那只手却已经慢慢蹭了蹭她脸上的泥灰和黑血。
“那些百姓如今都已经藏在安全的地方了，王爷你放心。”苏婳忽然弯了弯眉眼道，“我来，也不过只是等不及想告诉王爷第三件事了。”
话音尚未落下，茶宝急切的喵呜声响起，苏婳猛地抬手一拽李玄知，从他背上猛地滚了过去，手起刀落，将一个准备朝他们扑来的鬼东西狠狠扎在了地上。
旺福随即也扑了上来，咬着鬼东西的喉管狠狠甩起，直到那鬼东西的身子彻底僵硬。
只不过这次，苏婳有些力竭地在地上跪了好一阵子，才喘着气慢慢用刀撑着身子站了起来。
“不过，王爷现在应当也没时间听我说吧？”说着，苏婳用力将刀从鬼东西的身上抽了出来，防御在身前，喘着气道，“那就等我将这群鬼东西杀穿后，再同王爷说！”
说罢，苏婳带着茶宝和旺福再次朝着身边的敌兵杀了过去。
有些将士手中的刀早已砍得刀刃卷起，只是他们自己不曾注意到，还在不停挥着刀杀敌，直到手中的刀刃彻底不能用了，他们就会一把扔掉刀柄，将沾满油的布条挂在自己身上点燃，朝着那些鬼东西冲了过去。
这一战，也不知道厮杀了多久，尸体重重叠叠地堆在那里，血流成河，所有还站着的人身上早已被黑色的血浆浓重覆盖。
当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的时候，那些不人不鬼的东西仿佛突然没了生气一般，在原地僵立半晌后，皆轰然倒地。
整个玄武城中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原地任凭灰蒙蒙的晨光洒在他们身上，寒鸦凄凄地叫着在城中低空盘旋着。
这时也不知是谁忽然哭着笑了一声，随后又有一个将士仿若脱力般软软跌坐在地上哭着笑了起来。
李玄知微微喘着气，看着那晨光一点一点洒在战场上，他的刀还插在其中一个鬼东西身上，可是此时他却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将它拔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