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心里的存在意义。”
其实上次已经暗示的很明显,她和他不合适,这是他当时的说辞。
但今晚在得知他有未婚妻的时候,云糯突然间便想通了,她必须要撞一撞南墙,试试这堵墙到底有多硬,是否毫无半点击破的可能。
夜晚的雾气逐渐笼罩,白雾遮住挡风玻璃前的视野,也让这仅有的小片空间,变得愈发狭窄封闭。
云糯屏息敛声,静候一个回答。
车厢内,漫长的沉默后,周崇月慢慢收回了视线,他看向前方模糊的路灯廓影,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青色的脉络微微突起,良久才道:“抱歉糯糯,以我目前的身份,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什么身份?”云糯执拗地抬起头,看着他。
“……除了是你三叔,不能再是别的了。”
周崇月最后这句话,泾渭分明,一字一字地敲进她耳朵里,宛如打下一座不容逾越的界碑。
云糯听完微微晃神,片刻后,轻轻‘嗯’了一声,显得异常平静。
虽然很难过,但结果早在意料之中,得到他这样的回答,她一点也不意外。
这世间最不值得同情的,就是心存侥幸之人。
云糯从前一直觉得,那些三番两次被拒绝,却仍还要向她表白的男生实在太幼稚了,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
一颗二十一岁的心,在三十三岁的男人面前,不是幼稚是什么。
云糯揉了一下眼睛,又把手放下,指甲抠着手机壳背面的银色粉末,笑一下问道:“三叔,我的生日礼物呢?”
她能感觉到周崇月在看着她,以他的性格,在说出刚才那些话之前,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想尽量将伤害值降到最低。
尽管效果甚微,但出于那可笑的自尊心,云糯还是主动转移了话题。
沉默间,周崇月侧身从后座拿出一幅长长的卷筒递给她,温声道:“糯糯,生日快乐。”
女孩伸手接过,掌心接触到卷筒微微泛凉的外壁,笑了笑:“谢谢三叔。”
她指了指远处大门:“那我进去了。”
男人点头。
云糯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下去,她走的很快,几乎一路小跑,头也不回,甚至连其他人的礼物都被她遗忘在了SUV后座。
夜幕深沉,雾气笼罩着黑色奔驰清冷孤寂,周崇月静静坐在车里,目光停留在女孩背影消失的小区门口,久久无法回神。
刚才云糯问她,她与周思慕在他心里的意义有何不同。
同样是小辈,到底有何不同,其实他该很清楚。
周崇月的思绪回到五年前的那个盛夏。
一个还未从失去母亲的悲痛中缓过神来的孩子,在生命危急关头,嘴里喊出的是爸爸,而不是妈妈。
那声爸爸,脆弱又无助,钻入周崇月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戳中了一般,泛着隐隐的艰涩与钝痛。
人有时候会很奇怪,往往某个瞬间的触动,哪怕仅是一面之缘,也足以让他记忆深刻。
所以几年后再相遇,周崇月总会下意识地去关注当年那个落水的女孩,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如何,是不是仍像小时候那般,缺乏安全感,且深深依赖着自己父亲。
然而出乎意料,事实与他所想的,似乎背道而驰。
第一次带外婆来看病的那天,他在楼梯口听到女孩与自己父亲的电话,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父女俩的隔阂与鸿沟。
那刻,周崇月的呼吸,似乎短暂地静默了下来。
也是生平第一次,在自己毫无察觉下,自私地将内心那份疼惜,无形中强加在了女孩身上。以至于在她情窦渐开之际,他才后知后觉,终究以一种温和却又残忍的方式,将她拒之门外。
女孩临走前的故作平静,无疑加深了周崇月内心的那份自责与愧疚。
他知道今晚过后,自己再以怎样的心态和借口待她如初,似乎都显得虚伪而有失体统。
周崇月收回目光,伸手从储物格里,拿出久未动过的烟和打火机。
尘封半年,烟盒外早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车窗半降,他抽出一支含在嘴里,拢着火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肺部沉闷,那股清晰的烟雾呛感,一阵阵刺激着他的神经。
有人曾问他抽不抽烟,他当时的回答是,已经戒了。
戒烟容易。
但想戒一辈子,难。
……
云糯回去后,外婆和保姆已经睡下。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卧室,然后拿着衣服去浴室洗澡。
此刻她很怀念御府湾别墅里的大浴缸,通常在自己不开心的时候,或许能任性地将整颗脑袋埋入水中,安安静静地享受窒息带来的情绪宣泄和爆发。
可今晚不能,环境不允许,哪怕只是红着眼睛哭一会儿,也不敢太大声惊动本就浅眠的外婆。
她不想让外婆担心。
一个女孩子大半夜从酒吧回来哭得伤心,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好的方面。
客厅的摆钟走完一圈又一圈,直到指针指向凌晨十二点,浴室的门才被云糯打开。
她眼眶微微泛红,身上带着沐浴后湿润的水汽,蹬掉拖鞋掀被子上床,按掉床头的壁灯。
黑暗中,云糯睁着毫无睡意的眼睛,似乎有点不甘心,好好的一个跨年夜,就这么黯然神伤的度过。
犹豫片刻,她重新按开壁灯,从床上坐起来。
光着脚走到软塌前,弯腰拿起那个印有水墨瓷纹的卷筒,从里面倒出一幅字。
是周崇月写给她的《兰亭集序》。
第46章 洒脱
八尺宣纸,苍劲有力的笔锋跃然其上,和挂在清吧长廊里的那幅如出一辙,他的毛笔字,与他本人的气质截然不同。
云糯目光专注,一个字一个字的默念,似乎在努力地寻找有无错别字。
她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
周崇月那样的人,怎么会轻易让自己出错,他就是一尊无懈可击的神像,让人仰视膜拜的同时,又渴望能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慰藉与甜果。
夜晚寂静,时不时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
快到结束时,云糯不经意在最后一页的下面,发现了一张多余的白纸。
仔细一看,倒也不是纯白,在底部位置,似乎留有周崇月给她的一行寄语。
他说:这幅字你已看到了全貌,但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以后有无限的可能,在另一张白纸上,你或许能遇到比《兰亭集序》更完美更让你喜欢的书法作品。
云糯细细读完,好不容易平复的内心,再次泛起了波澜。
所以,他就笃定,她对他只是一时兴起?
呵,真是个自负的大人。
不管事实如何,从小接受的三观教育,让她不可能在知道对方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要去蓄意接近人家。
今晚的行为已然出格,她不会允许自己继续糊涂下去。
至少在这之前,云糯知道,她该重新审视自己对周崇月的这份感情了。
至于以后,如果他真的结了婚,就当曾经的自己年少无知,也算彻底断了那份念想,不再害人害己。
云糯收起宣纸重新装回卷筒里,剩余的那张白纸,却不知该怎样安置。
扔了,显得不尊重人,不扔,又觉得很别扭。
算了,看在字写得挺好的份上,继续留着吧。
周思慕大半夜回来已是凌晨三点,她怕吵醒云糯,便抱着自己的睡衣去了另一个房间躺下。
手链没找到,让她心情有些沮丧。
那可是林清野送她的第一件礼物,想想自己真是粗心大意,明天见面,要是对方发现她腕间的手链不见,该怎样跟他解释。
心里想着事,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直到第二天醒来,等周思慕揉着眼睛拉开卧室的门,闻到厨房传来的阵阵香味时,一看时间,居然已经快十一点。
客厅里,外婆正跟人打电话,周思慕一听便知道是谁,连忙蹑手蹑脚地溜进隔壁卧室。
云糯正看着书,听到身后门响,她微微转头。
周思慕一脸惊魂未定:“死了死了,我妈一定会向外婆打探我昨晚干嘛去了。”
“昨晚外婆并不知道你没跟我一起回来。”
对啊,周思慕一拍脑袋,典型的自己吓自己。
云糯说:“你也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谈个恋爱跟做贼似的,不觉得累?”
“不累,很好玩,很刺激。”
“……”
虽然只相差两岁,但云糯第一次感受到,她和周思慕其实有代沟。
吃过午饭,周思慕进浴室洗了个澡,然后在吹风机呜呜的声音中,朝坐在客厅沙发上的云糯勾了勾手指。
“干什么。”她慢吞吞走过来。
浴室的门合上,周思慕小声道:“姐,等会儿你跟外婆说你学校有事,咱们早点撤,今晚我和林清野请客吃饭。”
“今天是元旦,我学校能有什么事?”
说的对哦。
周思慕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小脸拉跨着:“实在不行,就改到明天好了。”
可是明天,林清野好像有其他安排。
看她满腹纠结,云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随便找个他有空的周末也行,不一定要这么赶。”
“你不是很急?”
“我急什么,又不是我男朋友。”
周思慕清咳一声:“姐,咱可说好了,只要我和林清野请你吃完这顿饭,你就得站在我们的阵营了。”
“什么意思。”
“以后我妈要是反对,你必须无条件支持我。”
原来在这儿等着。
云糯给出前提:“那你们就争点气,别让你妈看扁。”
“怎样才算争气?”
“让林清野拿出点诚意。”她顿了顿,认真道:“比如,先把他那头扎眼的头发染回来。”
“……”
周思慕一下子默住。
特殊时期,为了避免自己胡思乱想,接下来两天,云糯便一直闷在房间里看书。
大量的知识点能够让她大脑快速运作,没精力放空,自然就不会去回忆某人某事的点点滴滴。
陈佳酿曾说云糯没心没肺,遇到任何不开心的事,仿佛只需睡一觉,第二天就能满血复活,失忆能力强悍到无人可及。
但事实却是,在这满血复活的背后,那些令人伤心难过的事,只不过是被她暂时装进了暗格里,它们并未消失,而是在等一个契机,等格子塞满,再也装不下的那天,云糯没办法,又会一件一件地把它们全部拿出来,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进行自我消化。
她不确定这次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洒脱,可就晚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迹象表明,她的失忆症仍旧有效。
收假的前一天中午,陈佳酿神清气爽地返校,拿出手机正准备给云糯发消息,眨眼功夫,自己竟被拉进了一个三人群里。
周思慕:【佳酿姐,晚上有空吗,请你吃饭。】
陈佳酿云里雾里。
【这么突然,是有什么喜事?】
此时,云糯悠悠冒出来:【脱单了,今晚屠狗。】
【……】
吃饭的地方在一家烤肉店,今晚来的人很多,不仅是云糯两人,林清野团队那边的,一眼望去起码得有七八个。
看着包厢里五颜六色的脑袋,陈佳酿觉得有些辣眼睛,偏过头小声对云糯道:“有没有一种掉进妖精洞的错觉。”
她点点头:“岂止,刚刚他们一进门,我仿佛都闻到了空气中染发剂的味道。”
云糯深吸了口气,发微信给周思慕。
收到信息的人立马走过来。
“姐,怎么了?”
云糯问的委婉:“染发是他们的团队文化?”
“哦,前几天有个商演,主办方为了博眼球,硬性要求所有舞者戴假发,他们觉得太low,索性就通通染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
赤、橙、黄、绿、青、蓝、紫……
怎么不把自个直接挂天上。
第47章 烈酒
林清野顶着一头紫粉色,仍旧肆意轻狂,拎着啤酒罐来到云糯这桌,慵懒的眼角微挑,问她俩:“能喝吗?”
周思慕适时道:“我姐沾酒必醉,她喝饮料,佳酿姐的酒量应该还行吧?”她目光投向对面的陈佳酿。
后者耸耸肩:“酒量一般,最多五箱。”
林清野闻言笑了一下,自然听出对方语气中暗含的挑衅。
他招手示意服务员上酒,然后在周思慕满是问号的眼神中,一男一女,开始剑拔弩张地拼起酒来。
第一回合,两人平分秋色,谁也不输谁,整箱啤酒分分钟去了一半。
陈佳酿喝完最后一口,将空酒罐用力砸在桌子上:“糯米,你说两句。”
轮到她了。
“林清野。”云糯身体往后一仰,双手环胸靠在椅子上,一副大爷似的样子,看向今晚的男主角。
“对于你,我只有两个要求。一、不能欺负慕慕。二、要让慕慕开心。”
林清野歪了歪头,看着身旁周思慕,煞有其事地问:“小鬼,我欺负过你吗?告诉你姐。”
“没有。”
“开心么?”
“开心。”
云糯:……
第二回合,陈佳酿干完三罐,实在憋不住了,跑去厕所放水。再回来,发现林清野已经没了影。
“怎么,认怂了?”
周思慕解释:“他们俱乐部有人闹事,惊动了警察,林清野刚才赶过去。”
陈佳酿‘哦’了一声,略显失望地坐下:“可惜,我还想着再让你姐说几句。”
室友的酒量云糯最清楚不过,今晚只是想借喝酒的机会,给周思慕撑撑腰,顺便试探一下林清野到底靠不靠谱,这是临出发前,云糯特意找陈佳酿商量过的。
“那结果怎样?”周思慕满怀期待地问。
云糯说:“在你心里,愿意给林清野打多少分?”
“当然是一百分。”
“……”
她和室友相视一笑。
算了,这话等同于白问。
云糯将烤好的和牛粒放进陈佳酿的碟子里,顺便又给她盛了一碗菠萝饭,拿话问周思慕:“手链被你弄丢,林清野是什么反应。”
“他说不值几个钱,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没说别的?”
“没。”
陈佳酿听完后,一针见血地点评道:“你们这恋爱谈的,感觉像在逢场作戏。”
从刚刚进门到离开,林清野从始至终没跟周思慕有过一秒钟的眼神接触,情侣间的那种默契和小细节,在他们身上完全体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