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三姐姐,不带这般幸灾乐祸的,在外我许文昭好歹也算是个粉面玉容小郎君,没想到如今沦落至此。”
他边抱怨边戳了戳肚子,道:“瞧见这肚子没,三天没吃饭,都饿扁了。”
沈清漪扬了扬眉。
若是这小子落在自己或者沈经年这两个颇不像沈家人的王八蛋手里倒是真可能沦落到三天没饭吃,然而沈清灵耳根子向来是最软的,生气时宁可自己三天不动筷子也断断舍不得迁怒旁人的。
因此许文昭这小子的话,她是半个字都不会相信的。
因此她便挑了挑眉,道:“少来,给我说实话,究竟是何缘故挨了清灵的罚?我可不是清灵,你若是不肯说实话,我明日便派人,将你捆了塞进马车,运回侍郎府去。”
“别别别,三姐姐饶命,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许文昭知晓沈清漪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也不敢隐瞒,便将那日所发生之事一一同沈清漪道了来。
话才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怒斥。
第121章 果真不出所料
许文昭话才说完,便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清亮亮的娇斥声。
“死阿昭,臭阿昭,你又偷懒了!”
许文昭与沈清漪一同转过头来,正看到怒气冲冲而来的沈清灵。
许文昭一见她登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站回了喷泉岸上,将手中的书胡乱地顶在了头顶上。
然而沈清灵却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生母周姨娘。
周姨娘今日打扮得格外素净,脂粉钗环都除去,只用一根素色的发带束着头发,眼圈分外红肿,像是刚刚哭过。
沈清漪见此便将沈清灵二人抛在了脑后,不由疑惑道:“这是怎么了,姨娘为何穿得这么素净?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若被母亲见到像什么样子?”
周姨娘见是沈清漪这个嫡女自然不敢怠慢,便答道:“今日打扮的确有所失礼,但姑娘明鉴,此事并非我本意。不瞒三姑娘,今日得了府外头的消息,我家中哥嫂在外做工时不慎出了意外被房梁子砸死了,只剩我的小侄女儿梦芙新孤。
“我周家贫寒,梦芙被人家推来阻去,那些子亲戚一见了我哥嫂的家底子都翻了脸,谁也不肯收她入门抚养。
“可怜梦芙,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却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这眼瞧着就是要说亲的年岁,这讨那嫌的,说出来不怕三姑娘笑话,我们周家本就凋零,同我亲近些的唯有我哥嫂一家,这些年我家里头全仰仗着我在府里的月钱撑了这几年的时光,却未曾想梦芙会遭此灾祸,这些年我里里外外掏出去的银子竟都喂了狗了!”
她又恨又悲,又忍不住红着眼眶唾骂了两句,又唯恐在沈清漪跟前儿失礼,便赶忙噤了声,不敢再多言语。
沈清漪闻言便了然,道:“不过这事,有什么好哭的?左不过就是你侄女儿梦芙的事儿,你暂且不必惊扰祖母。”
她眼珠转了转,当机立断道:“这样,你用我的腰牌去账房那领五十两银子,再用你姨娘的身份问上一圈,别提银子的事儿,若谁愿意将梦芙领回去,你便将这五十两银子给了他,将其余那些子拜高踩低的立刻打发出去,谁的面子都别给。
“若无人愿意抚养,你便立刻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五十两银子给了梦芙,再回了母亲,将梦芙以你的名字接入府中来,这个时候谁敢出言马后炮称要抚养梦芙,便立刻吩咐下人把人打出去,再当着街坊四邻的面将这事公开地说个清楚,大家见了你实打实拿出来的银子,便也省了背后嚼舌头攀附人的嘴脸。”
周姨娘闻言不由惊愕,道:“这……梦芙出身寒微,我怎敢厚着脸皮跟夫人开口,让梦芙来府中居住的道理?”
沈清漪道:“有什么不合适的?好歹也是正经的嫡出小姐,又哪有认旁人欺负到头顶上的道理!再说了,沈家家大业大,你又生了清灵,不过是多张嘴吃饭的事儿,断没有让你娘家人受气的道理。”
说着她又看向周姨娘身后的丫鬟,道:“还不快照我说的去办?”
丫鬟连忙应声,接着便匆匆而去了。
沈清漪又宽慰道:“你也别太难过,节哀顺变,好歹你哥嫂二人留下了梦芙姑娘这个后,待她来了咱们便好好养着,离了那些蛀虫似的亲戚,自然是利大于弊,你又何苦因为这个犯愁呢,快去吧,再晚,梦芙只怕也扛不住了。”
周姨娘本就惦念着梦芙,闻言便也不敢再耽搁。
待周姨娘走后,沈清灵才笑道:“早知我家三姐姐聪慧过人,有胆有识,别说一个梦芙姐姐,就是下了狱的大哥姐姐也定能将他救出来,更遑论旁的了。”
“少跟我贫嘴。”
沈清漪伸手掐了掐她的鼻尖,道:“对了,你干嘛让阿昭站在这?脸涂得煞白好似见了鬼,快让他下来,折磨他是做什么。”
“阿姐你也替他说话!”沈清灵气恼地甩开沈清漪的胳膊,叉腰怒道,“我折磨的就是他!这家伙嘴里头没有一句实话,我再也不要理他了,哼!”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要回房。
“欸,别走啊!”
一见沈清灵真要走许文昭登时急了,也顾不得自己还挨着罚便跳下了喷泉追着沈清灵而去了。
“都给我站住!”
沈清漪不容置疑的一声厉喝让两人都一前一后地止了脚步。
她抱着臂慢悠悠地踱步到两人面前,道:“我说,你们俩跑的倒是快,你们是不是忘了,前几天你们两个胆大包天夜闯刘府险些酿成弥天大祸之事我似乎还没跟你们好生聊过。”
两人闻言俱是浑身一僵,抬腿就要跑,却被早有准备的沈清漪一左一右地扯着后衣领扯在手中,想跑也成了奢望。
“清灵啊,你说姐姐该怎么惩罚你们主仆比较好呢?”
沈清漪眉眼温柔,说出的话也是柔声细语,可眉梢眼角却写满了“你们俩今天死定了”。
沈清灵心惊胆战地咽了咽口水。
“阿姐,妹妹再也不敢了,您就高抬贵手,放了妹妹吧?”
沈清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倒也是,毕竟你们帮了姐姐这么大的忙,姐姐谢你们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罚你们呢?”
沈清灵和许文昭二人同时舒了一口气。
哪知这口气还没舒到底,便听沈清漪下一句话冒了出来。
“我记得明日国子监便要放假了,流年身边正好缺个伴读,你们俩既然如此游手好闲,明日便陪着流年读书写字,也好不负这盛夏光景。”
“!”
任由沈清灵和许文昭如何哀嚎沈清漪也充耳不闻,唤来两个小厮押着两人离开。
虽说毽子没踢成,但处罚了沈清灵和许文昭沈清漪不由心情大好,便哼着歌唱着曲儿回了自己房中。
她正在房中拨弄着琴弦聊以自娱之时,流萤忽然惊喜地推开门来,停在沈清漪跟前福了福身,口中道:“果真不出姑娘所料!宫里头来人了,传旨的公公现在就在前堂,说您和二公子立了大功,圣上要在七日后设宴,好生招待你们呢!”
第122章 真正的执棋人
沈清漪本是没精打采,闻言却是眼神一亮,登时惊喜地抚平琴弦,道:“此言当真?”
“自然是当真的,流萤亲眼见到的,还能有假不成?”
她亲亲热热地坐下,抱住沈清漪的手臂,道:“小姐真是神机妙算!”
但夸赞过后她又不由有些奇怪:“只是既然宴会是是七日之后,又为何在今日便传旨过来?小姐您又是如何知道陛下会在这几日传旨入府的呢?”
沈清漪继续弹着琴,漫不经心道:“你可记得三堂会审的日子?”
流萤点头道:“自然是记得的,正是在五日后的……”
她说罢便明白了过来,道:“正是在宫宴的前夕!”
沈清漪笑道:“正是如此。”
她边默念着琴谱边出言解释道:“陛下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之中摸爬滚打坐上皇位,这刘家和孟家分庭抗礼,又各自扶持着皇子觊觎着帝位,大哥受冤之事就连旁人都猜得出其中有人暗箱操作,皇帝那般精明,又怎会不知道?
“咱们沈家除了我父这个太傅,大哥这个知府之外便没了做官之人,相比起刘孟两家,陛下自然是希望留下更好拿捏的哥哥的一条性命,只怕是恨不能我们沈家能来一记漂亮的反击将刘家一举击溃。
“他心知肚明我哥哥必然有冤,即便真的上了堂此罪也坐实不得,因此特意在三堂会审前下旨,又告知咱们审后设宴,便是在无声地告知天下人,虽说沈家大郎下了狱,但两个弟妹都立了大功由圣上亲自招待,如此便等于是给了刘慕之一个忌惮的理由,逼迫他不得不赶快想法对我哥哥下手。
“只要他但凡一有动手的迹象,便等于是给了我们一个动手反击的理由,而若是他不动手,这趟行动便成了笑话一场,陛下这一卷圣旨,便等于是逼着刘慕之上梁山。
“然而刘慕之即便是怨,也只会怨恨我与二哥而非陛下,你只看到这轻飘飘的一记圣旨,却是已将我兄妹三人的脑袋和整个刘家都拴在了上头。
“成王败寇,可从来不是闹着玩的。
“可论起以人做棋子的博弈,谁又能比得上真正的天下之主呢?”
乐声随着她的话陡然骤然,让流萤的背上不自觉地染上一抹寒意。
她打了个冷战,望着沈清漪那异常坚定的双目,看着她挺直的背,看着她平静分析局势的神情,忽然发觉,眼前的少女较之从前的确多了几分的陌生。
从前的沈清漪也同样是出了名的聪慧,但目光局限后宅,手段无非是小打小闹,可如今,她却可以走一步看百步,天下局势在她眼中,如同执棋人望着满盘棋子,步步为营,棋子们在棋盘上无所不用其极地使尽了手段想要置其他人于死地,人人都以为自己能笑到最后,却不知自己早被执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浑然不知。
真正的执棋人明明该是躲在幕后的皇帝才对。
可流萤却莫名有种皇帝也身处沈清漪手中之感。
这感觉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被陛下发觉,只怕会惹来杀身之祸。
毕竟没有一个帝王,会容忍有人凌驾于皇权之上!
自己家的小姐,真的能够全身而退么?
她掌心渗出一层后怕的薄汗,面上却未曾显示出来,而是温声笑道:“的确,可我却瞧着,小姐并不比真正的天下之主差。”
琴声袅袅,沈清漪闭着眼,边弹琴边道:“天下之主算什么?同那个人相比,只怕谁都是真正的手下败将……”
流萤狐疑:“那个人?谁啊?”
沈清漪自知失言,连忙按下了琴弦止了琴音,出言掩饰道:“哦,没什么,只是弹琴时颇有感触,因而胡言乱语两句罢了。”
流萤不疑有他,道:“原来如此,那我们现在又该如何是好?”
沈清漪抬起一双凤眼,眼中迸发出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这卷圣旨既然已赐给了咱们沈府,那便没有不用的道理。立刻派人将宫中传旨到我沈府的消息宣扬出去,如何夸张如何传,两天之内,我要整个京城都知道,陛下要亲自款待我沈家兄妹!”
……
三日后。
休独倚之中高朋满座,众人七嘴八舌,口耳相传之中最热闹的谈资十句有八句都是围绕着“沈家”二字。
纨绔们扎堆在一处听着曲儿,有人饮下一口七十年的女儿红有些上了头,借着酒劲儿大着舌头道:“你说这事倒是怪了,沈家一向没出息,那做知府的大郎算是头一个开了脸,也不知多大的面子能被打入天牢,这眼瞅着基本就是等着那铡刀架到脖子上了,没想到这沈二郎和那位艳冠京城的大美人沈三娘倒是大大的长了脸,能让陛下亲自设宴招待,这事可是有意思了,这陛下的意思,莫不是要放沈大一条生路?”
这话一出,便引得隔壁雅座中的一个人撂下了酒杯,阻止了对面正要开头敬酒的俊美公,不动声色地支着耳朵听墙角。
只听另一人道:“你想哪去了?这事断断是不可能的,若是陛下想饶,哪还有任由沈大被关在牢里的道理?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又听另一人接话道:“你酒喝多了,脑子方才如厕的时候跟着被撒出去了是不是?那沈大就是个小小的知府,屁大点的五品小官,若是真有心处置了他,轮得到他多活这么多天,甚至配得上三堂会审?这寻常能会审的都是什么人物?那都是犯了事的皇亲国戚!这沈家算个屁,若不是陛下真有心保下沈大郎,又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大行称赞沈二郎和沈三娘?要我说,这沈大郎有冤是板上钉钉,如今陛下都站在沈家的方向,你就看着会审那天,谁敢撞这个钉子。”
“嘿,你说的跟你当面儿见着了似的,有种的,咱们来一局,我押一百两银子,谁跟!”
“下就下,我跟一百两!”
“我跟五十两!”
“五十两你也敢往下下,我跟五百两!”
众人接下来便是乱哄哄闹做了一团。
那偷听的男人若有所思。
男人对面的俊美公子看着他沉默不由疑惑。
“李伯伯,今日请您来听曲儿,您这是怎么了,为何一副不甚高兴的模样?”
第123章 好戏
那俊美公子发丝微卷,肌肤如麦,形容英朗魁梧,说起话来咧出一口白牙,看起来甚为亲切。
被他称作李伯伯的人回过神来,笑道:“哦,没什么。”
他端起杯子,道:“一向以为相纵是个风雅之辈,没想到竟也回来这等俗尘之地把酒言欢,实在是让我大感震惊。”
慕文清笑道:“雅俗共赏嘛。李伯伯官居刑部尚书,自然该体察民生百态。相纵听闻,还有两日就到了提审犯人的日子,想着断案劳累,休独倚的酒又是最好的,便提前带伯伯前来一解困乏。”
李尚书哈哈笑道:“你呀你,从小啊你这臭小子就有主意。”
他边说眼中边带了一丝感慨:“想当初,老慕也是你这样儿,总是在我审案子之前约我出来喝酒听曲儿,如今,老慕不在了,没想到你这臭小子倒是跟他一个德行,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慕文清道:“瞧您说的,这晚辈请长辈吃饭本就是相纵的分内之事,更何况如今京中到处都是有关后日提审之事,此事闹的沸沸扬扬,相纵实在担忧李伯伯会因此而受到影响,这才带李伯伯出门散心。”
李尚书叹道:“就说你有主意,你这话说的分明是在怕我耳根子刮风,听了旁人嚼舌根的话,若是旁人敢如此说,我早将他抓起来,你这话说的,我却只觉得你是在直言劝谏,叫我莫要冤枉了好人,哪还有什么气要撒?”
慕文清笑道:“吃个酒说两句醉话罢了,哪就如李伯伯这般,扯到了公事上?但既说到这,相纵也不得不说一句,正如伯伯所言,可别因为旁人的缘由而冤了旁人的缘故,终归那沈家大郎为人的确正直,是块好苗子,相纵私心说一句,还真不信他会做出贪污受贿妄断人命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