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漪闻言便愣了愣,这最后一题的确是并未立刻反应过来,却听那一直相争之人悠然道:“唯有秋菊。”
摊主闻言便笑赞道:“公子赢了,这彩头银梭子,便是公子的了,公子可将此物赠予所爱女子,也算是让其得了七姐保佑。”
那公子笑得斯文有礼,进退有度,道:“多谢吉言。”
待众人散去后,沈清漪也深觉无趣,正要离开,却忽然被一只银梭子拦住了去路。
她不由吓了一跳。
那握着银梭子的手修长白皙,温润如玉,同方才的说话声甚为相配,便知此人必然生的不差。
沈清漪抬眼一看,却是熟人。
正是新科探花郎,谢憧之。
谢憧之的右手递来银梭子,左手却拿着个花灯,正是方才沈清漪所拿的那只。
谢憧之笑道:“许久未见郡主,竟不知,郡主还是如从前那般,恍若仙人之姿。”
沈清漪道:“谢探花乃是新科探花郎,颇受圣上重视,我不过一个小小郡主,何以让探花这般称赞?”
谢憧之腼腆一笑。
他本就容颜过人,这一笑更是令人难以挪移视线。
他笑道:“方才店主说,要我将这梭子赠予心中所爱之人,如此方能得七姐保佑,因此,我才会将此物赠予郡主,还望郡主不要嫌弃。”
竟是妥妥的表白之语。
前世今生沈清漪同他也不过数面之缘,不过是今生举手之劳救了他一把,更何况此人乃是楚峥越手下之人,于情于理,她都没有接受的道理。
她正要开口拒绝,忽有一个极慵懒的声音从她身后淡淡传来。
“的确,乞巧节乞巧,乃是千年传下来的规矩,既然这彩头送了,便没有不要的道理,既是憧之的一番好心,娘子还不收下?”
说着,便有一只手顺着她肩头越过,将那梭子极随意地接入了手中抛入空中又接住。
沈清漪惊愕地转头看去,满眼尽是不可思议。
来人俊美如山巅雪,云间月,俊逸天成,只是嘴角的笑容带着一抹说不出的痞气。
“只可惜,本王的王妃虽说绣活上佳,但既是贵为摄政王妃,便没有如寻常人那般,为旁人绣花穿线的道理,这梭子也不过是个玩意罢了,是留是丢,且看我家娘子的一句话。”
听了这话,谢憧之先是惊愕,接着便流露出了一抹显而易见的失望。
“原来,郡主早已名花有主?所嫁之人,还是……”
楚峥越一把牵住沈清漪的手,随后用一只翡翠雕刻而成的发簪自然而然地插在了沈清漪的发髻上。
挽发的动作是那样娴熟而自然,仿佛早已演练了千万遍,早已烂熟于心。
这样再寻常不过却又莫名亲密的动作刺痛了谢憧之的眼。
楚峥越懒洋洋一笑:“正是本王。”
谢憧之眼底划过一抹黯淡,却还是仰头笑道:“郡主既已名花有主,那憧之便不再打扰,就此别过,再会。”
说着便转身离去了。
待他走后,沈清漪便想要挣脱楚峥越的手,谁知他反而握的更紧了些。
“怎么,在生我的气?”
沈清漪没好气:“不敢,摄政王大人身边美人如云,哪里还记得我这个萍水相逢的女子?”
楚峥越将她拉入怀中,凑近她的耳垂,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既是萍水相逢,昨夜又为何拥我入榻,那般热情地邀我共赴巫山?”
沈清漪闻言,面颊“噌”地便红了。
她结结巴巴:“昨……昨晚,原来并不是梦?!”
“梦?”
楚峥越低头,将两人的脸凑近一个暧昧的距离。
“难不成,我的王妃日日都会做如昨夜那般的梦不成……”
沈清漪羞怯,咬唇否认道:“我没有!”
楚峥越嗤笑,扣紧她的手,道:“这次又是因何而吃醋?因为未曾在七夕节陪你,还是因为又误会了我与旁人的干系?上次在休独倚同我吃饭的人是我母妃,你见过的。”
被戳穿了那点子吃醋的心思,沈清漪不由尴尬,但很快便被喜悦所占据,她红着脸道:“二者皆有,可此刻,二者皆烟消云散了。”
两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融入了庙会的热闹之中。
第153章 真正的一步棋
一见那人,楚峥阳便收了笑意,目送着那人踏马而去,然而还没等想出此人的名字来,便听对面的沈经年“哎呦”一声。
他转过头来,正看到从杯口溢出的酒液洒了沈经年满身。
沈经年接过侍从递来的手帕擦着身上的酒液,抱怨道:“你又见到了哪家的美人,这般魂不守舍的?”
“别闹。”
楚峥阳撂下酒壶,指着一个黑衣背影道:“那人我看着眼熟,你瞧瞧,你可认识?”
沈经年循声看去,那背影英武高大,的确是颇为眼熟的样子。
想了想,沈经年恍然大悟:“这不是九爷么!那日在宫宴上那个逃出了宫去的暗卫!”
这一提醒楚峥阳才想起来,道:“原来是他!这小子从皇宫里跑出来眼下全城都在通缉他,他倒是堂而皇之地过街,胆子倒是挺肥。”
“肥什么啊,前几日通缉令便被撤了,如今他可不是通缉犯,自然能从街上走。”
沈经年说着又奇怪道:“不过他怎么这么着急似的,那方向好像是……”
他说到一半又忽然一拍脑袋:“我怎么给忘了,今日是刘家被处斩的日子,他去的方向不就是刑场么?难不成他要去劫法场不成?”
楚峥阳笑道:“我倒觉得,他可不像是去劫法场的,只怕,不是送临刑酒,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沈经年挑眉道:“自从在宴上我笑话了你之后你这臭小子便处处同我唱反调,今儿你倒是说说,敢不敢赌?”
楚峥阳道:“好啊,赌什么?”
沈经年眼珠一转,抿唇笑道:“谁若是输了,就将心上人同对方和盘托出,如何。”
楚峥阳笑着一指沈经年:“都说我楚三爷为人油滑,我瞧着沈二哥你却也是不遑多让的主儿,心眼子不比我少。”
沈经年拍案道:“少废话,你只说,赌是不赌?”
楚峥阳举起酒盏。
“赌。”
盏璧相触,两个好友隔着酒盏相视一笑,各自一饮而尽。
……
而就在两人定下赌注之时,刘家人已被尽数押上刑场。
刘慕之被刽子手推了个踉跄,他身穿囚服,浑身恶臭,尽皆脏污,原本谦谦君子的容颜上此刻唯剩狼狈,头顶上的菜叶子还狼狈地滑下,有些尴尬地随着这一踉跄掉在了他的嘴里。
他避过头去,狠狠地吐了出去。
他望着台下指指点点的百姓,虽然知道自己此刻必然是狼狈如斯,却也知晓自己不得不忍受着这最后的屈辱。
毕竟这屈辱过后,便是挂着佞臣的名号遗臭万年。
刽子手含着一口酒,“噗”地喷在了刀刃上,接着举起刀来——
“刀下留人!”
然而这一刀还没落下,忽有一声大喝伴着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紧接着便有一把刀凌空飞来,正将刽子手手中的砍刀砸在了地上,险险削断了刘慕之的一缕乱发。
刘慕之惊愕地抬眼,却正见飞奔而来的人是九爷。
见来人是他,他不由又惊又喜,道:“老九,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我刘家待你不薄,慕言又对你那么好,你必然是舍不得她哥哥死的是不是?只要你救我,我一定杀了沈清漪替慕言报仇!好不好?!”
九爷并不答话,只是从怀中掏出一物来,刘慕之抬头一看,赫然是写着“康和”二字的令牌。
九爷举着那令牌扫视众人,朗声道:“承蒙康和郡主恩典,特许在下亲斩宵小!”
刘慕之闻言不由大惊失色,道:“承蒙沈清漪恩典?!她杀了慕言,你竟然愿意做她的走狗?!老九,慕言还在地下看着你呢!你怎么敢?!”
然而任由他如何嘶吼咒骂九爷也丝毫不理会他,只是将令牌交于监斩官。
监斩官查看了那令牌后便点了点头,道:“的确乃是康和郡主的令牌不错,既是郡主所令,便如你所言就是。”
九爷抱拳道:“谢大人。”
他从刽子手手中接过大刀,刘慕之见此便知自己已是逃脱不得,也没有心思再咒骂,却在抬眼间,忽然发现沈清漪正身穿一件长及脚踝的黑斗篷,正冲着他露出烂漫笑颜。
见刘慕之的眼神同她对视一处,她便冲着他招了招手,她拇指上的扳指便随着她这一动作而暴露了出来。
刘慕之的瞳孔猛地放大。
他转过头来,果真见九爷的手上同样套着一个显然有些年头的铜戒指。
两个扳指的花纹相同,只是材质不同,九爷的扳指戴在右手的无名指上,也就是十指中的第九指。
许是这脑袋即将要离开脖子,脑子的旋转速度便也格外的快。
他回忆起九爷刚刚来到刘府投入刘慕言手下时,他曾询问过这扳指的由来,九爷只说此物乃是一直佩戴在身从未摘下的,并未展开细说。
可他从前也曾在玄武山听说过有关十指铜戒之事,便是称在这淮京之中有暗卫十人,效忠一个一直待在幕后的神秘人,此人从未露过面,但起计谋几乎天衣无缝,即便是玄武山也对此十人有所忌惮。
而九爷的九指上戴着铜戒,而在宫宴时,月白曾透露过刘府时曾有人将她引出沈府后赶尽杀绝被沈经年所救,因此她才会坚定反水。
他一直以为月白所言是假话,或是沈家假扮成刘家的人做戏,为的便是逼她反水。
可如果月白是真的见过当日追杀自己的刘家人出现在了大殿之中,甚至就站在他的身边呢?!
刘慕之吓得浑身哆嗦,手脚都是冰凉的。
他一直以为自己栽在沈清漪手中是偶然使然,可是如果从更早之前,这出棋局就已经布下了呢……
他面色惨白地抬头看向沈清漪,忽然扯着嗓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吼道:“沈清漪!你当真能够算计至此么?!我聪慧一世,却栽在了你的手里,沈清漪,你就不怕我是——”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余下的半句话便随着滚落在地的脑袋而消散在了风中。
他余下想要说什么便无人再知道了。
沈清漪看着那颗脑袋,漠然地挽了挽唇角。
她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自言自语地笑道:“其实原本并不想杀你的,反而还想留你一命,只可惜,是你自己苦苦相逼。”
她转过头来,欣赏着看台上的无头男尸,咯咯一笑。
“看来本郡主最开始下的这部棋果然没有白费力,是一步绝世好棋呢。
“这一局对弈,看来还是我赢了啊。
“下辈子投胎,可别再遇上我。
“——刘慕之。”
第154章 头领是……沈清漪?
她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群之外。
而被刘慕之的血喷了满脸的九爷则握着刀子,满目皆是虔诚。
他望着沈清漪离去的背影虔诚取下了无名指上的戒指握在手中。
“多谢主人,赠我手刃仇人之恩。”
接着他忽然眼神一暗,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提起了刘慕之的脑袋,接着旋身而起,驾着轻功消失在了天幕之中。
……
刑场不远处,一座酒楼酒客寥寥,但若从三楼凭栏而望,便能够清晰地看到刑场的情况。
沈清漪和九爷的动作便自然而然落在了三楼上的两个容颜出众的公子眼中。
这两人一个是一袭暗红锦袍,生的剑眉星目,一个是玄色衣衫,凤目冷傲,却正是楚峥越与楚峥宜兄弟二人。
如今已近深秋,秋风微凉,兄弟二人却还是一身薄衫,再看方才离去的沈清漪,摘下斗篷后那身鹿皮外氅更显其肌肤通透,将过十四岁的姑娘,少女的娇憨与成熟女子的风韵古怪地融于一身,却丝毫不显蹩脚,反而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过头,少一分则寡淡。
自从当上郡主后这几个月,因为操劳,她清瘦了不少,原本还稍显圆润的面颊如今更显纤瘦,不似从前那般富态,却愈加我见犹怜,让楚峥越的心头在看到她的狠狠震了震。
楚峥宜望着她叹道:“这位沈姑娘还真不是寻常闺秀可比,这从前只觉得她缠着哥哥,分明是女色误人,可这自从沈姑娘不来每日想尽办法缠着你,我扫视天下女子,竟都没有能同她比拟之人,当真是从前身在福中不知福,只是我倒是没想到,原来从一开始,这位一直看起来毫无作用的九爷就是沈姑娘的人。”
他看着哥哥笑道:“看来我这长嫂的位置,唯有沈姑娘一人能做喽。”
楚峥越目光低垂,却下意识地随着楚峥宜的话不自觉朝着窗外游移,待见到沈清漪坐上了马车才指尖一紧,便干脆将手中杯盏砸在桌上,口中道:“别跟我提她。”
楚峥宜撇了撇嘴,道:“是是是,不提她,也不知是谁因为这几个月沈姑娘不理他天天觉都睡不好,大半夜的骚扰我和峥阳,听说人家沈姑娘前来刑场还巴巴儿跑着来唯恐出岔子再伤了沈姑娘……口不对心的,你也不嫌累的慌。”
眼见着楚峥越杀人的目光扫来,他便识趣地闭了嘴,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道:“我瞧着沈姑娘的手上那戒指,倒像是号令‘孔十翼’的信物。从前兄长虽然查到九爷同样是孔十翼的人,但背后之人却一直藏着尾巴,半分蛛丝马迹都查不到,如今忽然发觉沈姑娘就是那背后之人,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了。”
他意有所指:“但沈姑娘身在闺中,又是人尽皆知的美人,如果她真的是背后之人,时闲又怎会认不出她?真正的主人究竟是不是她,只怕还有待考证。”
楚峥越没有立刻回答。
相传孔子有书名《易》,其由《上彖》、《下彖》、《上象》、《下象》、《上系》、《下系》、《文言》、《说卦》、《序卦》、《杂卦》十则构成,称作“十翼”。翼乃是辅佐之意,孔十翼便是取自此处,意为无孔不入的十翼杀手。
传闻中这孔十翼只有十人,却个个神出鬼没无处可寻,闯入皇宫大内都如入无人之境,因此便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一跃成为了最顶级的杀手团体。
而九爷同时闲便皆是孔十翼中之人。
时闲年岁最小,因此排名也是最末流,但其本事高超还是很快被楚峥越收入了麾下做了王府暗卫,但即便是身为孔十翼中人的他,却也说不出创立孔十翼的主人究竟生的是何模样,甚至就连是男是女甚至都是未知之数。
因此即便今日亲眼所见沈清漪手上戴着的属于孔十翼首领的玉扳指,楚峥宜也并未立刻相信沈清漪就是幕后之人。
毕竟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团体,背后的主人竟是一个未曾及笄的小姑娘,说出去只怕都无人相信,也难怪到现在也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