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其余格格侍妾也不是滋味。她们盼着能见王爷一面,指不定就撞大运得了恩宠,如今倒好,三阿哥抢走了所有人的风头。
她们膝下无子,拿什么去比?
不比子嗣比样貌,又有谁能越得过年氏?
原本的信心与期待咔嚓一声碎了。她们畏惧四爷,谁都不敢当主动邀宠的出头鸟,一时间,席间只闻碗筷的碰撞声。
很快,福晋再次给了她们一击。
都说食不言寝不语,但规矩是人订的,热热闹闹才叫家宴,而不是无声的沉闷。福晋看向大格格:“布尔和玳前几日绣的荷包,不给你阿玛瞧瞧么?”
大格格有些害羞,见四爷望来,连忙从婢女的手中捧过,起身递给了他。
蓝色海浪的样式,缝口处十分平滑,可见是花了心思,荷包底端挂了一段长缨,正好可以佩在腰间。
四爷脸色变得温和,当着众人的面系在了身上,又夸了大格格几句,福晋与李侧福晋都很高兴。
福晋紧接着看向年娇,笑吟吟道:“方才李妹妹说,年妹妹是众所周知的才女。端午向来是文人墨客挥笔作诗的节日,不知年妹妹怎么看?”
话音落下,凉亭忽而一静。
连李侧福晋都嫉妒了,福晋这话,不就是光明正大递给了年氏一个表现的舞台么?
年娇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热膳,一边感叹大格格的手巧,闻言挺直了胸脯。
她万万没有料到幸福来得如此突然。福晋一说便说出了她的心里话――端午宴,大好佳节,不作诗简直可惜了,多么合适的刷好感度的机会。
老板听了,还不对她满意至极?
年娇废了好大劲儿,才没有叫心头的高兴浮上眉梢,她绞尽脑汁,从脑海搜刮着什么。
大哥为她准备的诗,描写节日的内容是最多的,从端午、中秋到重阳、颁金,种类丰富,应有尽有。何况前些日子,大哥来信又塞给了她几篇,以防诗到用时方恨少,年娇辛苦地连夜背了下来。
很快,年侧福晋胸有成竹。
她抿了抿唇瓣,起身:“妾身就却之不恭了。”
四爷:“……”
端午的诗,一向是为纪念大诗人屈原,古往今来,文人墨客都把它写出花了,就算再得佳句,也难有新意。年娇神情清淡,转身看向凉亭外葱郁的林木,想了想,便是婉转流畅,出口成章。
略微喧闹的席间转为了安静。
福晋也是读过一些书的,她说不清这几句诗哪里好,但就是觉得好。李侧福晋云教养弘时两年,虽不太识字,也有了一定的鉴赏能力,她堪堪收起瞪出去的眼珠子,撇了撇嘴。
弘时听得呆了,大格格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年纪不大,囫囵品味到诗的内涵,便不由自主地望向年侧福晋那张脸――
漂亮的美人眉目翩然,明明是娇艳欲滴的样貌,生生透出一股清冷之态。
这个时候,谁还会注意诗里写了什么,全副身心都被年侧福晋的情态吸引而去,他们情不自禁冒出一个念头,怪不得阿玛如此宠爱年氏……
四爷:“…………”
四爷嘴角抽搐了下,有些头疼。
这诗是不是她写的尚不知晓,雍亲王这般想着,最终还是眉眼深沉,听年娇“作”完了整篇。
他把佛串放到一旁,微微一笑,道:“很好。”
霎时惊起寂静一片,若说福晋与三阿哥是赞叹、大格格是羡慕,其余侍妾便是嫉妒了。
她们何时从王爷嘴里听到过“很好”二字,雍亲王严于律己,待人的标准更是苛刻,她们可是深有感触!
如此惊艳的一幕,叫家宴差点维持不下去了。待年娇回到座位,迎面而来无数炙热的目光,她矜持地瞅了瞅,心头的小人得意洋洋。
大哥出品,必属精品,那样一个琴棋书画六艺超绝的人,若要折服雍亲王府,岂不是手到擒来。
随即不动声色地望向老板,发现四爷恰恰注视着她。
年娇心下一定,稳了,等会叫苏大总管递张桃花笺,他还敢不来?
天天睡书房对身体不好,还是栖桃院的地铺暖和,小花妖理直气壮地想到。
……
再漫长的家宴也有结束之时,弘时眼带亮光地欣赏完才女作诗,倏而,无数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因为王爷要考校三阿哥了。
弘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虽然四爷日日都会检查他的课业,但如今天这般正式,还是第一回。这可是端午家宴,他额娘在,嫡额娘也在,何况襁褓里的四弟五弟,正用黑溜溜的眼珠望着他。
弘时心头憋着一股气,想要证明什么,视死如归站在了四爷面前。
四爷望着弘时,心一软,到底不欲为难长子,叫他在大庭广众下答不出来,便提起弘时前几天学的一篇文章,只要流畅地背诵全文,并答出释义就好。
弘时握着的手缓缓松开,不禁有些雀跃,这篇文章他在阿玛跟前背过。
可渐渐的,背到一半,三阿哥变得结结巴巴,等到释义部分,更是磕绊极了。李侧福晋骄傲的神色僵在了嘴角,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弘时这篇文可是背熟了的!
四爷神色不变,心下有些失望。
他失望的不是弘时的天资,而是心性,若是人一多弘时就紧张,日后如何面对更大的场合,熬过时不时降临的风雨。
他不求弘时与他的几个人精兄弟一样,但生在王府,身为长子,阿玛又觊觎着那个位置,弘时真的能够轻松一辈子吗?
只是看着快要哭了的孩子,四爷终究没说什么,摸了摸三阿哥的头,便让他坐下了。
年娇捧着茶盏,偷偷望了望李侧福晋难看的脸色,想了想,从不远处取来茶壶,亲自给她倒了一碗。
李侧福晋呼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不知为何好受了些。
又在心里恨恨地想,年氏大出风头,衬得她的弘时更为丢脸,真是、真是……
才女了不起?
她的大格格也得成为才女!回头就去督促大格格背诗。
……
一场家宴,让年侧福晋一跃而成雍亲王府的风云人物。
因着年娇不爱四处串门,平日窝在栖桃院里,要么前往正院请安,要么前去小花园走一走,故而入府两个月来,半数婢女都不曾见过她,只知道年侧福晋天香国色,最是受王爷的宠。
而今传闻有了凭据,如一滴水沁入沸腾的油锅,有渐渐向外蔓延的趋势,她在端午宴上一蹴而就的风姿,经过口口相传,已然成了仙子下凡前来报恩的版本。
至于报谁的恩,自然是王爷了!
四爷偶然听见:“……”
这才半个时辰不到,他揉了揉眉心,果然谣言猛于虎。
什么仙子,妖精还差不多。
四爷离开宴席就去了书房,直至忙完,已是月明星稀的深夜了。
苏培盛在书房外欲言又止,他挑眉:“怎么?”
苏培盛恭敬地递上桃花笺,又是一句著名的情诗,仔细读去,温柔又缠绵。
四爷看了半晌,便抬脚往栖桃院去,这么晚了,年侧福晋的卧房依旧灯火通明,窗边隐隐约约立着一道袅娜的人影,像是在等他。
四爷冷峻的面容骤然一温。
妖精便妖精吧,他平静地想,妖精一向吸人精气,却总有书生心甘情愿被她引诱,自古如此。
四爷推开卧房的门,迎面而来一张大大的地铺。
其上裹着暖和的锦被,论精致程度,并不差床榻什么,但再怎么精致,它也只是张地铺。
四爷尚未出声,年娇打了个哈欠,眼眸一亮:“爷来啦。”
她软软道:“我知道爷朝事繁忙,没法和我留宿一张床,但睡在书房,对腰和身体都不太好。不如折中一下,打个地铺,我叫秋嬷嬷扛了最软的垫子过来。”
与此同时,抱大腿的进度半分不落,实在是一举两得!
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桓已久,今日诗篇一作,年娇信心大增,终于付诸了实践。
凭借老板对她的好感,他一定会答应的。
四爷:“?”
第24章
四爷脸黑了。
他拨弄佛串的速度逐步加快,谁能相信年侧福晋半夜三更不睡觉,又是苦等又是递纸条,只为让他打地铺。
便是皇上当年废太子,他也没这么措手不及过。
还折中一下,打得倒是好算盘。
“年娇。”他缓缓开口,语气堪称柔和,“你是不是忘了,整个王府都是我的?”
“嗯嗯。”年娇睁着漂亮的眼眸,似不明白老板为什么会这么问。这简直是显而易见的答案,笨蛋都能回答得出来!
她甜甜蜜蜜地一笑,忍着困意,上前挽住他的手:“我也是爷的。”
四爷:“……”
四爷把话咽了回去,冷静半晌,耳廓的热意这才消失。
他望向地铺,又望向身边的美人,同年娇计较的念头消散得无影无踪,更放弃了同她讲道理。
紧接着冷笑了下,说:“年侧福晋的好意,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
一个时辰之前,秋嬷嬷并不知道主子要新的软垫和新的锦被做什么。
等到年娇开口指挥,她浑身一震,这不就是地铺吗?
问春问夏忙活的动作同样慢了下来,最后唯有小太监冬喜勤勤恳恳,一个人包揽了全部的活,把地铺弄得十分精致,看着又软又舒服。
他的力气没有白费,很快,王爷连同年侧福晋,一齐睡进了里面――
准确来说,是年娇先被塞了进去,四爷一言不发地脱掉鞋袜,然后掀开锦被,垂眼看着她。
他已然沐浴过,手腕散发着轻微的皂角香气,冷冽而浅淡,覆上她脸颊的时候,那轻微的冷冽,霎时变成了铺天盖地。
四爷捏了捏她的脸,神色冷冰冰。
年娇有些懵。
她和他的力气天差地别,不过一个眨眼,整个人就窝进了地铺,被挟制得动弹不得。
小花妖困意尽散,不由自主看向远处的床,下一秒,视线被掰了回来,男人盯着她,凑到了她的耳旁。
四爷:“谢年侧福晋关怀我的腰和身体。”
年娇:“……”
四爷淡淡道:“只是我这个人有个怪癖,要别人同我一起打地铺。否则长夜漫漫,极为孤独,第二天饭也吃不香,只好委屈年侧福晋了。”
年娇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老板这话像极了耍流氓。
她雪白的脸霎那间红了起来,很快蔓延到了耳廓,她好心好意关怀于他,却没有想过自己也要睡地上。这样一来,打地铺还有什么意义,不如两个人直接睡床!
年娇气呼呼地反驳:“妾身之所以不让爷上榻,是顾惜爷的身体,否则一弄便是三更半夜……”
他不累,她累,每每提出意见,老板却都不听。
四爷眉眼一挑:“弄什么?”
年娇没声了。
四爷觉得她耍流氓也不逞多让,论邀宠,谁有她的手段丰富多彩。只是瞧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雍亲王郁结的心气顺了,冷冰冰的神色消退,准备见好就收。
否则真气炸毛,亏的还不是自己,他亲了亲她的耳朵:“不劳年侧福晋费心。”
……
年娇酣睡过去之前,发誓再也不在栖桃院摆地铺,就是老板日后想打,她也死活不让。
垫子再软,也禁不起两个人的重量,有了人肉靠垫才舒服一些。
第二天,年娇板着一张脸坐在梳妆台前,悄悄打开花首饰盒瞅了眼,霎那间由阴转晴,把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后悔情绪抛到了脑后。
她问秋嬷嬷:“今天吃什么好呢?”
不等秋嬷嬷回话,她想了想:“就吃四爷虾好了。”
秋嬷嬷:“……”
给她挑选衣服的问夏手一抖:“四、四……”
问夏终究不敢重复那道菜名,犹豫半天,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虾,奴婢怎么没有听过。”
年娇嘴巴翘了翘:“是芙蓉虾,从前在家的时候,额娘最喜欢吃这个。”
说着,掰起手指:“以及四爷烧饼,四爷鸡丁,都叫小厨房烧下去。午膳用不完,可以留到晌午吃,对了,还要一道名为四爷酥卷的点心。”
卧房有了片刻的安静。
秋嬷嬷一语不发,心想您干脆报王爷的名字好了,四爷烧饼多冒昧呐,怎么不叫胤G烧饼??
回过神,秋嬷嬷深吸一口气,重重打了自己一下。
她波澜不惊地转身,去小厨房报了一连串的菜名:“侧福晋今儿午膳想吃芙蓉虾,肉末烧饼,香辣鸡丁与佛手酥卷。”
思索了片刻,又道:“再来一碗白灼小青菜。”
管事嬷嬷当即响亮地应了声,麻利地安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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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四爷的鼻子有些痒。
他却顾不得这微不足道的痒意了,目光灼灼盯着面前的十三爷:“果真?”
等到皇上的密折变成明旨,四爷便要前往户部坐镇,这几日,他忙得脚不沾地,每天与幕僚讨论到很晚。时候不等人,四爷原本想问问十三腿疾如何了,有没有好转,忙到今日,才有空打发苏培盛去请,顺便哥俩议一议事。
不一会儿,十三爷亲自来了。
开口第一句话便是:“四哥递给我的药膏,有用。”
四爷一愣,倏而站了起来。
他先是问了句果真,见十三点头,冷肃的面孔漫上喜意,负在身前的手有些颤抖:“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十三爷视线落在四爷微颤的手上,撇开脸,鼻尖一酸。
他实在忍不住落泪的冲动,低声开口:“就怕这点微不足道的好转,犹如镜花水月,到头只是一场空。”
他坚持涂了一个半月,直至昨天夜晚,太医断定他腿上毒疮的萎缩不是错觉,十三爷方才真正觉得狂喜。他按捺住了直冲雍亲王府的冲动,辗转反侧,一宿难眠,今早迫不及待地起身,便遇上了四爷身旁的苏培盛。
“我与四哥这叫心有灵犀!”十三爷道,“弟弟需谢过小四嫂,谢过年知府,如此大恩,还望四哥替我转达。”
这里的年知府,指的是年娇的大哥年希尧。
四爷闭了闭眼,按捺住胸腔蔓延的热意:“自然。”
他在书房来回踱着步,半晌开口:“年希尧制作的药膏不凡,想必本人医术更是超绝,若能就近为你验看一番,指不定有痊愈的希望。”
十三爷呼吸一重,随即摇头,痊愈两个字太过奢求,他想都不敢想。
这些日子他借门人之手四处打听年希尧,觉得此人真真是个君子。做官虽随心所欲了点,治下却是和睦安逸。
何况他还是小四嫂的亲兄长,十三连忙道:“验看不验看倒是其次,年希尧当个大名道知府,实是屈才了。若他有意,四哥不如为他在京中谋个官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