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杀你之前有个问题得问你。”哪吒露出标准的反派神情,就差桀桀笑两声,“希望你老实回答。”
驺虞把叶梨花的衣服抓得勾了线,边抓边哀嚎:“我什么都说,别杀我!”
“你是细作吗?”
驺虞呆滞:“啊?”
“啊什么,细作,奸细,探子,你到底是不是?如实说的话我可以考虑留你全尸。”
“不是探子,不是奸细,我的饲主只有梨花一个。”驺虞就差指天发誓,“如果我背叛她,就让我被做成猫皮小褂!”
无视它的毒誓,哪吒伸手就要去捉它。
“对天发誓我也可以做到,因为天不会管。”
“我都说不是了你还杀我!”
“就当你没说谎吧,我也履行我的承诺,给你留个全尸。”
哪吒杀个小妖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说半天也没真正下手,叶梨花看得出来,他在犹豫。
驺虞遭遇威胁的本能反应就是想躲起来,叶梨花的怀里不再安全,它要去离哪吒更远的地方,让他看不到它。
它飞扑进被褥里,从外面看,那里拱起了一个驺虞形状的小鼓包。鼓包的位置缓缓移动,直至移到床最里侧,不再动弹。
像鸵鸟埋沙一样自欺欺人的行为。
“至少它的......”叶梨花指了指脑袋,“不是装的。”
关于细作的事叶梨花还想多问问,于是起身准备把驺虞拽出来。
走到床边俯身伸手去捞猫,她的胳膊肘下意识支在床沿以稳住身形,然而在她碰到床的一瞬间,眼前绿光大作,亮到她即使闭上眼睛都能感到眼皮刺痛。
同时一股猛烈的吸力攫住了她。
绵软的被褥成了令人挣脱不能的沼泽,身体不受控制地下陷,叶梨花一只手已经被吸了进去,手指触碰到的是一片虚无,不知通向何处。
传送阵。
叶梨花咬牙昂起头,尽量让身体其他部位远离床面,将另一只手往身后哪吒的方向伸去。
腰间被混天绫捆住,以至于她还没有真正掉入那个未知的世界。亏得这阵法不是很高明,如果她瞬间消失,即便哪吒在身边也没有办法。
哪吒握住她的手腕,拔河似的往外拉。驺虞见势也从藏身之处钻了出来,叼住她的衣袖往外拉。
叶梨花听到自己手臂咔嚓一声,可能是被扯脱臼了。
付出脱臼的代价,她终于被哪吒拉了回来。重获身体控制权的刹那,叶梨花冷汗连连,一半是累的,一半是痛的。
现在她被哪吒圈在臂弯里,暂时安全了。
床帐中绿光暗淡下去,哪吒一抬手,烈焰立即舔上床柱,将整张床烧成了黑灰。
“你的衣服是什么颜色?”
不解其意,叶梨花迷茫地回答道:“绿......白色?”
并不是真的想问颜色,哪吒把手放在她肩头,趁她注意力被转移,一个巧劲儿把她脱臼的骨头接了回去。
剧烈的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叶梨花还没来得及呼痛,手臂脱臼处已完好如初。
哪吒略带得意:“我接骨的手艺不错吧。”
叶梨花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好了,现在,”哪吒提起驺虞的后颈皮,“还有什么想狡辩的?在我们出门这段时间里,只有你在叶梨花房间。”
“不,不是的!”驺虞蹬后腿,“有别人来过。”
“谁?”
驺虞居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我......说了你别打我。”
哪吒不耐烦道:“再不说就打,要是说得支支吾吾,说了也打。”
驺虞语速极快道:“你娘也来过,门没锁,她直接进来了,还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没有怀疑你娘的意思,我明白她是好人,我只是道出实情,她确实来过。”
哪吒:“她和梨花关系好,来这里很正常,嫌疑最大的依旧是你。”
话虽这么说,驺虞刚才叼着叶梨花袖子往外拖的样子不似作假,牙都崩了。
哪吒在思索别的可能性,比如有妖幻化成殷氏的样子进入叶梨花房间,布下阵法。
能掌握变化之术的妖比那些只会穿人皮的小妖自是要厉害许多,不过即使这样,妖怪在青天白日大摇大摆地进入李府内院,这件事也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幻化之术变作的人形应该比真正的人皮更容易被识破才对,李府的护卫都是吃干饭的吗,还有金吒木吒,内院让人潜成筛子了都不知道。
叶梨花道:“此事的确有蹊跷,不如我们先去确认过殷夫人的安危,再做定夺。”
其实哪吒有去看过她,不止一次。
远远的看着殷氏,她不是在晒太阳喝茶就是在绣花,并不知道儿子来过,也不知道他就在离她几丈远的墙头,遥遥注视着她。
哪吒:“你去,我在旁边。”
叶梨花知道他不想被殷夫人看见,点了点头:“好。”
来到殷夫人房门前,敲了敲。叶梨花有些忐忑,安慰自己道,这是府里护卫最森严的地段,殷夫人不会出事的。
门被打开,殷夫人站在她面前,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没有在刺绣,没有在喝茶。越过殷夫人的肩头,叶梨花看到屋内一片狼藉,有人为打砸过的痕迹。
殷夫人看起来很焦躁,失了往常的优雅与体面,发髻没梳好,盘扣系错了位置,可以想象到今早起床梳洗盘头时她是多么心不在焉。
第20章
叶梨花眼皮一跳,心说不妙,这幅场景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夫人,”她假装没发现异样,关切道,“您气色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简直糟透了。殷夫人眼中透出深深的疲惫,叹了口气,像秋天拂过落叶的微风,轻轻的。
没有回应叶梨花的关心,她自嘲似的笑了笑,问道:“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来看看您。”
“请回吧,我很好。”
殷夫人冷漠地下了逐客令,后退一步,关上了门。
叶梨花摸摸差点被门撞到的鼻尖,愣住了。
如果此时她再看不出殷夫人出了问题那她就是傻子。如果放在平时,还可以解释说殷夫人是遇到了糟心事,发泄一下心中积压的情绪。可偏偏在她差点遇险的当下,殷夫人表现得如此异常。
驺虞趴在她肩上,金黄色的竖瞳变得极细,充满戒备地盯着房门。
“梨花,不要靠那么近。”
叶梨花悄悄问它:“是察觉到什么了?”
“没有,只是直觉。”有种可能会被攻击的感觉,现在殷夫人情绪很不稳定。
之前在地牢里的时候,驺虞辨认出了所有的人皮妖,后来叶梨花遇到蛇妖袭击,驺虞也能感知到其所在。
可它从来没在殷夫人身上闻到过妖气。
这让叶梨花不禁心存侥幸,觉得殷夫人可能只是被什么东西影响了心智,而不是妖变成她的样子来作恶。
为验证心中猜测,叶梨花问驺虞:“你确定她……不是妖,对么。”
“不能确定。没吃过人的、或者妖力非常弱的,我闻不出来。”
模棱两可的回答,原来驺虞的鼻子并不是万能的,叶梨花没法提取到更多信息,只能继续试探。
“殷夫人。”叶梨花叩了叩门,“您今天来过我的房间吗?”
沉默。
随后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殷夫人重新推开门,身后是被她踹翻的桌子,桌腿已经裂开一条缝。
殷夫人脸上多了条指甲刮出来的血痕,显然是她情绪激动之下自己挠的。
本就艳的五官,沾染上斑斑血迹,美得更加惊心动魄。
殷夫人皱眉:“既然你都知道了,还来问我做什么。”
这话让叶梨花心中一沉,想继续问,可又不敢问。她隐隐生出惧意,怕事情朝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心绪纷乱下,她顺着殷夫人的话,缓缓道:
“我不知道。”
驺虞动动猫耳,它有点听不懂她们的对话,像在打谜语。
殷夫人没说话,眉间尽是倦怠,目光没有焦点,像在放空。
眼见殷夫人又想关门,叶梨花拉住她的一只手,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挽留的姿态。叶梨花的语气几近恳求:“可以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殷夫人试抽着了一下,没抽动。于是她干脆放任叶梨花不管,保持住这样的姿态,斜身冷冷淡淡地看着叶梨花,“我说过让你离哪吒远一点,为什么不听。”
不知为何突然扯上哪吒,叶梨花压下不安,勉强笑了一下,“夫人,你累了。”
“梨花,在你觉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就会这样转移话题。”殷夫人用另一只手,为她把鬓发挽到耳后,“但我累了,的确。”
指尖划过耳畔,冰冰凉凉的,叶梨花躲开了。
殷夫人若无其事地放下手,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不听呢。”
她的语气又变得跟从前一样温柔,于是叶梨花手上的力道松了点。
“远离哪吒么?总要有个原因。”
“原因?李哪吒是个坏孩子,我以为你明白的。你遇到危险了,这正是与他交往过密的代价。”
屋顶传来瓦砾碎裂的声音。
黑衣少年从天而降,伸手横在了两个女人之间,将叶梨花护在身后。
没有杀气,空气平静得像无波之水。
哪吒垂眸道:“松手吧,梨花,我来。”
叶梨花放开殷夫人的手腕,后退了几步。这场尬聊终于结束,无意义的试探到此为止。
见到哪吒出现,殷夫人眼里立刻有了警惕,余光扫向一旁,悄悄规划起撤退的路线。现在与哪吒起正面冲突是不明智的,还是先回到房间再说。
乾坤圈脱离了哪吒手腕,越过殷夫人,飞进了她身后的房间。惊天动地的一声响过后,卧房内右面墙被砸了个窟窿。
那面墙上本来刻着一道隐蔽的传送阵,是她留给自己的退路,然而哪吒总是比她想象得更加敏锐,在她试图逃跑前,就切断了她的退路。
房间被毁得七七八八,完成了一半的刺绣掉在地上,上面绣着花和鸟。殷夫人遗憾地想,怕是没机会绣完了。
叶梨花:“墙有问题?”
哪吒下了定论:“墙角有传送阵,现在可以确定了,她不是我娘。”
砸墙的动静太大,引来了意料之中的几个人。
金吒木吒先后赶来,看见这场面,皆是一愣。他们的母亲站在四散碎落的墙砖旁,面带恐惧,正在与三弟对峙。
随后是李靖暴怒的声音:
“孽障,你要对你的生身母亲做些什么!”
哪吒却摇头:“她不是我母亲。”
误解了哪吒的意思,李靖冷笑道:“不认我这个父亲也就罢了,连怀你三年的母亲也不认,冷心冷肺的东西,今日我就替李家清理门户!”
“爹,三弟不会无故发难,或许事出有因。”木吒劝阻道,“母亲并未受伤,不妨先听三弟解释。”
哪吒收了乾坤圈,面无惧色地看向李靖,漠然吐出三个字:“真没用。”
这句“真没用”自然是在说李靖,叶梨花拽住哪吒的袖子,面色紧张地看向李靖。殷夫人的事还没解决,先不要起乱子啊。
一阵邪火直冲到天灵盖,李靖拔出长剑扔了鞘,怒喝一声逆子,剑指哪吒。
“不仅是你。”哪吒握住剑尖,指缝中浸出血液,“我也一样。”
剑尖无力地垂下,李靖有些惊讶,哪吒竟然会示弱,这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父子间几乎没有过和睦相处的时光,在这一刻却奇妙地达成通感,李靖感受到哪吒语气中微不可察的哀戚,一恍神松开了剑柄。
长剑落地,铜与石碰撞的声音,像什么东西碎了。
李靖回过神来,不禁怀疑刚才产生的是错觉,哪吒怎么会有那种情绪,他正任由血液顺着指尖滴落在地面,脸上不服输的表情与小时候毫无二致。
这小怪物走到哪里就把破坏带到哪里,李靖看着一地碎石,火气又起来了。但转眼一瞧,见夫人在瑟瑟发抖,似乎很害怕,李靖缓了神色,上前宽慰道:
“夫人不必忧心,我会派人修缮。”
叶梨花张了张嘴,无力感在心头升起。该怎么让李靖接受,这与殷氏看起来一模一样的美丽女人,不是他相濡以沫的妻子。
“控制住她,但不要伤了她。”哪吒指向殷夫人,“我去去就回。”
红绫滚滚,他踏云而去,眨眼就消失在几人面前。
剩下几个李家人看着空中残留的腾云雾气不明就里。
叶梨花伸出树枝,自殷夫人脚下盘旋而上,将她捆得严严实实,但在胸口前留出了足以令她喘息的间隙。
“听我说,总兵,她不是......殷夫人。”叶梨花念出“殷夫人”三个字时迟疑了一下,可眼下也没有更合适的称呼。
父子三人同时将目光汇拢过来。
“你也跟着哪吒瞎闹吗。”李靖不赞同地看向叶梨花,上手想要把树枝扯开,“放开她。”
李靖扯开了殷氏肩膀上的一条树枝,心中却不由得思考起叶梨花的话,她的意思是,殷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偷梁换柱了?
荒谬。
陈塘关已有前车之鉴,自从知道人皮妖的存在,李靖就在殷氏的院落周围安排了许多守卫,再加上殷氏本就不爱出门,遇袭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叶梨花见李靖不信她的话,硬着头皮又道:“她是假的。”
为拿出更加强有力的论据,叶梨花将刚刚发生的事情详细讲述了一遍,没有漏过任何细节。
如何逃出传送阵,如何对殷夫人起了疑心,如何与殷夫人对峙交涉,她把这些悉数告诉了他们。
全程殷夫人保持沉默,眼神从恐惧到涣散,对叶梨花的话没有提出任何反驳意见,对李靖的维护也熟视无睹。
没有反驳的必要。
无论如何结局都不会改变,从她在叶梨花的房间布下阵法那一刻起,宁静的生活就注定要被打破。
叶梨花没有中招,殷氏不知该感到轻松还是失望,各种情绪乱糟糟地堆在心头,到达某个阈值的时候反而什么也不愿再想,干脆随之任之,反正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已经接近尾声。
命运把她带到哪里她就去往哪里,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像一张绷紧的弦,越来越紧,终于断了。
“夫人?夫人?”
李靖的声音宛若来自天外,听入耳中只觉遥不可及,直到被晃着肩膀扳过脑袋,殷氏才缓缓将目光对准了他。
“素知,你到底怎么了。”李靖眼中有痛色,声音却放得很柔。
一直以来他习惯了气势汹汹地命令别人,对家人说话也不自觉带上威严的口吻,对妻子亦是如此,难得作出这等柔软姿态,对面却不知是人还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