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手翻两页,把书丢一旁,手里的笔转了两圈,白色笔尖蘸宝墨汁,开始在洒金红纸上书写。
江北驰是富养出来的天之骄子,一路参加奥数、奥理,理科部分就没有难得倒他的地方,母亲怕他书念到后头忘了根本,从小学开始就要求他临摹练字。
字品如人品,字正人端正,这字一练,十几年来就没断过,直到考上大学为止。
多年没拿笔,可到底是娴熟于心的事,下笔倒是有模有样。
至于写什么,他没有多想,在渐渐围绕过来的几双探究目光里,洋洋洒洒写下七个字――
云中谁寄锦书来。
一旁来支援的女孩也是刚来的交换生,念的是医药学,看到上头的词时愣了下,自然而然接续,“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高手啊,学长。”
这场活动就是写下情书寄给远方思念的人,既然是思念,就明白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辛酸苦处。
女孩有些激动,高举着手机问:“学长,能不能先拍张照啊,我太激动了,我要拍给我男朋友看。”
江北驰搁下毛笔,微微抬手,做了个请便的姿态。
学医的人、又是能来到此地的人,哪一个不是考场的佼佼者,宋迎曦却是念了好几次,才傻傻地问:“这是情诗对吧?”
办公室里霎时笑声一片,有人忍不住了,“宋迎曦,李清照听过没有,一剪梅听过没有,你怎么考上大学的,走后门送酒吗?”
女孩取笑他取笑得极为自然,顺手把唐诗三百首放回书架,抽出一本宋词,“这是一首倾诉相思、别愁之苦的词,跟我们的主题很相符不是吗?”
“不是,那给我解释一下,我要怎么跟外国人解释?直接拿知乎上的翻译,还是怎么整?”
宋迎曦还得担任翻译官,现在一听是宋词,头很大。
使作庸者江北驰扯了扯嘴角,点墨一般的眸子审视过自己的字,慢慢吐了一句,“没有什么难的,不用拐弯抹角,就直白的说,writing a love letter to your lover.”
纸短情长,无需弯弯绕绕,只是想告诉,我还爱着。
整个办公室的人听完都服气了,连那些一辈子都将爱藏心底,端着面对另一半的老一辈都豁然开朗。
不说出口的爱,有时等于没有。
墨宝被恭敬的贴到了活动处,江北驰去洗了手,回到办公室发现包里被偷夹了一张明信片,上头是一张黄色便利贴,女孩工整的字迹写着:“学长,开市第一张就交给你了。”
厚磅卡纸上印刷的是海德堡城堡遗迹,就距离校区不远,是海德堡著名的观光景点之一。
江北驰将明信片夹在平板里,漫步到校园最角落,捡了个长椅坐下。
苍白的午后太阳低悬在广袤广场上,天是普鲁士蓝,风却提早带来早秋的香气,远方有钟声响起,告诉他世界不会因为一个男人失恋而停止转动。
他握着一只笔,笔尖在纸片上落下一滴墨痕。
在这一刻,他才真真感同身受到何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喜欢一个不知道在何方的人,对一个从小就理智的人来说是他干过最虚无飘渺的事情,可是当他起心动念这份念头,彷佛借着书写,就能将自己的一部分寄送到她手里。
仿佛心就能更贴近,像是看着她的眼,对她说:“我把爱情的权利交给,只要念念不忘,我必有回响。”
晚云在暮天上散锦,微风卷起地面或黄或绿的落叶,江北驰在一片朦胧的目光中,动笔写下――
给浅海。
第七十三章 番外5――婚礼
把从搬家到南丰后,身旁的人千催万催,直到赵喜喜的验孕棒都秀出两根刺目的红线,裴浅海终于在生日那天为江北驰披上婚纱。
那是他们和好后,共度的第二个夏至。
两人都不喜欢铺张,也不喜欢传统仪式,决定就邀约上几个亲朋好友,在当时偏乡支援的附近挑选一处渡假村举办婚礼。
山中不知岁月,他们也不按照传统来。
婚礼就邀请十来人,特别的是,陪着走红毯的,是江北驰的母亲。
本来依照传统,她该在的位置是江北驰身边,可不知道为何,从裴浅海第一次去疗养院看她时,她就把裴浅海错当成自己的女儿,万般呵护与疼爱,好吃的好看的全往她手里塞。
江北驰父亲离世前她经历太多纠纷,白的硬生生给说成黑,太多恶意排山倒海而来,她一时受不住自残,所有人以为大概就这样没了,没想到脑部受创后,她坚强留下来,给自己营造的世界只有爱没有恨,裴浅海的出现,大概是圆满了她打从内心没有女儿的遗憾,整天乐呵呵的,活得比同龄人都快活。
为了这场婚礼,江北驰提早让看护阿姨将母亲接到渡假村多住几晚习惯环境,裴浅海知道后怕她不习惯,也打算提早两天把工作了结一起过去。
这举动贴心,但江北驰却颇有意见,当天下班就把人压着,不给人去收拾东西。
“看护阿姨也已经过去了,不觉得留下来陪未婚夫比较应该?”
“以后多的是时间陪你,不差这几晚。”
裴浅海一直都走理性路线,拉开他的手下床要去把刚刚充饱电的平板放入后背包里,只是脚尖才刚踏上地板,就让江北驰长臂一揽拦腰抱起,整个人压入柔软的床垫里。
“江北驰!”她在心里警铃大作,双手抵在他胸口警告,“我早上六点要起床,你别!”
“我别什么?”江北驰坏笑,“别害羞,大胆表达出来。”
“……”
裴浅海含羞带怨瞥他一眼,撇过视线看墙上的时钟,红晕从耳根后的肌肤蔓延至锁骨。
“别在今晚折腾。”
“今晚不折腾,新婚夜怕太折腾。”江北驰搂着她,神色颇严肃,“厚积薄发,懂?”
眼前这男人已经加班快半个月,上礼拜清闲一点又遇上她生理期,一个开荤的男人禁欲三个礼拜确实有些可怜,裴浅海低忖几秒,慢吞吞后退一步往衣柜上靠,“那就一个小时,快一点。”
……
很快的,婚礼在即。
渡假村的婚宴场所是一座设计成玻璃鞋模样的水晶玻璃屋,夜里抬头仰望,便与星月同行。
但是江北驰却坚持将婚宴置办在傍晚时分。
他要她见晚霞瑰丽,要让天空都是艳红的玫瑰色,为她的出嫁送上祝福。
裴浅海一身剪裁得宜的白纱,让坐在轮椅上的江妈妈牵着入场。她低着头,由数千颗灯泡组合而成的灯河照亮前路,夕阳余晖打在她清丽面容上,让她眉眼柔和得好像失焦。
这场婚礼没特别铺张,却有最特别的人在婚礼歌手低声婉转的歌声中,以温柔相伴陪着裴浅海进场。
江北驰捧着一束以黑玫瑰精制的迷你捧花站在红毯尾端,目光里弥漫着能溺毙人的深情。
他的妻子,牵手他的母亲,每一步都走得特别谨慎。
红毯不长,也就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他却像是等了半生,才收获了当初一眼倾心的小姑娘。
越过数个寒冬,在他以为今生就此错过时,她一身白纱,带着笑意款款朝自己走来,叫他怎么不心动。
命运如浮萍,有时幸福会以插曲的方式来到,他们只需要做好准备,等着降临。
现场乐队演奏是他特意安排的 Perfect。
在 Ed Sheeran 的浪漫乐曲里,江北驰领着自己的新娘跳了第一首舞。
渡假村给这对新人的 First Dance 布置了一个欧式别致小凉亭,白色的凉亭中挂着圣诞节才独有的榭寄生,暖橙色洒下,裴浅海盛妆后娇美的容颜在灯光下特别美,尤其是化妆师在她眼下点上的那个星形水钻,在灯光反射下隐隐勾人,惹得他忍不住低头去吻她。
那是分外绵长的一吻,不管不顾谁的目光,仿佛此刻世界只剩下他俩。
在她含着泪光的双眼里,她眼底的含羞与欣喜,那份的模样让他也被感染上这一份独一无二、忐忑的喜悦。
已经太久太久,甚至他都没有过期待。
自己的人生能经历如此堪称完美的时刻。
父亲那一跳,碎了的,不只是他。
整个家,包含两个活人的心,都支离破碎。
与裴浅海和好,缝合了他心底的碎片,还有重新牵起了母亲跟世界的连结。
似乎亏欠他的,上天以另一种方式圆满了他。
当她走到面前,含着羞赧望着他那一眼时,他直觉只想到两个字,特别俗,却实在。
幸福。
这样的幸福时刻,千金不换。
婚宴延续到很晚很晚,直到星子布满天空宾客也不舍得消散。
但是新人在半途就溜走了。
褪下白纱的裴浅海换上跟他一对的情侣白帽 T 跟球鞋,就被拉着手往山上去。
爬了一小段路,依稀还能听见不远处婚宴现场的热闹歌声,尤其是孕妇赵喜喜高分贝的三天三夜几乎要响彻整个山头。
裴浅海一路都被遮蔽着双眼,直到在一处空旷的地面站妥,江北驰才将蒙在她眼上的手帕扯开。
晚风拂面,裴浅海在他温暖的掌中慢慢睁眼,高海拔的山巅烟雾缭绕,随着清风徐来,眼前的云雾渐次散开,雾水尽头灯火阑珊,辽阔似画布的夜景与头顶漫天如水的星河交互辉映,宛如一片人间仙境。
渡假村海拔一千两百公尺,裴浅海往后退一步,发现身后一片宽敞平坦的草地上架了一顶豪华蒙古包,内装精致如小型套房,帐内温暖清净,地板铺上一层手工织造的尼泊尔薄地毯,窗边有顶木制双人床,床边玻璃长颈花瓶上是一束黑玫瑰,整整五十二朵,像是一颗热跳的心脏。
一种隐隐的猜测浮现心头,裴浅海侧过身,眼眸含笑问:“这是我们今晚的婚房?”
“嗯,如假包换的云端蜜月套房,喜欢吗?”
裴浅海回望眼前的辽阔美景,远山烟雾缭绕,帐内天棚与正面都开启一面圆弧状观景窗,星河灿烂,月光如水。他俩沐浴其中, 幕天席地,确实是名符其实的云端蜜月套房,真正无可挑惕。
她赤足站在其中,江北驰从后轻搂住她的腰际,拇指轻轻摩挲她滑腻的锁骨,眉眼里几乎全是揉碎的星子,“累吗?”
抬眼看星空,裴浅海开心的都不想眨眼,目光灿亮一片,摇摇头,“不累。”
一整天的婚礼她都踩着一双十公分高的细跟鞋,可是所有疲惫都在抬头望见浩瀚星空的那一刻烟消云散。
似乎这样的夜晚就该用来挥霍。
江北驰低头吻她修长的后颈,热气喷洒在她耳后,一手撑在透气窗的透明布幕上。
六月的天气,已经不算初夏,海拔一千两百公尺的高山,晚间山里甚至是寒冷的,草木上都能凝出露水。
一旁的小桌上摆着一壶醒好的红酒,江北驰握着她的手,指尖沾染上红宝石般的酒液,在洁白帐面上,一笔一画写出三个字――
想做吗?
夜露深重,却是洞房花烛时。
她侧过身,虽然害羞,却用无比澄澈的目光望着他。
没说出口的含意他明白。
今晚是新婚夜,该有的都不能少。
他从头到尾将她看了一遍,手指贴上她赤裸的背脊,抱着她说:坐上来。
……
被如此深深拥抱着,他的所有脉络深刻又清晰。
起伏间,夜色越晚越加浓郁,天际几颗星辰隐隐浮现,琴蛙声和鸣中,裴浅海的汨汨情意如波涛大海,在此山岚中,他简直要溺毙在此温柔乡。
深夜时分,远处的笑闹都歇息,他们方才温存安歇。
简单梳洗过后,江北驰上床搂着心爱的姑娘入睡。
依稀记得,当他抵着她柔弱颤抖的敏感之处,她用瘦弱的双臂撑起自己上身想迎合取悦他,并用那双噙着薄薄泪光的眼害羞却又认真望着他说“我爱你”时,那满眼毫无保留的情意是多令人心动。
他想,这辈子死在这一刻都不足惋惜。
是梦想、是现实、是有所坚持,所有的崎岖都在这露水浓重的一夜尘埃落定。以后的日子,都要偏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