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能明白,这里头框住的,是一个男人暗恋过往恋人的心情。
指尖轻轻抚摸过画框,她在木框背面发现了一行用手写的文字――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停止寻。
心底那处的柔软一下子被打翻,酸楚无法自遏,肆意蔓延。
原来那么早那么早,江北驰就在给她讯息。
告诉她。
还惦记着。
还爱着。
可偏偏她没收到讯号。
过犹不及的期待往往会遮罩人的五感,即便真相就在眼前,却总让人像个聋哑人士,无法解读这个世界。
只好自我哄骗,告诉自己他一定不爱她了,这样一来,假如这份猜测成真,她至少不会心碎致死。
而今回头看,蒙蔽自己双眼的,是她当时的不自信。
几次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却总低着头,不敢去迎视。
不敢想,有任何浪漫情节的可能。
而今,当时被刻意抑制的情感都如潮水澎湃一涌而上,她才想起自己从来没对他说过,在见不到面的时候,她也好想好想他。
即便是现在,每一次他回来,夜里搂着她呼吸时,都让她不住心动。
正恍惚着,桌上被调整成静音的手机传来震动,她胡乱用手腕内侧去揉发涩的眼睛,看到编辑小凤传来一个连结――
小凤:【夜画老师,Banner 广告已经发出去了,今晚看的啦!】
这条讯息来得及时,打断她所有愁绪。
裴浅海握着笔打算检视页面,却在视线碰到那画框时,呆愣了很久。
直到阳光都收班,客厅里重新陷入一片昏暗,她的视线重新落在图档上,心思渐渐沉淀至清晰,才慢慢在画面最后一个对话框里打出一行字――
在你惦记着我的时候,我也在想着你。
谢谢你,在长大后告诉我,童话也可期。
……
距离更新时间只差距五分钟,她把档案更新完毕,从后台按出发送,顺手把连结发给了小凤,让她帮忙看一下前台显示时字体是否有跑偏。
讯息发出后不久,小凤相当尽责的立刻回传一个 ok 表情包,她也同时到前台看一眼,重新开启留言。
连载再开,心境跟身份也有所不同了,裴浅海对所有的留言再也不是逃避的心态。
今晚江北驰说了会晚归,她将画框摆在玄关预留的位置上,回头胡乱煮了一碗面吃,继续上网看留言。
后台累积的留言逼近五千,她一时半刻看不来,只好慢慢挑着回应。
夜凉如水,时光悠悠,突然手机讯息如雨滴落水面一样叮叮咚咚传来提示声,打开看,都是小凤发来的讯息,还附加了数十个全型、不专业的惊叹号――
小凤:【老师!真主找上门了!!!】
小凤:【还说没原型的!我哭,明明就有!明明就有!我没了我!】
小凤:【我的好老师,老实回答,里头的剧情几分真几分假?】
小凤:【呜呜呜呜,故事里的江医师就是留言的那个江医师吗!!!!】
小凤:【啊啊啊!夜画老师,倒是看留言啊!!】
……
……
小凤:【夜画大大!!!!个缩头乌龟!!出来!!!!】
小凤叮叮咚咚凄厉的呼唤让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个她不敢置信的念头。
赶紧去翻找讯息转发纪录,果然,发送列表上多了一个人,
霎时,她从脚底到头皮整个人都拔凉了。
怎么会,她竟然不小心把置顶的江北驰也勾选进入发送人之一。
而现在,留言区所有人都在拼了命@她回覆某一则留言――
一种可怕的念头在脑子里炸开,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又不敢置信,她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把那些不可言说的遐想推送给江北驰。
不能想像,在值班室的他看到时会是如何错愕。
更不敢细思,当他看到那么多她想对他隐瞒的隐密小心思被陌生人窥见时的反应。
会不会觉得她龌龊?
还是觉得她有病?
想当驼鸟的心态几乎是下意识的,但已经来不及了,小凤看她迟迟不回应,直接截图丢过来――
小凤:【看!看!!快看!!!】
旁人的急切,意外促使她在一阵慌乱中慢慢沉静下来。
她没去看截图,而是点开那条留言,一个字一个字,像是要烙印在身体里一样读入心底。
耳边仿佛有他低沉嗓音,呓语般在身后娓娓絮絮,温柔得如同僧人在梵唱――
镜中花、水中月,镜子里的事物永远比以为的还要近。
在想着我的时候,我已经走到身边了。
ID:一辈子为 on call 的江医师。
那些字,一瞬间成了有机生命体,个个浮动起来,在她心尖上跳跃。
她很少哭,因为知道自己一哭就收不住,可是此刻,眼泪都失禁,一颗一颗落在手背上。
她有多么后悔,经历那么长的历练,才真正懂得爱。
可是懂得爱却不见得懂表达,以至于明明与他同步,却总误以为他比自己晚到一步。
那些错过的时光,让她悔恨,如果能早些时候就转身想通,那么遗憾是不是会少一点?
此时,门口传来钥匙叮铃碰撞声。
裴浅海倏地抬起头,心底慌得一把,就这么死死盯着大门看,直到门被推开,她还僵直着站在那,左手拚命去掐右手手指,手足无措地盯着站在玄关边上的男人。
他眸光沉静,眉目悠然,就隔着一张沙发的距离,安静地望着她。
也就那样好奇的打量,像是在观察、在等着她的反应,让她瞬间无地自处。
“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因为紧张,她整个喉咙都发紧。
江北驰把背包往地上一丢,掏出手机,站在那,目光若有所思落在她身上,轻声回:“不早了,已经晚上十一点。”
她脸色尴尬,整个人都要往窗帘里埋入,“喔,那、那你要不要先洗澡,还是吃点东西。”
“不要。”
江北驰走近她一步,拿起手机,低头滑弄两下网页,把某个付款页面摊开在她面前。
“教一下,怎么充值这网页,有个大神想打赏。”
“……”
第一次,裴浅海慌得耳后的肌肤都发烫,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时刻,脸色潮红哆哆嗦嗦解释,“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说。”江北驰打断她,低头去找她的唇、下巴,然后是耳根后那片发烫的肌肤,“我想跟做。”
早秋的夜炙热难耐,悬念已经了结,曾经失去的,就再也不作数。
她不会明白,知道她在那时也爱着自己时,他真是一刻都等不及了。
第七十二章 番外4――云中谁寄锦书来(江北驰视角
在长达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后,班机终于于凌晨一点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
深夜的入境大厅空旷寂寥,夜班旅客不多,入境旅人神色大多木然,充满长途飞行后懒于掩饰的倦怠。
即便是深夜,可毕竟是大城市的枢纽机场,出了航厦大门,外头的排班计程车司机英语夹杂德语轮番上阵。
江北驰以德语询问,对方热络招呼,还帮着开后车厢、搬行李。
一上车,口袋里的手机便传来闷响两声,是刚报完平安后,叶教授回的讯息,以及来自父亲跟母亲的消息。
学医的人说话都剪短,就算是母亲来的讯息,也是短短一行叮咛。
他与人传讯息一直都简短,唯独一个人,能让他叨叨絮絮,拉开讯息页面,通篇都是小作文。
十多个小时的航行足够让人把情绪从新梳里过一次,没有矫情,深夜只让思念放大数十倍,他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想念那女孩。
刻意的冷淡、强逼的疏离,都没能让思念减少半分。
所有有意为之拉开距离的行为,都会在日后的某一刻厚积薄发出来。
他在踏入异地的第一刻,就陷入后悔,后悔大雨滂礴的那天,没有转身去拥抱她。
国内的此刻是白天,想听一听她声音的念头特别清晰,鬼使神差的,他顺着本能,拨打了电话过去。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
“喂?找谁。”
随着一道轻快的嗓音,江北驰心脏瞬间被提到嗓子眼。
只是,他才反应过来,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女孩的声音。
脑中有无数念头浮现,江北驰停顿两秒,连呼吸都颤抖起来,才再度启唇:“浅海?”
“嗯?”
即便是网络无国界的现在,一通越洋国际电话里依旧有沙沙的噪音质感,夹带着风声,直直吹入他冰凉的心底。
“不好意思,你打错电话了。”女孩那句略带遗憾的嗓音里夹了歉意,似乎是感知到他巨大的失落,连嗓音都柔软几分,“真的很抱歉。”
“抱歉的是我,打扰了。”他哑着声音道歉,感觉氧气似乎在这一刻被抽干,心脏是撕心裂肺的疼。
“没事。”
电话很快被掐断,一切又归于平静。
那一刻他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心脏像是被刨空一块,空旷得仿佛能听见穿堂风声。
计程车的车窗半启,异乡夜半燥热的风灌入车内带来一身热汗,他却只感觉到泼天的失落和悲凉更甚。
手机掉落在裤腿上,啪嗒一声,惹来司机的注意。
他却仿若未闻,像是萎靡的醉汉,斜斜倚靠在车窗边上,指尖不断轻捏鼻梁强逼自己振作。
车子上了高架,可以眺望远处城市的灯火。
江北驰目光迷离,像是在欣赏夜景,其实脑子里在盘算着是不是能在两年半里拼一拼,修完学分同时将硕士学位拿下,期间一年飞回去两趟甚至三趟,再回去北泽申请住院医的职位,到时就可以……
他觉得自己足够够理性,可半升的车窗上,却一五一十倒映出他死灰茫然的瞳孔黑影。
说到底,理想跟现实冲突极大,其实他根本没把握。
他们会失败,问题从来不在于时间跟距离,而是他从来没搞懂,裴浅海要的是什么。
夜车奔驰在空旷的街道上,司机分神问一句他是不是不舒服,江北驰扯起唇角,面无表情回:“刚失恋。”
司机是个中年大叔,听到这话,方脸上布满苦笑,也不说话了。
外国人大多注重个人隐私,确定了他没有昏倒在自己车上的可能,只打开收音机播放了轻音乐,给失意者一个安静的空间。
关于失恋,往往都是失意者各自表述。
诗人以诗歌;歌手以歌声。他发现自己可以解复杂的方程式,却始终学不会怎么去遗忘一个人。
爱情让一个精明的男人失去准则,甚至糊涂得像个孩子。
那一夜的最后,他在车上睡了过去,下车后慢了半拍才发现搞丢了手机。
人生地不熟,等拿到新门号已经是一周以后的事情。
实习的课业压力在他入学的几天后就压下来,以为随着时间流逝就能抒发的低潮,可是每日每日,睁开眼,想的第一件事依旧是,裴浅海今天过得怎么样?
相隔上万公里,时差地球自转半圈,时光缓流如冰川,他就这样行尸走肉过了三个月。
八月初,校园社区里的华侨社团联谊会举办了七夕活动,红色横幅挂在办公室红砖头墙外,上头贴上一行字――每逢佳节倍思 “ 亲”、七夕情人节代您传情。
七夕老套庸俗的以纸书传情把戏在国内都已经没人搞这套了,却在华人学生圈里特别流行。
也许这应证了一句话,人在异乡就会特别想念故乡的圆月。
在国内擦肩而过都要骂上一句的人,奶茶店对上眼都忍不住要带着善意问一句:“你从哪里来?”
人以群居,总是在别人的地方,要找自己的归属。
江北驰刚出教学大楼,双手插兜,抬眼看着布条在风中飘荡,才发现日子过得又快又慢的。
从他出国到现在,竟然已经三个月。
而他,也熬了三个月。
国内的大学开学在即,裴浅海也即将要大四实习。
当时她说过要去出版社,现在呢?
她要去哪里?
又会遇见,什么样的人?
如果有下一个人那样对她强势告白,她也接受吗?
“学长!”
正恍神着,便听后头有人朗声喊了他的名字。
江北驰侧过身,就看见一道高大的身影像阿拉斯加一样朝自己热情奔来。
几乎是本能,他下意识要躲,偏偏已经来不及了,宋迎曦跳着搭上他的肩,脸上苦哈哈的,眼底还有一丝慌。
“学长,别走,请求支援!”
宋迎曦双手间夹着一只粗大的狼毫笔朝江北驰合十恳求,脸色哀戚动容,闹得人以为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干嘛,要被遣返了?”
“呸呸呸,我还没那么衰,是让你来帮我写几个字。”
江北驰被扯着往办公室里走,一路上碰到不少医界前辈,他一路招呼,等到最后是想走也走不了。
“北驰,听迎曦说你当年在校内是书墨大赛冠军,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我跟老叶是酒友,他看好你,我自然也看好你,别给我们中国人丢脸。”
当年来德留学后毕业就留下发展的医界前辈不少,闲暇之余组了个华侨社团联谊会,碰到华人传统节日就想着要发扬我中华文化,偏偏又讨厌那些印刷字黏贴上去的俗气横幅,本来都是找圈里字写得最好的老前辈写上一幅墨宝,但老前辈前年心梗去世,这件事就空了两年,今天一听宋迎曦说江北驰书法出色,立刻就要去逮人,现在好了,人自己送上门,自然没放人的道理。
江北驰目光轻轻一瞥,见长条状洒金春联纸就铺在办公室长桌上,白桌面映衬红色纸,纸面还散发着淡淡香气,乍看颇喜庆。
一墙之隔内的办公室里,两三名义工正坐在办公桌前整理七夕活动传单,看得出来这次可是势在必得要在别人家的地盘里发扬一次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
“要写什么?”
笔、墨、纸都具备,偏偏就是核心标语还没人能下个决定。
在场的都是理科生,甚至有的人早把德文、英语当母语,江北驰瞥了眼桌上摊开的唐诗三本首,见书边都被翻得起了毛边,可以想见这些人在国外待久了,所有经典都被抛之在脑后,逢年过节需要些应景诗词时,所有墨宝就从这狭隘的三百首里挑挑选选找一首堪用的出来,勉强一点也无所谓,能用中文字撑一撑场面就好。
偏生江北驰不是随便的人,既然要写,他就要实实在在,就像爱一个人,也要爱得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