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过身,她就忍耐不住了。
像是有人掐住她的胃,绞紧,然后把里头的东西死命往外挤出来。
生理泪一并都被挤兑出来,她像是快死亡一样,发出呜噎的哭声。
安静的楼梯间只有难堪的呕吐声。
还有她无法自控掉下的眼泪。
口袋里的手机不断传来低鸣,江北驰也不理会,一手拢住她的长发,一手轻拍她后背,直到她缓了下来。
半晌,他扭开一瓶水给她漱口,冷声问:“晚上还吃过什么?”
裴浅海接过水瓶,不敢看他,小声嗫嚅,“珍、珍珠奶茶。”
“什么?”外头太过吵闹,而她声音太小,他又问了一次,“到底还吃了什么。”
因为身体的不痛快,裴浅海罕见的也来气,直接朝他吼,“珍珠奶茶!”
“……”
江北驰当场就被气笑了。
“让回答晚上吃什么是要确认状况,气什么?”
气什么?
这样丑态让他看见,能不生气?
但她气的人是自己,不是他。
“学长,原来你在这,外科里的人在喊了……”
刚刚不知道跑哪去的宋迎曦此刻又窜了出来,看两人似乎是在吵架的模样,一时消音。
先是看看裴浅海苍白的脸色,又看看江北驰满是不悦的脸色,张着嘴巴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好在江北驰也知道自己的责任,深吸两口气,朝他走去两步,顺道把裴浅海抓在手里,“先去找病床安置这两个。”
时间已经将近午夜十二点,急诊里病床一位难求,赵喜喜已经处于脱水状态,躺在临时的躺椅上抱着肚子哼哼唧唧。
相较于赵喜喜习惯得用哀嚎稀释疼痛,裴浅海显得相当安静,只是秀气的眉头没一处安放。
江北驰先替她安置好点滴,将身上的藏青色薄外套脱下来批在她身上,转身交代了身旁的护士两句。
“点滴要更换时麻烦给我电话,我下来处理。”
战场一样的急诊里,不管实习医生、住院医生还是主治医生都要抢着指使护士,像是江北驰这样亲力亲为的人太少,护士看了裴浅海一眼,眼里有掩盖不住的好奇。
“江医师,你女朋友啊?”
人虽在难受的状态,听到这裴浅海还是想赶紧抬头否认,否则江北驰要生气。
只是她到底晚了一步,江北驰动作倒是比她快。
“朋友而已。”
“喔,这样啊。”
护士的声音里听得出窃喜,可以想见江北驰在医院里有多得女人缘。
听到合情合理的答案,裴浅海重新靠回长椅上,闭上眼,想试着入睡释放所有的不适。
但她终究是夜猫子体质,过了四年阴间生活的人,这样的夜晚注定不能成眠。
耳边是人潮嗡嗡交谈声,因为陈婆婆麻辣烫食物中毒的人太多,赵喜喜跟裴浅海暂时排不上病床,只能这样靠在休息区长椅边上吊点滴,等着空床位。
赵喜喜因为又吐又拉体力消耗殆尽,很快就睡了过去。
裴浅海靠在冰凉的椅背上感觉体壤镉型呕鹪谏眨好不容易有些困意,却又睡得不深沉。
一下是周遭人的脚步声,一下又是轮床飞快推过的声音。
像是人间炼狱,没一刻安宁。
熬了半夜,好不容易趴在扶手上眯一会儿。
恍惚间,突然来了一双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捧起来。裴浅海微微睁开眼,朦胧间撞入一双漆黑如墨的眼。
江北驰正将她安置在空出来的床位上,低头看她睁开惺忪睡眼,只说,“继续睡,不舒服旁边有垃圾桶。”
她点点头,实在是没力气说话,偏过脑袋又晕过去。
这一睡,直接睡到早上六点。
吊了一晚点滴的裴浅海精神好了许多,转头看隔壁床的赵喜喜还在睡梦里,她慢慢撑起自己去上厕所,没想到去厕所的路上就遇到刚从外科病房跑回来的宋迎曦。
“浅海妹子,去哪?”
“我去洗手间。”
说完,裴浅海看了下他后头,宋迎曦马上领会。
“别找了,学长正接受总医师批评中。”
裴浅海一愣,“为什么?”
宋迎曦眼睛里布满血丝,看来也是累了一整晚,听她一问,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不就因为昨晚外科病房临时好几个也食物中毒,本来应该是我们总医师跟我值班,但他临时有事叫我喊学长过来,人是来了,只是刚好在急诊遇到们,学长花了点时间两边跑,就被批评了。”
“都是照顾病人,这样也不行?”
白色巨塔里的花花肚肠谁也看不清,可是事关江北驰,她忍不住就想多问一句。
没想到宋迎曦竟是冷哼一声,稚气的面容里夹杂一丝嘲讽。
“说的是这个道理没错,虽然医生本质都是救人,但毕竟有人就有江湖,科别不同也不能插手,但我们都看见认识的人了能不帮忙吗?说到底,上面就是看不惯学长是空降部队,找机会开刀而已,换作是总医师还是我们科里的主治,谁敢多说一句。”
宋迎曦的话让裴浅海顿下脚步,心里面有种不靠谱的猜测。
“他好歹也在德国进修过,回来当住院医师也名正言顺,怎么说是空降部队?”
两人终于穿过人群来到女厕前排队,宋迎曦抬手揉了下后颈,靠在白墙上叹气。
“不知道,我们这位本来可是位天之骄子,保送医大的高材生,就家出了点事,一夜之间从神坛掉落。北泽医那边本来是用内招确定了住院医师资格,让他不用再 apply,偏偏就因为那破事,全部都乱了套,后来是叶教授跟我们院长交好,替他写了推荐函才换来这当住院医师,但是墙倒众人推,上头的,都是一群踩人肉往上爬的垃圾…….”
宋迎曦滔滔不绝,但裴浅海只抓到一个重点。
“江北驰家,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嬴弱的嗓音在空气里回荡,还在不断歌颂他家学长何等牛逼的宋迎曦一顿,结巴起来,“这、这…….那些事不用知道,只要知道我学长很牛就行了。”
“……”
偷看一眼小黄片跟偷看一整部小黄片是一样的道理,宋迎曦已经点下播放,这件事就没完。
但裴浅海就算好奇也不敢多问,免得宋迎曦起疑心。
可其实关于江北驰在北泽医大有多牛,她根本不必问。
他是北泽医大第一个拿到全额奖学金的学生,也是第一个拿全额公费留学的实习医生。
他辉煌的历史不用考古,她也曾在其中。
只是曾经是那样骄傲的人,怎么会遇上那样的事。
女厕前排队的人潮渐渐散了,裴浅海自己推着点滴架进厕所,却站在那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脑子里还嗡嗡回响着刚刚宋迎曦的话。
“基本上当时巴结过江家的人后来都倒打一把,学长低调也是有道理,但别他看起来高冷,还老不搭理人,我能拿我的性命担保,他有一颗医者仁心。”
裴浅海目光透过他仿佛在看另一个人,柔美的脸蛋上浮现浅浅的笑意。
关于这句医者仁心,裴浅海毫不迟疑。
别人以为他对人高冷,只有她知道他内心有一把温火,微小却炙热,不轻易让人瞧见。
当时她在 KTV 打工的同时,还去给个高一男孩当家教。
男孩有轻微忧郁倾向,对学习不怎么热情,对人事物都漫不经心,也抗拒上医院治疗。
裴浅海当时跟他提了一回,江北驰知道后竟说:“我跟走一趟。”
本以为男孩会抗拒,没想到他却意外对江北驰有相当好感。
三个小时的课里面,裴浅海先上一个半小时英文阅读,剩下一个半小时,江北驰给他科普一些医科的浅薄知识。
大概是男孩本身对理科特别有兴趣,尤其是眼前有个未来的医生、还是特别拔尖的那种,江北驰的到来像是开了一扇门,把光照进他布满阴霾的心里,陷入忧郁的男孩也渐渐被梳理开来。
然而并非是他想通了而不忧郁,如果是这么简单,忧郁症又何必需要被定义。江北驰当时笑着跟她解释:“我只是给了他一个希望,跟他解释忧郁的原理,告诉他自救的办法。”
岁月不曾饶过谁,对谁都公平,只有自觉与自救才能将自己从泥沼里拔出来。
方法上千万种,重点是要愿意去尝试。
对比如今,他不卑不亢走在低谷里,从一而终始终未变。
变得只有,他对她不再有所眷恋。
有些事情似乎是过去就不能回头,无论什么理由。
她想过无数次,如果时光能倒流她会怎么做,可是无论编排过多少次,当时的她依旧只能选择分手。
她想不到有任何办法,可以改变他们之间巨量的差距。
江北驰本来就不应该为她停下脚步。
第十章 重回北泽
陈婆婆麻辣烫事件在新闻延烧了两天,裴浅海也在家宅了两天。
等到家里确定没粮食了,她才终于出门采买。
清明连假已经到了尾声,天气渐渐回温,是最适合逛街采买的天气。
平日午后,平安新城外的商店街上是一波又一波的人潮,裴浅海避开人多的地方走,进入转角的面包店。
这家名叫的柳川的面包店虽然不宽敞,装潢也不新颖,偏偏胜在品质新鲜,味美价廉。
裴浅海不挑嘴,也吃不多,生活基本上不开伙,除了偶尔外卖,这里的三明治算得上是她长年不变的主食。
午后的店里人潮依旧拥挤,她站在队伍里等结帐,没想到会又一次在面包店遇上江北驰。
身高出挑的江北驰就站在前头不远处,身上穿着那件她委托宋迎曦归还的藏青色冲锋外套。
单手持托盘,另一手拿着手机,手指快速在上头回讯息。
单就这样的片刻,已经有不少人打量他。
裴浅海拿着三明治跟牛奶在后头排队,也跟着悄悄打量。
店内的灯光略显昏暗,阴影罩住他半张脸,却依稀能瞧见他冷硬的轮廓与出众的五官。
江北驰整个人即便都包裹在藏青色的外套里,依旧不掩其风流气度。
他很快结帐离开了面包店。
腿长的人本身就具有相当优势,裴浅海结了帐推开门,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
这趟出门本来就是打算一次解决民生用品,裴浅海按照预定朝着与家反方向的超市走,打算补一点食粮,然后继续在家窝上十天半个月继续赶稿。
大型超市就坐落在地铁站附近,裴浅海在门口拉了台购物车准备进店,没想到一抬头,就看到江北驰站在超市门前边上的吸烟区抽烟。
男人含着半口烟,在烟雾弥漫中眯着眼,凉烟夹在修长的双指间,单就站在那,也像极了在勾引谁。
他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远方城市的天际线,太阳已经下沈,暮色四合时分,那双眼被黄昏侵染得明明暗暗,却傲气分明。
路过的女孩频频投来视线江北驰也不为所动,两人视线在空中对望一眼,但也就一眼,裴浅海很快就垂下视线,走进超市里。
采买完出来,江北驰也已经离开了,裴浅海慢慢走回家,打算继续熬夜工作,没想到一通电话打破了宁静。
“裴小姐吗?我是北泽房仲的店经理,我姓陈。”
裴浅海心口一跳,隐隐感觉到些许不安,果然对方一开口,仿佛一头冷水兜面泼下,让她彻底凉彻心骨。
……
隔天一早,裴浅海订了早上八点半的高铁回北泽市。
一早六点半她掐着时间约了计程车要前往高铁,因为走得匆忙,一不小心就在门前撞到了刚下值班的江北驰。
他从地上捡起高铁票,看了她彻夜未眠的而满布血丝的眼一眼,问:“回北泽?”
“嗯,有事得回去一趟。”
大概是没预料到江北驰会搭话,裴浅海苍白的小脸显得有些讶异,捏着高铁票的指节隐隐泛白。
看她那副吃惊的模样,江北泽自嘲地笑了下,看了下外头等待的计程车,扯住她手臂,“刚好,我临时被派去北泽开会,搭便车方便吗?”
裴浅海一愣,怔怔点头,“可以,但我是八点十分的车……”
“我也是那班车,等我五分钟,很快就好。”
因为这意外插曲,两人一起搭了车去高铁站。
一路上江北驰都拿着手机忙碌传讯息,冲淡了点两人同车不语的尴尬。
前头的司机因为路上堵车而显得有些心烦气躁,不断的按喇叭,脚下的煞车也每隔几分钟就猛踩两下。
车体一顿一顿的像是游乐园的碰碰车,裴浅海一早什么都没吃,忍不住捂住嘴,强忍下一波胃里的酸水。
趁着路上堵车时间江北驰给宋迎曦发了讯息让他代班一天,宋迎曦自然二话不说就应下,只是八卦雷达满档直接劈头问:“做什么要换班?要约会?跟谁?”
江北驰看了眼脸色苍白的裴浅海,只丢过去一句,“知道太多的人会有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宋迎曦马上闭嘴不敢吱声。
又是一个煞车袭来,裴浅海瘦小的身子控制不住往前滑,眼看脑袋就要往椅背撞,江北驰眼明手快伸出手,直接扣住她光洁的额头,避免了一场意外。
一夜未眠又空腹出门,裴浅海连看他的力气都显得薄弱,只轻轻说了声,“不好意思。”
江北驰从口袋里拿出一颗奶糖,往她手里塞,“先垫着,等会儿到高铁站买早餐。”
胃里一阵一阵泛着酸的裴浅海没拒绝,撕开薄薄的纸片把牛奶糖咬进嘴里,又软又香的糖果果然慢慢平复空腹造成的低血压,头晕目眩渐渐平静下来,有的只剩她略微急促的心跳声。
因为路上塞车,两人到了高铁站已经错过时间,匆匆去柜台换了下一班的车票,又一路赶进了月台。
路上江北驰去便利商店买了东西,一上车就把三明治跟热奶茶摆到她面前的桌上。
“再不吃点东西,要是昏倒在车上我就直接走人。”
口气是绝对的命令,且毫无商量余地。
“……”
裴浅海悄悄偏过头,江北驰穿着那件藏青色冲锋衣,惯用的背包放在腿侧,脸上多挂了一副眼镜,让整个人看上去更显斯文。
初春骄阳轻吻男人侧颜,光影模糊了他的面容,碎发在他额前落下了淡淡的阴影,她仿佛透过日光看到以前的江北驰。
那个傲娇的少年,在电话里喊着她,“裴浅海,再不过来就不用过来了,值班四十八小时的男朋友被护士泡走开心了是不是?”
心底压抑一晚的沉重散了些去,裴浅海吃过早餐,看他闭上眼睡过去,放轻了动作,也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