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宁没说话, 乖乖躺下, 困得眼皮都快耷拉下来。
“阿姨刚才在房间里点了助眠的香氛,让你睡得好一些。”周子遇站在床边,弯腰替她盖好薄被, “外面的事情先不用管, 等醒来再说。”
宣宁点头,在他温柔地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时, 阖上双眼,很快坠入梦乡。
像开闸的洪水,一直克制着,隐藏着的回忆和感情,在梦境里奔涌而出。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场景铺面而来,将她包围。
今日说出来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终于不用再伪装了……
-
二楼的书房里,周子遇将会客区的椅子挪到靠近楼梯的地方坐下。
给宣宁准备的卧室在三楼,紧邻着他的主卧,卧室的门便正对着楼梯间,从他的位置一抬头,便能看到那扇门。
阿姨从楼下上来,问要不要咖啡和点心,他只摇头,要了杯冰水,便自拿了手机和平板开始工作。
原定的东南亚之行去不成了,算算时间,现在恰是原定航班落地的时候,手机和邮箱早塞满了,他得尽快安排好。
这一看,便是大半个小时。
期间,他临时指派了另外两位信得过的高层替自己去一趟东南亚,又召了他们和助理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交代清楚注意事项,最后,吩咐助理和东南亚那边沟通好。
等这些做完,已过了七点。
天已完全黑了,瓢泼大雨已停了大半,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周子遇放下手机,抬头看一眼楼上仍旧关着的房门,刚起身要下楼,墙上的智能面板便亮了。
阿姨的声音传来:“白家小少爷来了,这会儿正往大门来呢。”
“知道了,请他到二楼坐吧。”
周子遇说着,肃了脸色,将手边的东西收拾好。
该来的总会来,他做了亏心事,就要有直面后果的勇气。
椅子刚刚搬回原处,楼梯上便传来脚步声。
他站直身子,回过身去,便正对上白熠复杂的目光。
人就站在二楼楼梯的最后一级,脚步已停了,再不前进,苍白的嘴唇张了张,一个“哥”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曾经亲如兄弟的两个人,此刻便被这一段距离生生隔开。
“来了。”先开口的是周子遇。
他冲白熠点头,指指会客区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和她。”白熠最终也没能叫出那一声“哥”,耐着性子坐下后,便直接问出来。
周子遇原本有满腹的话想说,可面对他的问,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是什么时候呢?
是那天在 C 市的酒店里,见到她被那姓刘的欺负的时候,还是在除夕夜,看到站在雪地里的她,抬手向他砸来雪球的时候?
又或者是更早,早在看到她试镜时候,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一到镜头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充满表现力,早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动心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急着解释,就这么镇静地回答,反而让白熠的心更沉,因为,那代表感情早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就已萌发,而今的他,早已抵挡不住那自然生长的情丝。
周子遇为人正派,这么多年没有变过。两人从幼年相识,即便今日遭到背叛,白熠也毫不怀疑这一点。能让他连过去一直坚持的原则都不顾的感情,白熠几乎不敢想。
“看来已经很久了。”他觉得喉间干燥极了,“上次的直播事件,没有我,你也会帮她,是吗?”
“是。”
“那天她的毕业典礼,你出现在那儿,也不是巧合,是吗?”
“是。”
白熠的拳头逐渐攥紧。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隐忍着继续问:“那姓刘的呢?是不是那时也已经——”
后面的话,他几乎要说不出来。
周子遇在他的逼视中毫不退缩中答得干脆。
“是。”
简短的一个字,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熠再也忍不下去,冲着他的面门,一拳打了过去。
“你太过分了!”
他双手揪住周子遇的衣领,将人从沙发里揪出来,用力摇晃。
“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一样,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我最信的就是你和季阿姨,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我做错了,对不起。”周子遇被他刚才那一拳打得脸颊一阵肿胀,却没有还手,“你心里有恨,我认了,阿熠,你打吧。”
白熠的动作停了停,心里的恨越发汹涌:“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说着,又一拳上去。
接着,便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一拳接着一拳砸过去,砸得人倒在地上。
周子遇说到做到,被他打得挂了彩,鼻青脸肿,血迹斑斑,也没有还手。
直到白熠这一阵发泄过去,手上揪扯捶打的动作也缓了,他才开始动。
“打完了?”他握住白熠已经不用力的拳头,核心爆发,一下把人掀过去,自己掌握主动权,“打完了,我也要说一句,阿熠,你和她不适合。”
白熠没料他挨完打,就直接反刺自己,立刻暴怒:“你凭什么这么说!”
说着,他想抽手,再次打过去。
这一次,周子遇没有任他摆布,而是直接还手了。
两人撕打在一起,在屋子里闹出不小的动静。
“你了解她吗?阿熠,你直到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吗?”扭打间,周子遇艰难地说话。
“我……”白熠恍惚一瞬,想起在影厅里看到的陌生的宣宁,忽然不确定,可他不愿承认,“我不了解,难道你就了解吗!”
“我了解!”
周子遇大喝一声,将他的动作喝止。
两人僵持着,气喘吁吁,似乎谁也不肯让步。
楼下的阿姨已经听到上面的动静,急匆匆赶来,一看掐在一起的两人,“哎呀”一声。
“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呀,快快,都起来!”她一边念叨,一边想上去把两人搀起来。
可白熠不愿松手,只顾扯着周子遇的衣领质问:“我不相信,你怎么可能比我了解!”
“白少爷,先放手,别冲动呀!”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阿姨想扯开他的手指,奈何力气实在敌不过。
就在这时,楼梯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他说得没错。”
不知何时,宣宁已醒了,从楼上的房间下来,最近敞开式的书房。
“我不知道周子遇到底了解我多少,”她来到两人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们都不同程度挂了彩的脸上,“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白熠,他一定比你更了解我,因为,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
她就这么站着,冷淡地看着白熠,完全没有要弯腰搀扶谁的意思。
白熠抬头,看着她这般陌生的样子,攥着周子遇衣领的手慢慢松开。
周子遇得了自由,便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然后弯腰把白熠从地上拉起来。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暗中纠缠的复杂关系,终于在这一刻,被他们从阴暗中拽出,摊开在刺目的阳光下。
“我花了很长时间调查你,”宣宁很平静地说,“大概有半年多吧,搜集了各种与你有关的花边新闻,了解你的过去,还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把你的过去也查了遍,所以,从你在酒吧遇见我开始,一切就是有预谋的。”
白熠看了一眼周子遇,忽然想起当初,他曾经几次三番地怀疑宣宁目的不纯。
当时的他总不相信。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看起来洒脱,实际上也固执,别人越是不看好,他越想尝试。
“我早就知道沈烟的存在。单纯天真的小白花——那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过去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扮演这样的角色。”说到这儿,宣宁忽然笑了下,“我是表演系科班出身,这是我的专业啊。”
不过,现在她发现,就算是她曾经用心观察过的沈烟,都已经变了。
好像每个人,自己本来的样子并不重要。
白熠不甘心道:“但我没有把你当做她。”
除了最初因为那一分不明显的相似,而被吸引目光,他后来并未将她同沈烟放在一起比较。
“我知道。如果完全是个替代品,你根本不可能会真的爱上我吧。”她说着,抬起眼,毫无感情的眼眸就这么冷冷地望过去。
“你看,这才是真正的我。”
没有真情实感,都是处心积虑,为了让他沦陷,甚至可以抛却部分自尊,有意地扮演别人。
白熠心里又苦又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因为嫉妒吗?”
宣宁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嫉妒不够吗?”
她用一种平静到让人心底发慌的眼神看着他:“你早就见过我的,不是吗?”
白熠呆住了。
“十五年前,在你家门外,那座小山的半山道上,你忘了吗?”
他没有回答,也许是不敢。宣宁便继续说:“那时候,我父亲刚刚去世,我请姑姑帮我打听了你们的住处,然后一个人买了车票去找她。”
“在那之前,我总还抱着希望,我想,从前她不要我,是因为有爸爸还能照顾我,可是爸爸已经不在了,也许她会收留我。可是,等我到了,在那儿站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能见到她时候,她却连让我说出爸爸死讯的机会都没给,开口便让我不要打扰她的生活——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
她喝了口茶几上的冰水,等那股冰凉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又继续说:“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她对别的孩子那么温柔体贴的样子——从前都只是在电视里看见。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如果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也许我不会这么难过。可她偏偏是光芒万丈的巨星,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新闻里,让我一次次看到你们‘一家人’有多么和睦。有那么多人爱她,他们都以为她完美无缺,却不知道她其实是这么无情又自私的人。”
“白熠,你童年每一天的快乐和幸福,都令我嫉妒。你大概忘了吧,那天,你说我是怪小孩,你说我这辈子都没人爱,这句话,我记了这么多年,可是你看,你还不是说了爱我?”
一字一句,说得颤抖,听得白熠低下头,几乎不敢直视她控诉的眼睛。
他感到嘴唇和喉咙都干燥极了,好半晌,才艰难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脑海里渐渐出现很多年前的画面。
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孩子不要命似的蛮劲,和像小兽似的眼神。
那时候,舒淑兰和他父亲结婚才不到三年,他还沉浸在有了妈妈的快乐中。
其实那个小女孩的出现,并非完全没有让他起疑。
可是,舒淑兰告诉他,那只是个她曾经资助过的贫困女孩,因为贪图金钱,想要认她做母亲。
她说:“阿熠,你想让别人也当妈妈的孩子吗?”
那时,才十一岁的他,对许多事已有了自己的看法。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女孩的来历也许没那么简单。
但内里的幼稚尚未脱去,好不容易有了妈妈,他一点也不想和别人分享。
那一丝丝的怀疑,被余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对失去的恐惧压倒。
他将这件事深深埋在心底,没有对其他人透露过半个字,包括父亲。久而久之,甚至真的完全遗忘了。
“对不起。”他重复一遍,只觉一切好像在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身上的伤隐隐疼痛,却像提神剂一般,让他还吊着神。
想问的已经问清楚,他失魂落魄地起身,不看那两个人,径直下楼,连阿姨对他说了句什么也听不到,就这么直愣愣地换了鞋,开门离去。
第83章 尖锐
屋外还在下雨, 零零星星,让别墅周围的景观灯都透出些凄楚的光。
周子遇从窗边朝外看,见到白熠不甚稳当的身影和虚浮的脚步。
刚才与之针锋相对的气势早已消失殆尽, 他看了片刻, 转头对阿姨说:“麻烦请老韩在后面跟着看看, 再给白家去个电话吧。”
阿姨才拿了医药箱来, 闻言又匆匆下去。
到底是白家的小少爷, 过去常来常往, 谁也不愿闹得太难看。
二楼剩下宣宁和周子遇两个人。
宣宁打开医药箱, 找出碘伏和创可贴。
周子遇见状, 自觉地坐下,微微倾身, 让她为自己上药。
英俊成熟的脸,平日总是收拾得一丝不乱, 如今左边的眼眶有些发青, 下巴上有一寸长的划痕,鼻子也被砸到, 有血迹流淌,唇角也磕破了,留下个黄豆大的伤口, 不大, 却糊了血肉,像被生生蹭掉了一块,看着就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