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难受极了,仿佛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又仿佛被无数只蚂蚁嗫咬着身躯。
“你什么意思?”她干脆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我已经请了律师起草离婚协议,稍晚会发送给你,你可以请你的律师看一看,其中条款若有异议,便请双方律师约定时间,一起协商。”
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舒淑兰心里堵得慌。
“你一定要这样吗?”
白礼璋似乎叹了口气。
“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还是多留一分体面吧。”他说着,声音越发无力,“淑兰,道歉吧,这是你欠她的。”
舒淑兰捏着手机,神情倔强,没再说话,便挂断了。
她咬咬牙,点开正吵得不可开交的评论区,翻看底下不断刷新一条条评论。
“白礼璋都道歉,你怎么还当缩头乌龟?”
“敢做敢当行不行啊,心安理得这么多年,难道以为不会有报应?”
“离得好!让你天天装贵妇装恩爱,现在塌房了吧!”
“大大方方道个歉有这么难吗?没让你倾家荡产不错了!”
手机还在不断弹出消息提示,是助理发来的合作方消息,一个一个,从前那么殷勤地讨好,如今都变了脸。
怎么没让她“倾家荡产”?
她深吸一口气,将已盈到眼眶边的泪水憋回去,咬着牙说:“不就是道歉,我做便是了。”
第87章 长路
宣宁开着车, 先经过福利院,再是当初被她卖掉的那套老房子。
“周子遇,这儿你也来过的, 对吗?”
从那一个个窄小的巷子口经过的时候, 她没有停下。
“嗯。”周子遇看着附近熟悉街景, “是蒋院长告诉我的, 这儿是你长大的地方, 对吗?”
正值傍晚, 夏季的晚霞格外灿烂, 他们开着车拐上了一座小山丘, 沿着蜿蜒的山路上去,恰能看见右侧浸润在橙红光芒中的一片片低矮建筑。
淡淡的青灰色墙体与茂密的绿植交织, 明明是陈旧的建筑,却因为往来的商贩、居民增添了许多市井生活气息, 反倒显得格外有生机。
“对, 上学的时候,我常常傍晚一个人走到上面来。”靠近这儿, 视野开阔了,宣宁的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那时候, 这条路上的人, 比现在还多。”
现在,路边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妻, 晚饭吃得早, 这会儿便结伴来散步消食了。
宣宁将车停在半山上的一处小公园旁。
这是个一眼能望到底的公园,除了四面围成一圈的低矮植被, 便只剩下中间的台阶和儿童玩乐区。
“都旧了。”宣宁带着周子遇下车,走到秋千边,伸手推一下,顿时有格外沉重的吱呀声传来。
周子遇站在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粗重的铁链锈了大半,表面的油漆剥落得七七八八,站得近了,甚至能嗅到那生而微酸的气息。
“应该很久没有修缮了。”他说着,握住宣宁的手,让她别碰到生锈的地方,“别划到手。”
宣宁没有抽开手,而是顺势反握住他的手,引得他心有所觉地顿了下,转头仔细地看她,总觉得今天的她很不一样,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宣宁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旁边走几步,“那时候,这附近还没有这么多小区和居民。”
她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离她曾经住的老房子有一段距离的一片高楼:“那些,都是这两年才建的,大家如今去处变多了,来这儿便少了。我小的时候,也没别处能玩,只数这片山丘,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总得到入夜,才会少些。”
周子遇倒是抓住了她话里的其他,问:“你那时经常经常夜里来?”
“嗯,”她点头,说,“我小时候朋友不多,爸爸还在的时候,那些孩子们虽然嫌我爸爸是个怪人,但还是会同我一起玩,后来爸爸走了,他们便都不和我玩儿了。我只好等晚上,他们都回家了,再一个人到这儿来玩一会儿。”
如果是有家的孩子,父母多会关照,小孩子夜里不要出门,以免出意外,而她无人管束,才能像个野孩子似的在外随意游荡。
周子遇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大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会了。”
宣宁笑了,摇头:“周子遇,我今天带你来这儿,可不是要装可怜的,而是有话要对你说。”
周子遇不知怎么的,心跳忽然开始加速,整个人也悄然紧绷。
“你说吧,我听着。”
“很多年以前,我九岁那年,爸爸去世后,姑姑从海外回来看我时,曾想过要将我一起带走,从此离开这片土地,随她在海外安家,可是我拒绝了。”
“那是个好机会,”周子遇知晓黎漪的身份背景,“她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宣宁,你为什么没有去?”
“那时,我刚刚从S 市见完舒淑兰回来,被她拒之门外,她亲口告诉我,希望我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宣宁望着远处的小镇光景,干脆在台阶上坐下。
“我以为自己只是因为不甘心,才会堵着气选择留下,可是后来我想,更确切的原因,应当是我害怕。”
周子遇想了想,说:“你不信任她?”
“我和姑姑其实不太熟悉,便是到今日,我见她的次数,两个手指都数得过来,与其说是不信任她,不如说,我更不信任我自己。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连父母都不要我,姑姑会要我吗?即便她愿意带我走,可时日久了,会不会像爸爸那样感到厌倦,最后,还是要将我抛弃。”
说到这里,她深呼吸一下,将胸中浊气尽数吐出。这是压在心里很多年都不敢说出来的话,如今说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以,你一直是这样,”周子遇笑了笑,专注地看着她,在她仰头看向天边的晚霞时,只觉得心尖发热,“总是不相信有人会真的喜欢你、爱你,哪怕有,也不会长久,对不对?”
她点头,侧目时,目光与他自然相接,傍晚的光线已不那么灼人,柔柔地铺下来,像一层轻纱,罩在她的脸颊上,细长的睫毛与细腻的皮肤都映在光里,美丽极了。
“不过,我现在有点相信了。那时,我已错过了一次可以开始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机会,现在,我不想错过第二次。周子遇,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哪怕在看到我不那么完美的一面以后。”
“宣宁,没有人是完美的,我喜欢你,便是要连同缺点也一起,会失望,会痛苦,但不会因此放弃。”他也是在遇见她之后才明白,什么习惯,什么偏好,在怦然心动面前,都不值一提。
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已渐渐下沉,越来越昏暗的霞光里,黑暗悄然攀升。
宣宁的眼睛弯起,盛着两汪晶亮的光。
“那,周子遇,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也能好好了解你的不完美?”
周子遇愣住了,就这么看着她好半晌,不太确定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一向自诩冷静从容,在商场上谈判,出席各大场合,从来没有露过怯,可听到喜欢的女孩主动表白的时候,却一下宕机了。
“你……再说一次?”
“周总,我在表白,这种话,怎么能说第二次?”宣宁已经几乎恢复了过去的样子,一下子占了上风,听他这么说,便要抽手,“不给机会便算了,我——”
话还没说完,指尖一下被握紧,强势的力量将她拉近。
“不能反悔,”他伸出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背,低头吻下去,“我当然给机会,求之不得。”
宣宁毫不犹豫地环住他的脖颈,微偏头,与他接吻。
她一向是主动的,不过,与从前或是发泄自己堆积的欲望,或是任他稍疏解忍耐的痛苦不同,这次的她,还多了几分取悦。
她在取悦他。
周子遇只觉热意上头,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赶紧收住,咬了下她的下唇,便喘着气退开。
到底天热,只这么一会儿,他已觉得后背蒸腾似的冒了层汗。
“宣宁,”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以为还要等很久,才能等到这一天。”
甚至,他以为自己可能等不到。
也许,她曾经表露过的很细微的依赖和信任,只是压抑之下被偷欢的刺激和快感吸引,待那层来外界的束缚消失,兴趣便也要消失。
幸好,今天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
宣宁被他吻得嘴唇微微发麻,脑袋也有些发昏,闻言轻笑一声,偏头斜睨过去,细细的眼尾在夕阳余晖下染了橘粉的色泽,显得格外诱人。
“我可还要好好了解你呢,周子遇,你难道不担心?若我了解你之后,失望了怎么办?”
这时候的她,与周子遇心中那个最美丽的她几乎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不会的,”他忍不住捧住她的脸颊,凑过去在她眼尾落下轻吻,“宣宁,我会让你满意。”
热气扑面而来,宣宁觉得眼角微痒,扭头躲了下,闻言目光往下移,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阵口干舌燥。
“我信,”她抽出仍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在他下意识感到空虚的时候,胳膊一绕,便勾上他的脖颈,凑过去低语,“周总的确有资本。”
周子遇闭了闭眼,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同她对视。
“你别惹我。”
明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想做什么,从前屡屡在最后一步前克制住了,眼下再没阻碍,他可不保证还能忍住。
他捏住她的两条胳膊,微微用力,将她拉开,转而搂她的腰站起来。
“走吧,天黑了,别待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
宣宁没再与他玩笑,两人重新上车,沿路开下山,朝着福利院的方向行去。
这一次,开车的换成了周子遇,宣宁坐在副驾驶座,提前给蒋院长打了电话。
车上自然开了导航,但宣宁看着外面已经越来越陌生的街道,还是时不时地同周子遇说着这里过去的样子。
“从前这个路口很窄,每天傍晚有不少小摊贩在这儿卖小吃,许多孩子们放学了便爱聚在这儿,热闹得很。”宣宁扭头看着窗外,说,“只是现在成了主干道,小摊贩没了,倒像是多了许多接送孩子的车。”
周子遇将车平稳停在红灯线内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路的两边停满了车,背着书包的学生成群结队地出来,人和车将一整段路堵住,有种和大城市快节奏下令人烦躁的拥堵不一样的生活气息。
在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忽然说:“以后我常去接你下班。”
他知道宣宁小时候一定很少有人接她放学,过去的时间难以追回,那便从以后慢慢弥补。
宣宁扭头看他,慢慢露出笑容,点头:“好,我等着。周子遇,你呢?我猜,你这样的出身,应当从小就有专门的司机接送吧?”
周子遇轻笑一声,察觉到她这是在用心地探寻他的过去,便仔细解释:“司机是有,不过,我从小念的是寄宿学校,不需要时常接送,大部分时候,都是我母亲自己接送我。”
“这样的家人,难怪能养出你这么好的人。”宣宁听着他的话,在心中想象他的家庭,一定是真正充满爱意的吧。
周子遇松了右手,飞快地探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安慰似的,随即又迅速收回,牢牢把握方向盘。
“以后,你也会有这样的家人。”
宣宁笑笑,还想说什么,手机便传来消息提示,是文希发来的:“舒淑兰道歉了!”
她愣了下,方才还放松着的心情,一下又提了起来。
“怎么了?”周子遇问。
宣宁没有回答,而是默不作声地点进社交平台。
#舒淑兰道歉#的词条已经被顶上前几条,她盯着看了一秒,不知为何,指尖已有一丝颤抖,却还是坚定地点了进去。
是一段视频,一段舒淑兰本人的视频。
镜头前,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发型与妆容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好似仍是从前那个光芒万丈的天后巨星,唯有紧绷的表情露出一丝破绽。
“这几天,很抱歉因为我的私事打扰大家,给大家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是我的错,在此,我先向所有曾经支持过我的歌迷朋友们道歉,对不起。”
舒淑兰对着镜头微微弯了下腰,停顿片刻,仿佛在做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这才说出后面的话。
“身为歌手,我不够尊重知识产权,以至于歌曲的原创性遭到大家的质疑,在此,向已故的原创作曲者黎北迁郑重道歉,我会将这首歌曲的所有收入全部捐出;身为曾经的恋人,我不够尊重对方的存在,以至于在那段时间,对他和女儿造成极大的伤害;而身为母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