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司聿沉思了一会，才起身，缓步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沈司聿看见卧室已经灭了灯。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沈司聿才躺上床，黎若茗正背对着他躺着。
望着她纤细的脖颈，沈司聿的心中百转千回，最后还是缓缓伸出手，虚虚搂住她。
甫一碰到，原本安安静静的黎若茗像是被什么惊到了一样，登时转过身，瞳孔也忍不住放大。
“唔……你……”黎若茗注视着沈司聿，紊乱的呼吸渐渐平静，“你回来了。”
她看起来并没有陷入熟睡，眼尾处的红也还没散去。
沈司聿伸手，轻轻地揉着她的眼角，尔后抱紧她，叹出一声：“对不起。”
被他抱入怀中的黎若茗眸光闪烁，她低下眼，半响后还是回抱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一夜无梦。
再醒来的时候，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但黎若茗清楚，他们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肉体上的间隙可以被填满，感情上的隔阂却是无法消除的。
删掉徐泽清之后，他有再发来过几次申请，只不过都被黎若茗忽略。逐渐地，徐泽清也像是认清楚了现实，没再来骚扰过她。
直到黎若茗的实习结束，她也没再见过徐泽清，原先沈司聿说要带她的事情也无声无响地停止了。黎若茗自然也不可能去问，就装作什么也不知道，默契地忘记了这件事。
实习结束之后，沈明舒要离开明桥湾，回家过年，于是黎若茗给沈明舒上课的事情也暂告一段落。
她突然开始想，要不要搬回到寝室。
沈司聿并不知道她的家庭情况，黎若茗也不想要让他知道。但若是春节的时候她还待在这里不回家，沈司聿一定会感知到这一点异常。
所以，在沈司聿离开之后，黎若茗重新搬回了寝室。
出乎意料的，除了李依许，许一潇也在寝室。
问起来，她只是皱皱鼻头，说了句：“住在外面老是有人骚扰，烦死了。”
许一潇和黎若茗都心照不宣地将那天的遇见当作一个秘密，在寝室里，她们永远是不大熟的普通室友。除了这一点，她们也没有其他的关系。
只是，许一潇待黎若茗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和缓，有时候还会学黎若茗编织来打发时间。
时间一点点过去，平淡如水，黎若茗却觉得格外的安心。
接到赵肃打来的电话时，黎若茗并不意外，这是第一个她不愿意回家的春节，赵肃和黎清容不可能坐以待毙。
原先，黎若茗只拿着实习的借口去搪塞他们，毕竟赵肃和黎清容也不了解具体的实习时间，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但这一次，赵肃显然来势汹汹，黎若茗刚一接通他的电话，就听见对方毫不留情的质问声——
“你胆子肥了啊？说什么实习，结果都是骗老子的是不是，非要我抽你一顿你才老实？果然是你妈生的，骨子里跟她一样贱。”
黎若茗暗暗握紧手机，走到阳台，关上门，仍由外面寒风呼啸。
她原以为这么多年，自己已经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身体，但在听到赵肃这些污言秽语的时候，她的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你搞错了，我在学校，就是在实习，没有骗你。”
赵肃冷哼一声，明显喝醉了酒，舌头不似从前那般灵活：“还骗老子呢？老子就这么好骗？我都碰到你同学了，你根本没在寝室住，光出去陪男人睡了是吧？年纪轻轻干什么不好，交个男朋友，白白给别人睡！还过年都不回来，怎么，还要继续给人白白睡？”
空气中的温度又冷滞了几度。
黎若茗的耳朵被吹得发痛，却还没丧失听觉，甚至在无形之中放大了赵肃的声音，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
同学，男朋友，陪男人睡。
黎若茗缩了下指节，企图抵御这可怕的寒风，却发现自己无处可逃。
“我没有。”半响，黎若茗只能给出这样无力的辩白，“我是有事。”
“有事？有什么事情？人家照片都有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回来，我就和你妈去找那个男的。睡我闺女这么久，居然一块钱也不给，至少也要有个个把万块！”
个把万块？
黎若茗算是明白了，赵肃根本不在意她交了男朋友，也不在意她们进展到哪一步，他只是在找理由要钱。
他只要钱，什么也不管不顾。
风声呼啸，全身的血液也被冻住，黎若茗闭上眼，不再作任何挣扎，一头跌入这风雪之中。
“一万块，我会给你。”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但你要是去闹，一分钱也不会有。”
尔后，她又听到赵肃得意洋洋的笑声。
他连声道：“好好好，不愧是我女儿，就是有本事哈。你要有空，多找几个，毕竟伺候谁不是伺候啊？有钱就行，丑啊胖啊算什么，标准不要太高。我看你们这些小姑娘就是目光短浅，根本不懂男人最重要的能力就是钱，天天看脸顶个什么用……”
黎若茗没再回答，径自掐断电话。
赵肃大概会很生气，但有钱在，他有火也只会留着下次发。
黎若茗扯了扯嘴角，转身进了寝室，李依许坐在电脑前，神情认真，甚至没留意到她的关门声。
直到黎若茗站到她身后，李依许才猛然打了个哆嗦，受惊般地转过身，看她一眼，小声地问：“……你干嘛？”
“是你告诉我爸的。”
陈述句，语气中没有任何一点疑问。
李依许瞪大眼睛，支支吾吾了几秒，才大声反驳道：“不是我，我都没见过你爸，别天天血口喷人！”
黎若茗没兴趣再看她的表演，转身就走，李依许却又上前拽住她的手臂，大喊：“就算是我说的又怎么样？你自己不检点，还要怪其他人抓到你的把柄吗？！”
多可笑。
黎若茗没转身，只是一点点拉开李依许的手，平静道：“按你这么说，我也可以将你喜欢许一潇的事情广而告之了。毕竟，这也是事实，不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
李依许喃喃，握着黎若茗的手骤然放松，整个人失了力，直接跌坐在地上。
两行清泪滑下脸颊，李依许深吸一口气，吐出的声音在颤抖：“我知道错了，你别告诉她，别告诉她，好不好？”
没有人回应她。
她只看见黎若茗往外走，关上门，扬起一地的灰尘。
离开学校后，黎若茗也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到哪里去，但当她再回过神时，人已经站在了门前。
输入密码，门开了，里面没有人。
迟疑一秒，黎若茗还是走了进去，屋子里还是很干净，估计是有人会定期来收拾。
她浑浑噩噩地靠坐在沙发上，缓缓闭上眼，想要让自己安静下来，理清思绪。但脑子里只有一片混乱，她仿佛也被拉着下坠，浑身坠入无尽的休眠当中。
思绪断掉的前一秒，黎若茗忽然想——
就这样死掉好像也无所谓，她也没什么留恋的了。
第36章 我有女朋友了
黎若茗是被一道陌生的声音叫醒的。
当她睁开眼睛，感受到浑身的无力和闷热的时候，心中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她还活着啊。
“黎小姐？”
又一道声音。
循声望去，一个面容慈祥和蔼的中年妇人舒了口气，尔后关切地问道：“黎小姐，您怎么回来了？大冬天的，不要睡在沙发上，去里屋睡吧，我给您铺好床了。”
黎若茗料想这就是定期来收拾的人。
强忍着身体的不适，黎若茗尽量用正常的状态面对她，笑笑说：“有东西落在这里，想着来取，结果昨晚没睡好，坐沙发上就睡着了。”
“原来是这样。”中年妇女给她倒了杯水，“那您赶快去休息吧，这里我都打扫好了，就不打扰您了。”
黎若茗也朝她笑笑：“嗯嗯，辛苦了。”
等那人走了，黎若茗才拿起桌上的水喝了一口，喉咙的干涸终于有所缓解。她又伸手摸了摸额头，有点烫。
估计是之前在阳台吹风，又一路走过来，吹发烧了。
她从一旁的柜子里摸出一个体温计，给自己量了下温度。
37.5℃，还好。
黎若茗松口气，将剩下的水喝完，走到卧室里，躺在床上，准备休息一会。
睡意缓缓袭来，侵占了黎若茗的所有神思。
*
沈宅。
餐桌边。
沈明舒正忙着低头扒饭，双眼亮晶晶的，天知道她有多久没吃到家里做的糖醋里脊还有红烧肉了。虽然在外面也能吃到，但味道还是没有妈妈做的好吃。
“明舒，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宋芷笑了笑，又给沈明舒夹了一块糖醋里脊。
沈淮之：“……”
片刻，他才清了清嗓子，说：“爱吃也不能一顿吃完，对胃不好，以后再吃也不迟。”
沈明舒咽下最后一块糖醋里脊，可怜巴巴地应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宋芷。
宋芷顿时皱起眉头，把那盘糖醋里脊挪到沈明舒眼前，哼一声：“这用你说？明舒喜欢吃，又不是天天这样吃，有什么关系？饭后散个步就消化好了。”
沈淮之无奈地叹口气，又不敢继续和宋芷理论，只能强硬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司聿你也老大不小了，准备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之前天天说公司事忙，不去相亲，现在年纪到了，再过几年可就没人要你了。”
“对啊，这点你爸倒是没说错。”宋芷也拧起眉头，帮腔道，“你看看沈润都定亲了，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跟妈妈说实话，你是不是不喜欢异性？”
沈明舒瞪大眼睛，差点就要喷饭了。
桌上静了几秒，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到沈司聿身上。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司聿摇了摇头，宋芷和沈淮之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虽然他们对这些并不抱有歧视和反对的心思，但为人父母，还是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会受到来自外界的非议，他们只要一生平安顺遂即可。
“行，那我就放心了。正好过年，那些不在湖城的也回来了，等会我就去给你联系一下，争取早日把你送出去。”宋芷当即放下筷子，摸出手机，指尖微动。
沈淮之揪揪她的衣角，沉声道：“有什么事待会再做，先吃饭。”
宋芷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沈淮之只能悻悻而归。
最后，还是沈司聿出了声，将宋芷的心思拉了回来，他垂着眼，面色如故，说出的话却差点让人跌破脑袋——
“我有女朋友了。”
？？？
宋芷神色慌张，她扯过旁边的沈淮之，问：“司聿刚刚说什么？”
“他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谁说自己有女朋友了？”
“司聿，全名沈司聿。”沈淮之知道她那毛病又发作了，只能尽量严谨，“也就是你儿子。”
“我儿子有什么了？”
“有女朋友了。”
“……”
几分钟后，宋芷才恍然大悟，猛然一拍手，惊喜万分：“天呐，我儿子居然有女朋友了，说不定过几天我就会有儿媳妇了，接下来就是玉软可爱的孙女，我要做奶奶了！”
沈淮之连忙放下筷子，将站起来的宋芷扶到座位上。
“爸，要不要叫医生过来看看啊？”原先还处于吃瓜状态的沈明舒此刻也有点担心，她还没看过母亲露出这副模样，简直和范进中举不相上下啊。
沈淮之给了她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又继续将话题转向沈司聿，他确认道：“你真的有女朋友了？是真的女朋友，不是假的，契约关系的那种。我警告你，你可别让你妈空欢喜一场。到时候你拍拍屁股走了，在家里受苦受累的是我。”
“……是真的。”沈司聿揉了揉眉心，从未觉得有如此累过。
沈明舒也连忙帮他作证：“爸爸，是真的，我见过。人美心善，聪明可爱。你得让哥收收他那张臭脸还有坏脾气，不然这么好的女朋友丢了，到时候都没地方哭。”
沈司聿冷冷地睨了沈明舒一眼，似笑非笑：“原来我还不知道你对我有这么多意见。”
沈明舒瞬间低下头，将自己缩成鹌鹑：“……没有没有。”
“你妹妹说得对。”沈淮之清了清嗓子，“有空带回来看看，我们也能帮你一把。不然就你一个人，我看很悬。”
沈司聿：“……”
这场鸿门宴终于结束。
沈司聿上了楼，打开手机，点进黎若茗的消息框，打打删删，却还是一句话也没发。
那天之后，他也一直在反思自己和黎若茗的感情问题。
或许，是他们发展的太快，才导致这些问题的产生。一直以来，他并没有时时刻刻关注黎若茗的态度，注意她的反应。
她还在读书，他却想要进行下一步，这本就是不对等的。
沈司聿轻哂一声，还是按灭手机，只是下一秒，巧合一样，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她打来的电话吗？
不是，是乔瞧。
无形的落寞在心中暗暗发酵，沈司聿甚至还有点烦躁。
接通之后，乔瞧先是说了些公司的近况，再迟疑几秒，像是欲言又止。
“有事？”
被沈司聿一问，乔瞧才说：“王妈说，她今天回去收拾的时候碰见黎小姐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看着不大好。”
“……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沈司聿在房间内来回踱步，过了会，还是给黎若茗发了条消息——
“你在哪？”
她没回。
沈司聿想了想，又给她打电话，还是没人接通。
顿了顿，沈司聿直接拿起一旁的外套，就往外走。
他想要马上见到她。
*
黎若茗做了个梦。
这个梦漫长得有点可怕，她又回到了高中时期。
办公室里，徐泽清的父母对着她指指点点，而他一句话也不说，即使他们从来也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但他连否认都没有勇气。
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才是那个撒谎的人，那个主动引诱自己同桌的人。
他们逻辑自洽，甚至连她引诱徐泽清的前因后果都一一推断了出来——
“她们家条件那么差，肯定是看上我们家泽清学习成绩好，前途无量，想要趁他不懂事，还没出去见过世面就抓住他。不然以后毕了业，出了社会，她怎么可能再接触到我们泽清这样好的男孩子？”
“指不定是她那个酒鬼爸想要骗彩礼钱，才让自己女儿过来勾引我儿子。有其父必有其女，我就说他们一家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家泽清年纪小，不懂事，才一时着了她的道。老师们，你们可不能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毁了我们泽清啊，他可是以后要考好大学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