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一片月——君芍【完结+番外】
时间:2024-07-11 17:14:57

  “听说你在调查家中仆人,有收获吗?”
  庾安摇摇头,“他们都没问题。”
  “姜家人呢,你一定也查过了?”
  “姜家人已经搬离了通济坊,下落我查不到。”接着又说,“但官府出面就不一样了,假如官府出手,还不是易如反掌?我儿子不能白白死了,请官爷千万为小人做主。”说着拉过妻子,咚咚咚磕头。
  解小菲心想你儿子不该白死,姜家女儿就该白死?嘴巴撇到了耳后根。
  李纤凝来此原为打探线索,见他这里也没有线索,怏怏去了。庾安和庾娘子一路送出宅门。
  路上,解小菲心事重重,自己寻思半晌没寻思明白,转而问李纤凝,“小姐,你说庾安究竟是好人还是坏人?”
  李纤凝瞥他。
  解小菲说:“他害死姜家女儿,是不折不扣的坏人。另一方面扶危济困、帮扶无数,又是个好人。方才他讲的那些疑问我也很困惑,假如一个人做了坏事,后面真心悔过,他还有机会重新做人吗?”
  “害死姜家女儿时是坏人,帮扶别人时是好人,不同阶段不同环境下做的事,你非要混淆,还要以此定义他是好人坏人,难怪你会困惑。”
  解小菲挠头,“小姐,我不懂,你还是没说他是好人坏人。”
  “人活一世,可以当无数次坏人,也可以当无数次好人。”
  窥解小菲还是一副困惑的模样,问他:“你觉得自己是好人坏人?”
  “那还用说。”解小菲猛拍胸脯,“我解小菲对小姐尽忠尽责忠心不二,对兄弟两肋插刀重情重义,对父母……我爹没了,假如我爹还在,我保管上孝下顺,殷勤侍奉,我当然是个大好人。”
  “可是我听说你这个大好人和贼盗勾结,抓了放放了抓,以便勒索钱财,是也不是?”
  “这个……这个……”
  “在我眼里你当然很好,但是对被偷荷包的失主来讲,你就是个黑心衙役,大大的坏蛋。”
  解小菲还道李纤凝不知此事,被她当场点破,面红耳赤,答不上话来。
  这时又听李纤凝说:“你刚刚还说什么,真心悔过,还有没有机会重新做人?这从来不是取决他人,而是自身。不过——庾安那家伙就算了,他从来没有真心忏悔,更谈不上改过自新,扶危济困也好,日行一善也罢,全是为了让自己好过,减少良心的谴责。至于被他害死的姜饼儿,我猜,他从来没有为她掉过哪怕一滴泪。”
  折腾一天,李纤凝也饿了,去东市买了吃食,路过夕食摊子,有卖清风饭的,心想真是节气到了,都卖上清风饭了。
  这东西用料贵,内含冰片,吃起来凉爽归凉爽,一般人受不了这个味。想起李含章酷爱,孝心大发,买了两块拎回去。
  李含章没在廨宇办公,问了小衙役方知在下处歇息,李纤凝径直去了。不料里面不独李含章一人,韩杞和仇璋也在,另有一水灵小娘子。
  几人正在用饭,看到她尬了一尬。
  少顷,李含章指着水灵小娘子,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容说:“阿凝,这是你妹妹。”
第79章 亏月篇(其八)君影草
  洪陂里的事料理清爽回来,李含章胃里饥肠辘辘。正寻思点个衙役,东市买些吃食,一抬头看见了韩嫣。
  韩嫣自打上次在李含章处见了仇璋,念念不忘,时常借探望韩杞的名义往衙里踅摸,以期再遇。
  乍见李含章风尘仆仆,鬓发不似平素整洁,惊问缘故。李含章和她说了。得知李含章还未用饭,韩嫣主动请缨,欲和珠珠去厨房整治。
  自打得了珠珠,韩嫣整日带在身边。
  李含章原想拒绝,禁不住韩嫣热情,只得由她。
  衙曙里只有内宅有厨房,食材倒是不少,皆是素馨新鲜备下的。有一荷叶樱桃、一蜜罐桑葚、一把莲蓬、两根鲜笋。另有今早府里送来的一盘通花软牛肠,半只肥鸭。
  李夫人担心女儿吃不好,日日叫府里小厮送荤腥到小厨房,其余时鲜果蔬则由素馨和闵婆自备。
  韩嫣来时,素馨业已做好了樱桃毕罗,闵婆也把鸭子炖好了,一会儿取汤做鸭花汤饼。知道李纤凝嗜甜,用桑葚做了道甜食,只等她回来用。
  韩嫣看见了,惊呼,“这不是现成的,还用做什么。”
  素馨问清楚她身份来意,讶了一讶。
  不出须臾,韩嫣和珠珠已把鸭花汤饼、通花软牛肠切盘、清拌鲜笋、樱桃毕罗等食物端了出去。
  除去鲜笋是她们做的,鸭花汤饼里的汤饼是她们抟的,一切竟都是现成的。
  素馨得知李含章要用,岂敢压着不给,每样分了一点。
  李含章不料韩嫣短时间内拿出了这么丰盛的食物,连声夸赞。韩嫣笑容甜美。
  通花软牛肠最宜配酒,李含章拎出了他的新丰酒,预备浅酌一杯。韩嫣趁机道:“独酌多无趣,爹爹何不请……请人来陪你。”
  韩嫣颊堆红云,不敢直说请仇县丞来陪。
  李含章想到周县丞也在洪陂里耽搁了大半日,腹内必然饥馑,命人传唤周县丞。一边吃饭一边把善后事宜商议定了,岂不美哉。韩嫣恼李含章不懂她心事,坐到一旁嘟嘴生闷气去了。
  哪知周县丞回来后微感不适,出去瞧大夫了,传话的衙役没把话说明白,仇璋恐李含章有事,跟过来了。李含章便留下他饮酒。
  韩嫣回嗔作喜,主动上前斟酒。
  仇璋来后不久,韩杞外面巡逻归来,得知韩嫣过来了,现在后堂耽搁着。
  秦氏早有嘱咐,叫韩嫣少往县衙跑,省得人家看见闲言碎语地说,韩杞也不喜韩嫣常来常往。听说了此事,匆匆赶来。
  进了后堂,见仇璋也在,不好说什么,只说来寻妹妹。李含章留他喝酒,还说私底下不妨事,仇县丞是自己人,不必拘束。
  韩杞推拒之际,李纤凝进来了。
  一时之间,人人僵住,四个人八只眼睛目光全落她身上。
  李纤凝挨个扫过去,神情逐渐冰冷。
  “打扰县令大人用饭了?”
  李含章打了个哈哈,“凝儿来了,爹才从洪陂里回来。刚好你妹妹在这里,给爹整治了几样吃食,你吃了没,一块儿吃几口?”
  李纤凝冷冷道:“妹妹?”
  “你秦姨娘的女儿。”李含章手指着韩嫣,“嫣儿,快叫姐姐。”
  打李纤凝一进来,气氛为之一肃,韩嫣不自觉地紧张缩瑟,怯怯叫了声“姐姐”。
  “谁是你姐姐?”李纤凝厉声呵斥,“小妇之女,也敢呼我为姐姐,没有教养的东西!”
  韩嫣活了十六岁,也是秦氏掌心上的宝,几时受过这种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碎珠子似的滚出来。
  韩杞眼看妹妹受辱,脸上心里双不快,拽着韩嫣去了。
  珠珠紧随而去。
  换作平时李含章也就忍这口气了,还得赔情下气的商量李纤凝,今天当着仇璋的面,她赤裸裸的给他难堪,一点儿面子不给,李含章一口气梗在胸口,脸憋的通红,“好你个李纤凝,真不愧是你娘的女儿,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你今天明着骂她,实则没把我这个爹放在眼里。你舅舅家权势大,你娘在家里作威作福,我不敢说什么。好嘛,你这么个毛丫头也爬到我头上来了,我今天不教训你的这个不孝女,我不叫李含章!”
  鞋也来不及趿,冲过来就要掌掴李纤凝。
  巴掌未及落下,手臂被人紧紧攥住。
  “县令。”仇璋制止道,“您醉了。”
  “我没醉,我今天非要教她做人。”
  仇璋劝不住李含章,向李纤凝使眼色,“还不快走。”
  哪知李纤凝一把搡开他,“我不要你充好人。”
  直视李含章,“李含章,你早就想打我了吧,或者说通过打我羞辱我娘。我今天叫你出这口气。你打,你打啊!”
  冷笑,“怎么,不敢不动手了?没关系,我不告诉我娘,动手吧,还是说你没种到听见我娘的名字就吓得手软抬不起来?”
  “啪——”
  巴掌重重落在李纤凝脸上。
  李含章使出了平生力气,李纤凝头被打得歪去一边。
  空气骤然冷凝。
  仇璋看着这对父女。满眼无奈。
  李含章的手僵在半空,仿佛凝固。
  李纤凝缓缓转过头,挺直了腰身,“打够了没有,没够接着打。”
  语气狠厉,眼圈却渐渐红了。
  李含章手臂麻软,哪里还挥得起来,仓惶跌坐于地,以手掩面,肩膀簌簌抖动。
  李纤凝不依不饶,“你打啊,接着打。”
  “够了。”仇璋大手箍紧她手臂,强行将她带离后堂。
  到了外面,李纤凝甩开他。
  “他是你父亲,你一定要这样逼他?伤害他你才开心?”
  李纤凝道:“你是我什么人,轮得到你教训我?”
  “好,我不管你。”加重音量,“我懒得管你!”
  回到内堂,仇璋看到李含章坐在地上,捧着一包清风饭怔怔出神。
  他记得那是李纤凝带进来的。
  仇璋坐到李含章身旁,没叫县令,叫了私下里的称呼,“叔父。”
  李含章眼眶通红,声音沙哑,“阿凝心里还是有我这个爹,知道我爱吃清风饭,给我带了来。是我脾气急了,怎么就没忍住呢。她会不会记恨我?”
  “亲生骨肉,哪有隔夜仇。”仇璋安抚李含章,“也怪她自己,咄咄逼人。哪有女儿和父亲这样讲话。”
  “阿凝呀,她是随了她娘。小时候五六岁那会儿,最招人疼了,谁知长大了越来越像她娘。”
  “你呀,越来越像你娘了。”
  十二岁那年,一次龃龉过后,李含章对李纤凝说了这句话。
  李纤凝记得,在她五六岁那会儿,和父亲感情是极好的。那时酉时一过她就等在东角门,等着父亲回来抱她,将她高高举起。父亲会把她举的很高很高,高到她一伸手就能摸到枝头的柿子。
  好大的柿子,又红又甜,阿凝和爹爹一人一半。
  父亲吃饭时也喜欢把阿凝抱在怀里,一口一口喂她吃饭,母亲看他们不顺眼,时常出言讥讽,阿凝和父亲双双对母亲吐舌头。母亲无语至极。
  闵婆对阿凝讲,在她出生之前,父亲和母亲的感情并不好,两个人互相不说话。
  是她出生以后,他们的感情的才渐渐缓和。
  阿凝问闵婆为什么他们互相不说话,闵婆说谁知道呢,过着过着就过成了陌生人,明明刚成亲那会儿也算琴瑟相调。
  父亲与母亲的姻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之初,母亲一度是不乐意的,将军府的千金,骄纵跋扈,要自己择亲。但据舅舅讲,母亲也只闹了三天,三天后一改强硬态度,安分待嫁。
  这是为何?阿凝问。
  因为你母亲呀,偷偷去瞧了你父亲。
  李罗两家联姻,父亲是盲娶,母亲却不是盲嫁。
  母亲是月季,色极艳丽的赤龙含珠,任谁见了她都会爱上她,父亲也不例外。
  结姻之初,他们琴瑟调和,夫妻比目。
  但随着时日推移,了解渐深,父亲发现母亲这株赤龙含珠不光有艳丽的花朵,也有扎手的刺。
  一个不愿卸下刺,一个不愿被扎得满身伤痕。
  阿凝的出生修补了他们的关系,终究缝合不了裂痕。
  父亲厌倦了艳丽浓烈的赤龙含珠,把目光投向了人畜无害的白栀子。
  “你呀,越来越像你娘了。”
  在李含章说出这句话话以后,他们的父女情分日渐单薄。
  曾经在父亲肩头摘果膝头吃饭的日子成了不可追溯的昨日之事。若非经此一着,李纤凝险些忘记了,原来她和父亲也有过这样温馨的时光。
  素馨给她擦药,脸上火辣感渐消。李纤凝嘱咐素馨,“这件事千万不可以给夫人知道。”
  李夫人还是知道了。闵婆是她的陪嫁,她被送来照顾李纤凝,本就有耳目的成分。出了这么大事她怎么可能不给李夫人知道。
  李夫人怒不可遏,当晚李含章散值回家,和他大闹一场。
  “为了一个小妇生的贱种,甚至不是你的种,竟然掌掴我的女儿,李孟贞,亏你做得出来。”
  李衔义和顾氏劝说不住,趁着坊门未闭,遣仆人快马搬请李纤凝。李纤凝得了消息,一刻没耽误赶回家中。
  “干嘛,干嘛,父亲教训女儿天经地义,母亲发什么脾气?”
  “我的心肝。”李夫人看到李纤凝回来,也顾不上跟李含章吵了,过来捧住她的脸瞧个不住,“瞧瞧,都打肿了。”
  回头怒瞪李含章,“你的心真狠呐。”
  李含章心里也后悔来着,见李纤凝挨了打还替他说话,羞愧得无地自容。
  李纤凝拂开李夫人的手,“都消了,娘惯会夸大其词。我常年随着衙役们缉盗捕凶,等闲一道伤也比这重,这算什么,猫尾巴拂面,不当事的。”
  “那我也要替你出这口恶气。韩家一家三口我可以不动,前提是你爹跟他们断清楚,否则,休怪我无情!”
  这是李含章断断不肯的,正待发作,李纤凝冲他使了个眼色,随即挽住李夫人,慢慢往卧房走,“这么说,娘早知道爹爹养外室了,好生厉害。”
  “哼,你爹那点小伎俩如何瞒得住我,晓得有年头了。”
  “娘的脾气竟然能够忍而不发,真叫女儿意外。”
  “忍?谁忍了?”李夫人冷笑,“我只是懒得理会。人老了,什么情情爱爱,早就看淡了,他爱养外室由他养去好了,只好不舞到我跟前碍我的眼,管他做什么。但她那借光女儿冒犯你,绝对不行,听说他还把他那借光儿子安排到衙署里做衙役?明天就打发了!”
  李纤凝对韩杞这点情份还是有的,“娘,打发不得。”
  “怎么?”
  “韩杞我用得正顺手,打发走了,我用谁去?”
  “衙门里没人了不成?姓解的不是你的心腹?”
  “小菲是小菲,韩杞是韩杞,他们两个我都有用。”
  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李夫人卧房。李纤凝伴着李夫人床沿上坐下。
  “父亲打我皆因我出言顶撞,和韩家女儿关系不大。换句话说,这是我和父亲的事,娘叫我们自己解决吧。”
  “哼,话里话外替李孟贞说话,难怪发现他有了外室也不告诉我,反帮他一道瞒着。”
  “还不是怕娘动怒,谁不知道,娘一怒,李宅都要抖三抖。我是无所谓,哥哥嫂嫂却禁不起折腾。今天我看嫂子脸都吓白了,给人家小两口儿折腾烦了,带着灰儿析居另过,我看你怎么办!”
  “你那嫂子,不是我说,风吹吹就倒,心兰,名字真没白起,柔弱的跟朵兰花似的。”
  “人是你选的,你得对我嫂子好。”
  “几时对她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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