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按着胸口坐下，“让我缓缓。”
她是智慧神教神使级的学者，对灵性能量纯度与位格有天然的敏锐度。眼前这孩子虽然说自己晋阶到了行使，但她分明感觉到这能量层次不低于自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阿兰娜体质特殊，还是她佩戴了特殊的加成魔器？
阿兰娜告诉她，那天借用的言咒魔器在一场神罚冲击下损坏了。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她没想过追究魔器的损失。
但这一刻，或许是智慧学者质疑一切、思考一切的本能作祟，她脑中冒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会不会，阿兰娜的那句话，和预言神教的结局有着某种关联？
“教授？”阿兰娜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南希骤然回神，眼中有一瞬间的茫然。
她刚才在思考些什么？好像和之前某件事有关，但脑海像是被谁动了手脚，将那尚未发芽的思考连根带土挖走了。
“啊，第四条神明法则。”南希面带犹豫。
前两条法则之所以能呈现在课本上，是因为它们“相对无害”。即使超凡者学到了，也不会动摇对神明的信仰和看法。
但接下来的三条，一条比一条危险，所以智慧学院的礼堂墙面上才会铭刻着一句“无知是幸运，求知是勇敢”。
阿兰娜没有开口催促。
她知道南希现在的考虑都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如果她从南希这问不到，可以凭荣光之星的荣誉申请约克学院隐秘一级借阅资格。
“这样吧，”南希向来无法拒绝求知欲旺盛的学生，毕竟他们身上闪耀着智慧学者最引以为傲的光辉，“我现在可以告诉你。”
“但在这场对话结束之前，我会对你的记忆施加一层保护性封印。在你离开精神防护法阵之后，会感到这段记忆模糊不清。”
“这个时候，千万不要试图用灵性感应穿透封印。只要重新建立法阵，保持健康平稳的心智状态，便能轻松想起来。”
“好，”阿兰娜一口答应下来。
这确实是妥帖的安排，主要是给“传授知识”的教授一点安全感。
“第四条，神的意识在尘世行走需要合适的载体。”
阿兰娜：就知道会这样。
第一条明明说，神明居于神国，不可降世。第四条却说，神的意识可以在尘世行走。从字眼来说，这两条的区别在于，前者指的是“神”，后者指的是“神的意识”。
也就是说，神的本体确实无法来到尘世，但祂们可以释放意识穿透神国与尘世的屏障。在后一种情形下，神的能力应该会受到显著的限制。
下一秒，南希的话验证了她的猜测。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矛盾，但神明法则之所以成为法则，是因为无数先辈的研究验证。每一条之间是逻辑自洽的。”
“东莱战境是最典型的例子。战争之神穿过了尘世屏障，在极短时间内，以神明本体，至少是本体力量进入东莱城，随后遭到法则冲击，陷入沉眠。”
“那么战争之神为什么不使用意识降临凡尘呢？学者们猜测原因有两点，第一事态紧急，祂找不到合适的载体；第二意识降临可能会严重削弱祂的能力。”
“听您的意思，第四条神明法则是学者猜测，而非实践中得出的结论。”阿兰娜说。
南希抚案笑道：“自然，神可不会在降临之前给学者们打招呼。不过，这条法则得到了四神教会诸位教皇的认可。他们又是离神明最近的人，想来误差不大。”
“那什么才是合适的载体？”
阿兰娜联想起亡灵之神“造物”的能力，有一种不妙的猜测。
第73章
既然亡灵之神能够捏出承载任意灵魂的身体，那么是不是也能够捏出神的载体。换句话说，神明降世的“合法途径”需要依赖亡灵之神？
这种特殊的权柄，是不是亡灵之神死亡的原因？
前任亡灵之神以提供神降载体为由，迫使其他正神答应了某些利益交换。其中一位或多位正神不甘受到这类威胁，所以制造了亡灵之神的陨落？
如果是的话，情况就有点糟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问题的根源不是前任亡灵之神，而是拥有“造物”权柄这件事。
不论是谁坐在亡灵之神的位置，都会面临一样的考验。要么成为最强、压制四神，要么被四神制约，沦为祂们的奴仆，不服则亡。
“这我就不知道了，”南希遗憾地摇头。
“对神明的研究永不停歇，但可惜进展永远缓慢。学者们可以提出各种各样的有趣假说，但也只是假说了。“神可不会告诉学者们，真正的答案是什么。而且，”
南希顿了顿，“对于神明的研究，有一句学界公认的名言。”
“神，不可知。”
“什么？”阿兰娜不解。
南希笑道：“因为神最基础的能力就是改变现实和人类的认知。我们对祂们所知道的一切都是祂们所允许的，甚至是祂们的谎言。”
阿兰娜联想到了自己此前祈祷所产生的效果，终于明白了当初斯宾塞先生的戏言。
他说，如果想知道最终的答案，只有一个办法。在超凡之路上拾级而上，越走越远，直至成为神。不是因为神掌握着一切真理，而是只有神能看到真理。
“即便这样，您依然为研究神明与世界倾注一生吗？”
南希猜到她会有此一问，“是的。”
“我们智慧神教有一项传统。当一名学者晋阶神使，老师或上级会将神明与世界研究的真相告诉他，由他自己决定是否要继续。”
“有人听到真相以后，会认为研究没有意义，想回归世俗、享受天伦之乐。但也有人会审视内心，坚定地走下去。”
“说到底，追求真理从来不是因为‘真理必然可得’。”
阿兰娜心头感慨万千，良久才轻轻说了句：“我明白了。”
南希知道自己不该和一个刚入门超凡没多久的年轻学生说这些，但她更知道不论自己说出什么，都不会让阿兰娜恐惧和退缩。
阿兰娜的未来，注定会超出她的想象和认知。
希望那时候她还好好活着，能走到阿兰娜面前问一问，那无人踏足的地方到底有什么样的风景。
阿兰娜：“既然您都说到这了，能否将最后一条法则告诉我？”
南希遗憾地摇头，“这我真没法说。不是我不信任你，而是这一条被我的老师封存起来了，除非有圣者及以上的精神防护，否则我记不起那一句。”
“原来如此，”阿兰娜不想强人所难。
从今天聊下来的情况看，无论如何她都得将斯宾塞先生请回来了。他是半神位阶，肯定知道神明法则的全部，甚至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眼看防护法阵材料快消耗完毕，南希顺势换了个话题。
“春季开学第一天，我想组织一个班级聚餐。你缺席了两次课程，哈丁和黛西都来问你去哪了。我只说你执行巡夜者任务去了，很快回来。”
“是，我一定会按时参加的。”
一番闲聊之后，阿兰娜送南希教授出门。一楼小厅里第七小队仍在与维克多“酣战”，看样子是输了不少。
“喵呜。”布白从楼上跑下来，熟练的跳上了她的肩膀。它也想玩纸牌，尤其是国粹纸牌，但这帮人在这，它没法玩。
阿兰娜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以示安慰。
“时间不早了，”维克多平淡地起身。第七小队这帮熊孩子是越来越自来熟了，再不走他今晚一整夜都得耗在这。
“我给大家准备了新年礼物，”阿兰娜趁机从一楼货柜上取下来一个黑木盒子，这是她前两天抽空捏出来的珠串。
“礼物！”蒂娜本来还坐在牌桌前，听到这两个字蹭地起身。
“这是你亲手做的？”维克多看出这手艺与众不同。
“是，”阿兰娜用红绳编入了两个简洁好看的绳结，中间串着一颗暖白炫彩圆珠。
“这是伊夫石吧？”海伦摸了摸光滑的圆珠，嘴角上扬，“高阶超凡材料，天然附带温养心智、精神防护的效果。”
“大约是，我随手买的。”阿兰娜才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材质，捏的时候她只想着好看一点，反正发挥作用的是她的血。
“哇，好看，”蒂娜将珠串系在手上，对着光左右欣赏。
“谢谢，”维克多将珠串收到了怀里。
阿兰娜蹲下身，将珠串递给云妮、迈克尔那些孩子们，“你们也有哦。”
“真的？”云妮眼睛骤然发亮。
上次的袭击事件后，父亲将他的高阶防御魔器送给了自己，但她总觉得这样不好。想攒钱重新给父亲买一个，但担心那需要很久很久。
现在阿兰娜姐姐给了她一个珠串，她就可以将原本的魔器还给父亲了！
“谢谢姐姐，”迈克尔捧着珠串，高兴地快要飞起来。
莉兹和西奥多就站在旁边，完全不吃醋。因为阿兰娜在新年前夜就给他们送了珠串，而且不是一颗可怜巴巴的珠子，而是五颗颜色各异的珠子！
聚会结束，索斯家开始了热闹的清扫工作，第七小队众人自告奋勇送孩子们回家。
诺克将云妮和泰德送到以后，将马车打发走，步行回家。
清冷的月色铺满了安静下来的约克城。街道上空无一人，连往日在路边桥底徘徊的醉汉和流浪儿都寻到了短暂的温暖去处。
呼啸的寒风、摇摆的树叶，和皮鞋敲击在地面的响声，组成了这冬夜的乐曲。
诺克不紧不慢地走着，半个小时后才抵达那熟悉的棕白石屋前。他在庭院门口停下脚步，摸出一根烟，咔哒一声点燃。
飘渺的烟雾中，他看向这栋艾琳千挑万选的房屋。
他们成年以后，本来应该分开居住。但当时艾琳与他积蓄不多，又经常外出执行任务，住在同一栋房屋似乎是更科学经济的选择。
艾琳在城里看了一圈，列了一堆苛刻的条件，后来发现预算不够又一条一条划掉，最后一眼就相中了这一栋。
“好看吧，你姐我眼光绝对靠谱。”
当时，他怎么说来着？“真是个蠢主意。”
今天再看，果然是个蠢主意，房屋买这么大做什么？空得不行。
一根烟抽完，诺克又摸出一根，但犹豫片刻后，还是将它塞了回去。取出钥匙，迟缓地打开房门，但在屋内气息扑面而来的一刹那，他停住了。
灵性波动，屋里有人！
不远处的树上，一人一鬼一猫整整齐齐坐着。
“终于准备进屋了。”贝琳达不由感叹。
即使是亡灵也不能自由在灵界和尘世之间穿梭。一旦进入灵界，就只能停留在灵界。所以艾琳想反悔凡尘，必须由阿兰娜帮她开启灵界通道。
诺克一离开卡帕街，艾琳就回到褐石屋等着了。
但谁知道诺克半夜突然来了兴致，不坐马车要散步，走了接近一个小时才回到家。好在阿兰娜不怕冷，贝琳达是个亡魂，布白是纯正的“夜猫子”。
“会打起来吗？”布白兴致盎然地问。
“我猜，会。”阿兰娜甚至不需要去感应诺克的灵性状态，按常理推断就行了。
正常超凡者看到去世许久的亲人亡灵，只会认为是类似于“留声机事件”的邪异入侵。
果不其然，屋里传来哗啦啦玻璃被击碎的声音。
诺克没开灯，手中不是往常的火球，而是凝聚的风刃。这毕竟是他的家里，打碎了东西还得自己收拾。
“等等——”
熟悉的女声让诺克动作一顿，风刃渐渐消散。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让他看清了那半透明身影。那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一张脸，对方的身上甚至穿着她当初执行任务的神袍。
“呵，”诺克冷笑，一团能量密度更高的风刃聚集在手，“你不该顶着她的脸。”
风刃挟着月光，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艾琳劈了过去。
“靠，你来真的？”艾琳挑眉，眼中没有丝毫怒气。来得正好，让她看看这小子这几个月有没有长进！
短短一瞬，一柄宽约一指的冰霜长剑寸寸凝聚，直直撞了上去。
诺克扫到剑柄上的花纹，眼中墨色浓得化不开。模仿艾琳的长相和招式就算了，竟然连她最爱的剑也不放过！
“嗤——”诺克甩手停了风刃，从怀里摸出超凡手槍。虽然用了枪就要写报告，还得支付不菲的材料费用，但他真的是一秒都不想见到这玩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