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烽止沉默,低声道:“您是个好人,此次江南之行下官也看得出您的确有比那些娇小姐更多的才华,下官并不希望您卷入污水。”
“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有人会因为我遭遇不测而担心,而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
詹霁月接着林烽止的话开口,唇边噙着笑。
林烽止眼皮跳了跳,诧异的抬头。
她怎么会知道......
“林大人,你方才说了那么多,重点一直都在祖父和外祖为我打下的雄厚背景,你说女子就该平庸一些,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本身,也不输给男儿,我本身,也有足够的能力和你一样蹚这浑水,就算不靠外祖和祖父,我一样能成为你的威胁。女子和男子都是人,凭什么就要压抑自己的才华,野心和欲望,甘心平庸?”
“你看的出我比那些娇小姐有更多的才华,那是因为我出现在你面前展露了我的才华,而你这般恃才傲物之人,当真有听过其他女子的声音吗?你怎么知道女子,就一定没有比你林大人有更加卓越的见识和能力,撑起这北祁的一片天?”
“外祖帮江南百姓,是为自己的真心,我和二殿下一同来江南也为我自己的私心,林大人不想与我为敌,我却想和林大人比比究竟谁更胜一筹!怀王不是明主,若你选的是怀王,我劝你早做打算!”
詹霁月骤然拉住缰绳,马匹嘶鸣,在两股力量之间,选择了停下。
弯腰拍了拍马匹的脑袋,詹霁月笑的肆意张扬,月光倾洒在她的身上,透出朦胧的光,声音轻狂的吐出来。
“林大人,是我默许你才能牵着马走到现在,我若横加干涉,这马究竟听谁的还不知道呢!”
“你说的话我听了,但我没办法回答你。陛下会不会嘉奖外祖,这一点霁月不知道,我想外祖也不追求,北祁首富的位置的确非常有诱惑力,但没有陛下相助,外祖自己终有一天也能得手!”
“至于我要嫁给谁,更不是林大人该操心的事,我只告诉你一句,我要嫁的人必定是我愿意嫁的人,我绝不会成为权力的附属品!娶我之人,必定是为娶我詹霁月,而不是我背后的权势!也请你转告怀王,想逼我就范,他没有那个能力!”
詹霁月字字犀利,林烽止眸色登时幽深,他的脸有些僵,保持着拉着缰绳的动作,眼睁睁看着詹霁月抽绳转身驾马而去。
一缕寒风顺着马蹄迎面,林烽止目光怔怔,思索着她的话,手掌忍不住放在心口,忽而失笑。
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说的哑口无言!
“林大人和您说什么了?”
秋竹正在找詹霁月,冷不丁见到詹霁月骑马过来,赶忙迎上去。
双眼狠狠瞪了一下她身后的林烽止。
小姐身子本就不舒服,还要被林烽止带去那么泥泞的地方!
“只是说了一些体己话,不妨事!”
詹霁月从马上下来,拍了拍秋竹的手背,目光沉沉的落在傅熠然所在的马车,蹙紧眉头。
这人......还是没什么动静!
“继续往前走,便是集中放粮的地方,你外祖也在那。”
宛如谪仙一般的男人一直守在空旷之地,等詹霁月过来,唇角含笑,温和的开口。
詹霁月点了点头,朝沈明赫露出一抹笑。
“詹大小姐,你说的话,下官记在了心底!”
林烽止脚程倒是很快,走到詹霁月身后,声音清冷的传过来,“下官也会好好考虑所谓明主,究竟是谁。”
恭敬的朝沈明赫行了一礼,林烽止顾自坐上马车,在前方带路。
望着他的背影,詹霁月脸色沉了下去,朝沈明赫轻声道:“此人,难以归顺。”
她本以为前世林烽止能帮沈淮序,是因沈淮序礼贤下士,所以今生她想截胡。
但是没想到,哪怕沈淮序没有像前世那样对他诸多照顾,林烽止也选择了他!
“小姐为何觉得林大人是怀王的人,且不能收入麾下?”
身后忽然传来沉闷的声音,詹霁月一惊,抬起头,撞见王一那张懵懂黝黑的脸。
第176章 天师府,我们回来了
因为……
“他从跟随我们的那天起,就已经是怀王的人。”
甚至,他在看清沈淮序懦弱无能,仗势欺人之后,依旧没有要投靠他们的意思,甚至还和她说那些话,目的就是为了减少沈淮序的竞争。
詹霁月的睫毛颤动,在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良久,唇角轻轻上扬,露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
林烽止这个人,极有城府,又很有才华,在他冰冷淡漠的面容下隐藏着巨大的野心。
这样的人在沈淮序身边,恐怕不是好事!
他的目的,也绝不会是为了帮沈淮序成为君王。
“恐怕,沈淮序会成为他的垫脚石,登云梯!”
詹霁月轻声呢喃,心底也不再纠结。
对于不能抓住的才子,她从不强求,同样,也不会再给更多机会,认为他会成为自己人。
对手就是对手,可以敬佩,可以在某些时候合作,可以欣赏,但唯独不能有莫名的心软!
落子无悔!
曹操那么喜欢关羽,最终关羽也未能成为他的手下,反而大军几次因曹操对关羽的欣赏刻意放水受到更多的威胁和危机。
“踏脚石有可能,登云梯恐怕不行,大小姐,你未免太看得起怀王。”
“现在,他已经被官府抓去京城刑部,一个勾结山匪冒名顶替钦差大臣还对官家女子行刺,帮助兖州县令和其他商户损害百姓利益之人,恐怕已经没有往上爬的机会。”
黑色的衣袍从眼前一晃而过,低低的笑声从傅熠然的胸腔溢出,高大的身影站在她身侧,挡住了寒风。
他终于有了动静!
詹霁月抬头,对上一双漆黑的眸子。
那一双眼,依旧和记忆中一样霸凛,但她却看到那瞳孔更深处,正卷着惊涛骇浪以及……深深的疲倦。
“既然已经到了扬州地界,本将军的任务便也算顺利完成。二殿下,扬州已经稳定,区区收尾,你应当不会出现什么差错吧。”
傅熠然幽幽开口,望向沈明赫浓眉蹙起,并不像平日里那般故意作对。
沈明赫深深地看着他,谪仙一般的面容露出些微困惑,没有回答他的话,温声问道,“你要走?”
詹霁月还在这,傅熠然竟然会自己离开?
“难道朝廷有令,急诏回京?”
王一从树上跳下来,也忍不住开口。
傅熠然轻嗤,低醇的嗓音落了下来,“本将军还在北祁,谁敢来犯!”
“江南事已平,本将军尚且还有自己私事要处理。”
目光落在詹霁月身上,傅熠然沉声道:“若有危险,及时寻人来找我。”
通体黑色的墨玉随手一抛,落在了詹霁月的怀里。
皱着眉将它握住,她正想上前,闫戈忽然挡在他们中间,恭敬道:“大小姐,二殿下,诸位,京城再回!”
冷冽的风从面上吹过,两人迅速上马,很快消失在他们的面前。
“好奇怪,怎么走的这么急。”
秋住看着闫戈离开的方向,咬了咬下唇,小声的嘟囔。
詹霁月轻轻应了一声,低声道:“他们去的方向,好像是……西鲁边境。”
他们去那做什么?
“若是担心,等扬州更稳定一些,便可去寻。”
温柔的声音从头顶响起,詹霁月回头,沈明赫朝她露出一抹笑。
“山水乡也在西鲁边境,时间足够也可以一起探寻。”
山水乡……
詹霁月点头,收了那枚墨玉,和秋竹一起进了马车。
沈明赫和王一坐在马车前,扬起手里的鞭子,猛的一挥。
车轮从树林地面飞快而过,掀起灰尘,隐秘的地方缓缓走出两道人影,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面上露出深意。
“师叔您吩咐的事情都办好了,就等他们进去扬州中心城。”
身穿道袍的男人把玩着手里的珠串,眼底倒映着马车上那一抹白色的身影,脸上流露出极深的痛意。
他身边的男人叹息的朝他开口,“这一次,他们恐怕很难回去京城。”
“你若是害怕,现在还能抽身。”
“西鲁的人已经悄悄潜入北祁,据说正在接他们的内应,那些人在北祁扎根多年,恐怕得到了不少情报,师兄的意思,那些人得死。”
那男人眉眼忽然狠戾,身上的道袍簌簌作响,低声道:“还有安乐公主当初的那个孩子,我们已经找了这么久,为什么还没有一点线索?”
“当年,她明明回到了北祁,在稻草屋里生下了孩子!”
手指飞快转动,那男人满脸阴沉,“阴时阴历的孩子,算不出他的所在地和人生,只能知道他还活着!”
“他竟然还活着!”
天空陡然落下一道惊雷,惨白的光打在那男人脸上,仿佛恶鬼!
与此同时,闫戈迅速带着傅熠然驶去西鲁边境,途径山水乡,瞧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看来,西鲁那群人动作还是不够快。”
修长的手指掀开车帘,神魔一般的男人面上露出轻蔑,抬了抬手,掌心涌出一层黑色的内息。
“大小姐说过您不能用内息!”
闫戈瞳孔骤缩,迅速开口。
傅熠然的手顿了一会,脑海中浮现詹霁月艳丽的面容,掌心一扬,内息瞬间化为乌有。
“通知下去,盯着这几个人,莫让他们跑了。”
放下车帘,霸凛的声音落下来,闫戈从怀中拿出火折子,空中动了几下,很快飞来一只信鸽。
伸出胳膊,等信鸽停稳,闫戈抽出他腿上绑着的白纸,指尖在白纸上画了一下,重新绑回去,收起火折子,信鸽很快朝着一个地方飞过去。
看着信鸽离去,闫戈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主子似乎只给了大小姐信物,但是没告诉她应该去哪找人寻他啊!
嘴角抽了抽,闫戈看向傅熠然几次欲言又止。
马车停下,两个人到了目的地,看着面前一如从前那般巍峨的宫殿,闫戈眼底露出森然的杀气。
寒风吹起傅熠然的衣袍,他的目光透着凉薄,两个人同时看向山顶最高峰,那隐藏在宫殿下的悬崖里,埋藏着无数师兄弟的血。
天师府——我们回来了!
第177章 那些说自己委屈的话,全都咽了下去
“这地方,怎么感觉哪里怪怪的,空气中的味道有点苦。”
詹恒越钻出马车,在空中使劲闻了两下,俊朗的面上露出狐疑,朝所有人开口问道。
味道发苦?
秋竹冒出头跟着使劲吸了几下鼻子,眨了眨眼,“没有啊,程家少爷,你是不是闻错了?”
“谁是少爷!别瞎喊!”
秋竹话音刚落,詹恒越也没听清,顿时如临大敌,迅速开口。
秋竹被他吓到,噎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程阳程公子,你不是程家少爷吗?”
京里公子少爷都是通用,秋竹没想到詹恒越竟然反应这么激烈。
程阳面色一僵,目光下意识看向詹霁月,撇了撇嘴,鲜衣怒马的少年少有的红了脸,干咳一声,真诚的向秋竹道歉,缩进了马车里。
“奇怪,程少爷不是要去北方自立门户吗,怎么喜欢跟着我们跑?”
秋竹拽了拽詹霁月的衣角,小声问道。
詹霁月瞧了一眼詹恒越努力不看她的样子,轻轻弯了弯唇,幽声道:“大概,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做。”
她也一样。
多年未见的弟弟就在面前,她明知他的身份,却不敢贸然拆穿。
她怕他恨她!
更怕......他不想认她!
身后传来阵阵香气,沁人心脾,詹霁月回头,对上一双温和的眉眼。
“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些事既然还没想好怎么去做,不如暂且搁置,顺其自然或许能有更好的结果。”
沈明赫忧郁的眸光朝她落来,凉薄的面容溢出些许温柔,朝她安抚的扬唇。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马车的车帘随着车轮子晃动,詹恒越斜靠在马车里,墨发飞扬,极有少年气。
这是被宠着长大才有的生机!
詹霁月知道沈明赫惯来聪明,她和詹恒越这点事就算没有戳穿他恐怕也已经猜到,就像傅熠然......在山洞里只是草草看了他们一眼,就收起了对詹恒越的敌意。
这两个人,都聪慧高于常人!
“嗯。”
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詹霁月收回目光,加快了追上林烽止的步伐。
扬州是林烽止和金澈的家乡,他们比谁都清楚如何更快到达扬州中心城。
尘土飞扬,马蹄踩在泥土上,留下一个又一个泥坑。
“这就是洪水经过的地方吗?小姐!这些村庄的房子都被淹了!”
四周吹来风,参杂着水汽,詹霁月本在假寐,忽然睁开眼。
秋竹红着眼心疼的看着屋檐和庄稼地,詹霁月皱眉,叫停马车。
王一看着詹霁月从马车下去径直走到水边,忍不住提醒,“浑水里不知有多少危险,小姐千万小心!”
“哗啦。”
掌心拨动水面,詹霁月将水放在鼻尖闻了闻,手指放入唇边,舔了一下。
“小姐!”
秋竹赶忙大叫,快步冲了过去,“这水可脏,您别伤了身子!”
“这么大人了,怎么跟孩子一样喝脏水呢!”
秋竹絮絮叨叨的拽着詹霁月出来,杏眼瞪圆,拿着帕子小心的将她的手擦的干干净净。
“这水......味道有些苦,比平时见到的井水有很大的不同。”
詹霁月有些犹豫。
她没喝过江水,更没喝过这种洪水,不确定尝到的那种气味算不算正常。
“洪水本就合了不少泥土庄稼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味道不好闻太正常了!这里面可能还有臭鱼烂虾,味道就更奇怪了!”
王一从马车上下来,瞧着黄色的水,叹了口气。
“这一场水灾,也不知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恐怕也有不少金银财宝柴米油盐都在这场洪水里,这水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难道任由它们淹没村庄?”
王一打开车帘让秋竹带着詹霁月进去,担忧的朝沈明赫问道。
沈明赫面色凝重,褐色的眸子在水面上看了许久,回眸,温声道:“这些水很快就会被投入北方,长江水位上涨,急需要将水流灌入缺水之地,已经有人朝江南赶,再有一个月就能将所有水引到该去的地方。”
王一点了点头,敬佩的朝沈明赫抱拳,“殿下果然考虑周到,此事若是让旁人处理,恐怕全然交给江南的官员!能将百姓和赈灾放在第一位,属下真心敬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