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已经耗尽,詹霁月摸索半天没拿出来,咬了咬牙,手指按住那人的人中,掐了下去。
“这是急性,发现得早就能控制住!”
她的心跳越发的快,目光看向马车。
周管家被她安置在里面,情况和这人差不多!
“你看他的青筋都在跳啊!不会等会要凸出来吧!”
人群顿时慌张,不少人没受住刺激,晕了过去。
“这段时间生病的人太多了!天天下雨,身上湿哒哒的就没干过,这天又冷,受凉马上闹肚子风寒,都怪平时我们也不强身健体!”
“别说了!我家孩子发了高烧,嗓子也疼,咳嗽好几天吃了好几副治疗伤寒的药方都没用,这几天开始拉稀,在床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周管事让我给孩子灌了一些粥,结果下午就抽搐,和这个人一模一样!你说风寒也没见这种症状啊,着凉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小时候也着凉可都没有昏迷这种程度,这到底是什么病!”
“我们该不会......都会这样吧!这才刚刚受灾,我家连房子都被洪水冲倒了,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衣裳就这一套还是湿的,想换都没得换,要是这时候来个大病,怎么活啊!”
四周发出尖锐的哀嚎,原本没什么感觉的人这时候只觉浑身哪里都不舒服,哭着喊着要大夫。
詹霁月复杂的看着四周,身边浑身抽搐的人忽然清醒,冷不丁看见长相精致的两个人在身边,有瞬间的呆滞。
很快,又痛的叫起来。
“你别动,保持放松,已经有人去熬药,你等会喝了药休息一会就能好。”
詹霁月柔声开口,她的声音平静又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不知不觉,紧绷的情绪舒缓,那人感激的点头,闭着眼躺了下去。
见那人稳住了,詹恒越一把将她拉走。
两个人保持着沉默,一直到了偏僻之地,詹恒越方才问道:“喝了人参汤,真的能好吗?”
詹霁月抬起头,和他对视,半晌,摇了摇头。
不能。
人参只能缓解不适,却不能治他们的病!
因为,他们并不是病,也不是风寒。
这恐怕是——瘟疫!
扬州难得晴天,稀薄的阳光打在身上,却冷得很。
詹霁月屏住呼吸望向四周惊恐回家的人群,只觉压抑。
“詹霁月,你该回京了!”
詹恒越脸上露出担忧,吐出的声音坚持的很。
......
令人舒缓的气息从身后传来,詹霁月微怔,回眸,白色的面巾随着一双手轻柔的戴在了脸上。
沈明赫温润的脸庞印在眼底,双眸泛着冷气,却又像春风不会让人感到压力。
“我不能回京。”
“殿下,我是医者,现在扬州需要我!”
向后退了一步,詹霁月伸手别好面纱,望向沈明赫。
她从跟着沈明赫来江南开始,为的就是以防万一有这一日!
早在他们来时就已经有了预料!
往往,大灾之后必有疫情!
这也是她让金澈提前准备了一些药材的原因!
只是,没想到以防万一用的东西真的用得上,这场疫情真的会来,还来的这么急!
“扬州大夫够多了,就算你会医术也只是多了一个大夫,但是你要是......你家里人该有多担心!”
詹恒越第一个反对,咬着牙,硬是要她走,“你一个女子,就不要凑热闹了!你既然是京城人就该回京城去!”
詹霁月按住了他的手,漆黑的瞳孔透出坚持,低声道:“我虽然是一个女子,但我相信我的医术!扬州虽有大夫,但我知道并不多!”
“这里本就刚刚受灾,正是人心晃动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我若是一点作用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江南百姓受苦,我恐怕自己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詹恒越气的双眼通红,他说不过她,求助的望向沈明赫。
詹霁月同样看向沈明赫。
这场景,竟是像儿时这对姐弟同时拉扯着他的衣角让他评理一模一样。
沈明赫眼眸刹那浮出怀念,心尖颤动,强行将情绪压住,深深地看着詹霁月,良久,应允下来。
“你留下!”
去救整个江南百姓!
“明赫哥!”
詹恒越不甘心的喊出来,对上詹霁月看过来的眼神,察觉到失言,赶忙捂住嘴。
瞪大了眼睛,没好气道:“我和二殿下一见如故,攀个关系怎么了!你一个女子......”
“程阳,我从来都没暴露过我是女子。”
詹霁月瞧着他拼命掩饰身份的样子,觉得心酸又觉得好笑,忍不住浅浅戳破一点点,“再者,我也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那一句詹霁月,这小子喊的倒是掷地有声!
詹恒越整个人仿佛被点穴站在那一动不动,双眼发直,大脑空白,嘴巴动了几下,想要辩解什么,又说不出来。
目光闪烁,他瞧着詹霁月,眼底隐隐的透出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程公子,外祖府中周管家方才也病了,被我安置在马车里,能否劳烦你将他带出来,送去屋子里休息?”
下一瞬,詹霁月吐出的话让他满眼失望,随后又焦急起来,冲去了马车。
“周爷爷你怎么了!”
詹恒越难得冒失,詹霁月望着他的背影,唇边泛出淡淡的笑意。
青色的长衫夹杂着凛冽的水汽迎面,林烽止和王一恭敬的朝她点头,“此处湿气重,早前下雨刚刚放晴,詹大小姐快些去屋里去去寒气。”
知晓他是真心关心,詹霁月倒也没有摆脸色,见他目光看向身后,詹霁月回道:“金澈带着秋竹去了程府请府医,扬州忽然爆发疾病,短时间内恐怕不方便再进入其他地区的灾民。”
“林大人若是得闲,烦请去一趟官府,让文书统计病中人数,待程家府医来了,也好给他们看诊。”
林烽止点头,开口道:“此事已经吩咐下去,捕快正在统计。”
“扬州失去房屋人家共三百多户,程家和金家分别搭建的棚子暂时解决了这个问题,但如今生病的人数正在增多,已经重新找了一个地方搭建更大的棚子,准备让生病的人集中住进去。”
“还有衣裳短缺的问题,已经紧急制作目前上百件衣裳已经到达,等明日扬州城的孩子们应当都有新衣服。除此之外燕州没有受过雨水的柴火也紧急运送过来,已经是秋日,没有火恐怕晚上会冷。”
“金公子和詹大小姐提前准备的那些药材也已经送到县衙,治疗伤寒的药材都被摘出来正在熬煮,担心还有短缺,也已经有人去兖州购买。”
一连串的话从林烽止口里溢出,基本提前预防了各种问题。
詹霁月倒有些惊讶,赞叹道:“林大人动作很快,霁月替江南百姓多谢大人。”
林烽止含着笑摇头,目光看向已经走去人群安抚急躁的百姓的白色身影,幽幽道:“这些,都是殿下的吩咐。”
“远在京城的那些人恐怕谁都没想到,养在天师府几乎是陛下弃子和那个至高的位置有着绝对距离的二皇子,竟然有这样的七窍玲珑心!”
“詹大小姐,你之前提的建议,你选的明主,竟然让下官都有一丝动摇。”
第182章 你的后方,有我!
林烽止话虽这么说,面色却没有任何改变。
詹霁月唇角扬了扬,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唯有此处,还希望林大人能与我们并肩作战。”
她看透林烽止只是欣赏和诧异沈明赫的能力,但他认准的事,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詹霁月,真的很了解他!
身后百姓们惊恐的关门声响起,林烽止目光随着詹霁月一同去了最先晕倒的那个男人身上,眼眸中浮出怅然,只是这一抹异色很快被冷漠替代,乌云层层叠叠的笼罩在头顶,一寸寸将本就稀薄的阳光遮盖,林烽止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溢出毒辣,神色阴郁,喉咙轻轻吐出慑人之语。
“就算此处,你我也不同路,詹大小姐,后面你该如何应对?”
风掀起了詹霁月的衣摆,发出簌簌的声响,身后莫名激起冷意,皱了皱眉,她回头看,林烽止已经不在那,只剩下王一茫然的左看右看。
“大壮!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娘!”
前方,一个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大声尖叫。
詹霁月神色一凛,快步上前。
“又有人吐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看着不像是病啊!赶紧离得远点!别被传染了!我可不想变成那样!”
那个名叫大壮的小孩旁边的人群纷纷离开,捂着口鼻嫌恶的瞪着他们母子。
“皮肤上有疹子,还在发烧!现在要先退烧!”
詹霁月按住失魂落魄的女人,给那孩子把脉,手背探到他的额头上,神情微变。
他的状况和刚才昏厥的男人一样!
“你,你是什么人啊?你说的算吗?难道你是大夫?”
女人迟疑的看着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孩子,抬起头看着四周到处恳求,“有没有大夫!能不能给我家孩子看看!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
“我就是大夫!他已经不能再拖了!当务之急将他放平,温水擦身子先退烧!”
詹霁月试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沉声开口。
那女子的胳膊都已经发抖,这孩子胖的很,詹霁月面上露出柔软,伸手想要接过那个孩子。
“啪!”
忽的,那女人奋力将她推在了地上,嫌恶道:“你是大夫?你长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大夫!你是占便宜吃那些病人的豆腐吧!何况你这么年轻,你能有什么本事!”
“别碰我儿子!我只信年纪大的大夫!他们才能救我儿子!”
女人眼睛瞥了一眼地上,那里还有一个孩子正眼巴巴的看着她,脸色苍白,看着也像是不对劲的样子,嘴角抽了抽,不耐烦道:“你这等货色,就去给我女儿治病吧!”
“治坏了记得赔偿我三十文钱!”
女人坚持的抱着孩子朝那些看起来年纪大很多的人求救,詹霁月皱眉,她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这么不讲理。
“不管让谁救你的孩子都没关系,他现在需要退烧!”
詹霁月回头,王一捧着一碗药过来。
詹霁月接了药,准备喂给那个孩子,女人愤怒的朝她踹过去,手里滚烫的药泼在地上。
“什么乌七八糟的东西你也敢给我儿子喝?我都说了那里有个赔钱货,你想要救人,给她看去!”
女人凶狠的瞪着她,一直观察着这边情况的詹恒越顿时捏紧了拳头,一把丢了手里正在捆的粮草,蓦的朝他们走过来,满脸煞气,厉声道:“你吼谁呢!好不讲理的妇人!”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想要打人?我儿子都病了你们竟然不去帮我找大夫反而要打人?来人啊!都来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王法!”
女人泼妇一般怒叱,口水都喷在詹恒越的身上。
詹恒越一张脸气的通红,大步上前,骨骼分明的手按住那女人的胳膊,冷声道:“你也知道你儿子病了?她就是大夫!现在扬州城去哪里给你找老大夫!到底你想不想自己的儿子活下去!”
“不知好赖的东西!”
女人气急败坏的去踢打詹恒越,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眼睛盯着詹霁月的脸,眼里露出嫉妒,咬牙道:“谁知道她给的药是不是有毒!你们想那我儿子试药是不是?这里这么多人都病了,你怎么不给他们喝药?你要是敢自己喝,你没死我就给我儿子喝!”
女人像是忽然找到了理由,眼睛陡然放大,充满恶意,竟是放下了怀里的孩子,一步步靠近詹霁月,狰狞的握住詹霁月的手,要给她灌药。
“她又没病,喝什么药!你这个疯子!放手!”
詹恒越脸色铁青,一脚踹在妇人的身上。
詹霁月拉住了暴怒的詹恒越,阴沉的看着那女人,手指捏着那药碗,加重了力道,面若冰霜,一字一句道:“江南药材短缺,又正受灾,这碗药来之不易,你当真不愿给你孩子喝?”
她不是圣人,这女人多次横加阻拦,饶是她再心疼同情这个孩子,也会收起所有的善意!
那女人被她的眼神看的心头发冷,抿紧了唇,眼底生出忌惮,脚步向后倒退,重新抱紧孩子,灵魂都在颤抖,第一次见识到什么叫做威压。
嘴唇蠕动,挣扎间,怀里的孩子拼命地咳嗽,浑身抽搐。
“咳咳咳!”
那女人再忍不住了,不甘心的咬着下唇,恨道:“这碗药,先让那个赔钱货喝,她没事的话,就让我儿子喝!”
这女人口口声声赔钱货,詹霁月面露不虞,缓步朝那女娃娃走过去。
女娃娃像是被人打怕了,看到詹霁月弯腰,下意识的捂住脑袋往一旁躲,詹霁月的动作顿了一下,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认真的贴上她的额头,松了口气,朝那女人道:“你的女儿并没有生病,这碗药她不用喝。”
垂眸,漆黑的影子笼罩在那女人的身上,詹霁月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声道:“既然你不想救你儿子,这碗药不喝也罢。”
说罢,她直直的转身,将药递给了詹恒越。
“送给有需要的人。”
詹恒越重重的点头,朝女人撇了撇嘴,咕哝道:“不识好人心!想要老大夫给你儿子看病,你就等着吧!到时候可别说没人愿意救你!”
眼睁睁看着詹霁月和詹恒越真的要走,那女人顿时慌了,大叫道:“你们去哪?那药不是给我儿子的吗!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你们给我站住!”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女人疯了一般冲到他们面前,詹霁月皱眉,艳丽的面容透出寒意,青丝被风吹起,一双凤眸睨了那女人一眼,红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令人心神发颤,冷到骨里。
“这药,不属于你,我们,并不欠你!”
她给了这女人机会,一心要救她的儿子,可这女人却多次阻拦,这样不识抬举,她又岂能放任!
詹恒越定定的看着身旁的詹霁月,呼吸都差点停滞,双眸隐隐激动地发颤,面上皆是向往。
这样骄傲狂妄的女人,是他的长姐!
“不,怎么.....你......”
女人失魂落魄的跌在地上,怔怔的看着面前的女人,话都说不出来。
她太自信,以为詹霁月一定会救自己儿子,现在詹霁月不救了,她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
的确,根本没人欠她的,救她的孩子不是他们的义务!
“医者仁心,治病救人天经地义,你们怎么能不救了?”
女人喃喃自语,詹霁月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往前走。
“啪!”
重重的巴掌声响起来,詹霁月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