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霁月没有理会这些污蔑,反倒是注意到连翘的不对劲。
瞧着连翘苍白的脸,眉头皱了皱,柔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连翘捂着肚子点头又摇头,“我还好,昨夜肚子也闹腾,但是时间不长,上了一次茅厕就好了!”
“现在中心城脏的不能看,给我药的那位大哥哥也说不让您再去了!您就在客栈好好休息!”
连翘拉着她的手,满脸恳求,“那些大夫都不愿意去了,他们说自己好心好意的救人,分文不取还冒着极大的危险,结果得不到一声好!他们都打算要走了!”
要走?!
詹霁月脸色微变,声音猛然低了下去,“他们是救命的人也是最了解扬州瘟疫的人,若是走了扬州城恐怕会覆灭!”
攥住连翘的手腕,詹霁月沉声道:“他们现在在哪?”
“他们......”
连翘犹豫的朝王一看了一眼,拗不过詹霁月,只得答道:“在城门的客栈。”
快马加鞭,詹霁月迅速冲了过去,入目,满是脏污。
一团又一团的粪团被扔在这些大夫的门口,将他们堵在了客栈门外。
抬起头,詹霁月望向抵住房门的那个谪仙一般的身影,白袍的一角已经被砸的面目全非,他的身侧只站着两个侍卫,面对这些人的攻击,他依旧神情温和,姿态蓦然,像是月神正慈悲又怜悯的看着不懂事的人间,他看透这些人的自私自利,也明白他们的趋利避害,他不想改变也不想救赎,只是凉薄的站在那,守着后面为他救世人的几名大夫。
衣袂翩翩,墨发飞扬,神态悲悯,偏偏就这样的淡漠之态,让詹霁月心惊。
沈明赫不是神,他是人!
哪怕师从天师府,他也还是人间的一员,他不该有这样不喜不悲的神情,他不是像祖父那样泰山崩于面前不改色的适从淡然,更像是看透生死的凉薄。
他不在乎自己被人如何对待,也不在乎这些人的性命,他只是做着该做的事!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状态!
目光落在那些还在他身上砸粪团的人群,詹霁月心脏忽然像是被揪起来一般密密麻麻的疼,伸手捂住心口,刹那间双瞳猩红,一脚踹飞地上的石头,重重打在试图攻击沈明赫的男人身上。
“嘭!”
男人手里的粪团顿时脱力,落在沈明赫的脚下,从那力道来看,若不是詹霁月将他踢倒,砸向的是沈明赫的脸!
“都住手!”
一声厉喝,詹霁月快步走了过去,停在沈明赫的前面,面对那群愤怒的百姓,咬牙道:“殿下和屋里的这些大夫每日替你们看诊熬药,为的是救你们的命,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狗咬吕洞宾,去做那个薄情寡义的人吗?”
沈明赫见到詹霁月,神情一怔,仙人一般的面容忽然多了一丝人气,偏头看了她一眼,温声道:“霁月,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殿下就打算任由他们欺负吗?他们是需要救助,可他们没有资格背信弃义,伤害为他们殚精竭虑的殿下!”
詹霁月身上猛然散出杀伐之气,眉尖抬起,勾出惊人的戾气。
她几乎同时想起了前世,沈淮序和怀王府那些薄情寡义的下人也是如此,无论她如何对他们好,只要有一丝不满,就会疯狂反噬!
沈明赫是被她逼着来江南赈灾,为了江南百姓,他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九死一生冒着得罪人的风险将这些人的生死放在首位,他这样为他们着想,可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羞辱?
她不允许!
她,要护着他!
这几乎是本能,疯狂的念头从心口叫嚣着充斥在浑身的血液里,她的大脑轰鸣,恍惚间仿佛看到曾经极为遗憾的场景,那满身是血的少年为了她倒在了地上!
沈明赫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乌云下那本没有血色的面容露出极浅的笑容,勾人的眼尾被赋予新的生命力,向上扬起,薄唇轻轻地张开,轻柔的声音缓缓溢了出来,“霁月,我并无碍。”
只是,从她出现的这一刻起,情形就该变了!
他可以受到所有痛叱污蔑,但她,不能!
他只是无所谓这些人,也无所谓自己,所以不曾反抗。
但他们若是敢伤了詹霁月......
眨眼间,沈明赫原本温柔的眼眸顷刻涌出阴鸷,在平静的表象下滚动着疯狂,若有似无的杀气伴随着嗜血的气息蔓延,气温,忽然将至冰点。
“说我们背信弃义?你们要是救了我们,我们给你做金身都行!可你们给我们端来的药根本不能救我们!还有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黄头小子,就是从你给我们端来的姜汤开始我们肚子痛!你要负全责!”
“丢粪团都是轻的!你这样的祸害就该沉江!”
一声又一声的叱骂此起彼伏,众人群情激奋,仿佛詹霁月是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全然忘记了当时是如何恳求詹霁月救自己,也忘记了他们喝的药材都出自谁手!
“所有的药,都是我们经过你们的症状开出的最合适的方子,只有生病的人才接触我们的药,你们这些原本健康的人难道也是喝了我们的药才生病?”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救人,你们若是不需要我们救,从一开始就说清楚!但是你们想清楚了,我们可以走,我们走了,你们还能让谁救你们的命!”
狂风掀起詹霁月的裙摆,火红的衣袍迎风飞扬渲出耀眼的弧度,她的声音清冷,双目染上嗜血,抬眸间几乎不能遮掩疯狂。
她已经放弃和这些人讲道理,心底对他们的怜悯也已经消失殆尽。
若不是外祖是扬州人,若不是江南还有像连翘这样无辜的生命,就凭面前这些黑白不分的百姓,她恨不能直接离开!
“你们的性命掌握在你们一念之间!我们没有救你们的义务!”
刹那,詹霁月涌出的迫人的气势压的人群向后退了一步,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勾勾的看着她。
所有人面面相视,眼底都露出慌张。
他们是想要泄愤,但是没想真的不救他们啊!
要是救人的全都走了,他们怎么办?
等死吗?
“别听这个人瞎说!”
忽的,一个人暴怒,声音尖锐的传出来,撒泼道:“救人?我们本来好好地,就因为你们给我们看病,看的越来越严重!昨夜大壮都已经上吐下泻,喝了你们给的药都没用,甚至都开始口吐白沫,你们这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我早说过你根本就不是大夫!你把我们这些人当什么?我们不要你们治病!快滚出去!”
犀利的声音熟悉的厉害,连翘双唇发抖,愤怒的瞪着她的亲娘,双拳一点点握紧,快步冲了出去,嘶吼道:“那些药本来就不能多喝,谨遵医嘱听不懂吗?一人一碗!若不是你多贪了一碗药,弟弟怎么会口吐白沫!怎么别人都没这种情况,只有弟弟有?!你现在还血口喷人,将罪责都怪在别人的身上!”
那女人没想到连翘竟然敢反驳自己,顿时火冒三丈,扯着嗓子嚎叫道:“好啊你这个丧门星!你跟着这几个公子哥用身子暖床过好日子去了,开始嫌弃我们,说我们坏话了?你这个小畜生,还不赶紧过来!”
停顿了一下,那女人眼珠子一转,当即变脸,抹着眼泪坐在地上哭,“我可怜的女儿啊!这小子看中我姑娘的美色,硬是将她抢走!他们才不是什么好心人!他们就是坏人!女儿你快过来!娘给你做主!”
“做主?等着你把我再卖了吗?是不是王大哥给你的三贯钱你又花完了?主人是救我的好人,你再污蔑她试试!”
连翘越说越气,死死盯着闹事的女人,就在这时,“嘭”的一下,一个粪团朝詹霁月丢了过来。
极淡的雾气涌动,一股强大的风力袭来,粪团直直落在詹霁月的脚边。
这气息......
詹霁月迅速抬头,看向四周。
傅熠然?
“你竟然敢丢主人!”
连翘脸涨的通红,深深地为有这样的娘感到耻辱,情急之下,冲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母女二人顿时厮打一团,有的人已经被那女人挑起了情绪,丢下手里的粪团,恼怒道:“我们说不过你们这些京城里来的富贵公子哥!你们都是害我们的真凶!我们要把你们抓起来!烧死!”
顷刻间,所有人一拥而上,朝詹霁月和沈明赫伸出手。
“咚!”
“哗啦!”
须臾,义愤填膺的人群四仰八叉倒在地上,满脸惊恐。
这......他们怎么会武功这么高!
松开钳制的手,詹霁月眯着眼鹰隼的盯着想趁乱抢走沈明赫和她荷包的人,嗤笑,“这,就是你们求我们救人的态度?”
“既然你们想让我们走!你们这样的人的确也不配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救!诸位,你们,走吧!”
赫然打开门,詹霁月望向里面抱在一起的几名大夫,歉意的抱拳。
“本想救人一命,不曾想将诸位拖入这等深渊!还请诸位离开!”
大夫们对视一眼,赶忙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胡乱的向詹霁月道谢,慌张的给沈明赫行礼,抬起脚快步冲向城门。
“他们,真的要走?”
躺在地上的人群顿时懵了,一个个喃喃道:“医者仁心啊!你们怎么能见死不救?”
“你们怎么敢走啊?你们可是大夫!我儿子还没好呢!你们就是死也要死在扬州!”
连翘的娘也不再和她对打,眼睁睁看着这些大夫真的走人,脸上露出迷茫,随后变的极为慌张,像是被人抛弃一般无措。
强大的恐慌之下,这些人竟然奋力从地上爬起来,拼死抱住其中一个年迈的大夫,不断地朝他哈气,恶声恶气道:“你不能走!你就是走,也要被感染,大家一起生病才公平!”
有第一个人起头,所有人都如梦初醒,跟着扑过去。
詹霁月浑身发抖,抽出了王一腰间的佩剑。
“唰!”
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詹霁月手里的剑刃还没挥过去,詹恒越的身影已经冲来,踹开了正在攻击大夫的男人。
马蹄声响,卷起遍地黄沙,马车疾驰,秋竹探出头,大声开口:“程府府医来了!程府少东家在此,谁敢放肆!”
第185章 詹霁月忽然出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程府?程老爷家的府医来了?”
被打的男人捂着肚子瑟瑟发抖的抬头,看见熟悉的图腾,激动地站起来,连痛都忘了。
“太好了!程府来救我们了!”
“不对,什么少东家?程府的少东家是谁?程老爷不是早就离开扬州了吗?什么江南首富,出了问题第一时间就跑了!难为我们还一直推崇他!”
欢呼声中响起刺耳的挑唆的声音,女人讥讽的扯着嗓子吼,原本这些人还算欢迎的神情忽然变的紧绷。
“是啊!程老爷偷偷跑了,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怕自己生病所以提前离开?”
“呸!真不是个东西!”
几个人朝地上吐口水,詹霁月神情一冷,朝那些人走了过去。
“你们说什么胡话!程府都已经派府医来救我们了!你们还逼逼叨叨的,不怕真的没有大夫救我们?还是你们想死?你们想死别拖着我们!程老爷什么人我最清楚了!这次要不是程老爷给钱给粮食,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活下来!”
几名老者站出来,愤恨的瞪了他们一眼,满怀希冀的看着马车。
“不知道程府少东家是谁!有少东家在,我们就能活了!”
连翘的娘一把甩开连翘,激动地站起来,抱起自己的儿子冲到马车旁边,浑浊的双目轻蔑的瞥了一眼詹霁月和沈明赫,讥讽道:“不管少东家是谁,毕竟是程府养出来的孩子,总比某些没本事还哗众取宠的小白脸好!”
她这话一出,怀中的大壮也笑嘻嘻的应声,身旁许多冒着酸气的汉子瞧了詹霁月一眼,面露憎恶,连声附和,“不错!程府的人总是好的!总比这些外来户好得多!还有府医,就是最次等的府医,也比你们这些庸碌无为无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的畜生好!”
一群人涌到马车的面前,将马车团团包围,秋竹冷不丁被这些人吓到,咬着牙看向金澈。
金澈迅速在马背上甩了一鞭子,马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直直的冲向了詹霁月。
“他们怎么朝这个小白脸去了?肯定是知道小白脸庸医害人,要去揍他!”
“这种人,死不足惜!天天和我们在一起,怎么他就没有头疼脑热?今夜他最好倒在地上,浑身抽搐,七窍流血无人收尸!”
恶毒的话齐刷刷的冒出来,詹恒越浑身泛出戾气,拿着剑的手都在发抖。
“程府少东家在哪?快让我们拜见一下!”
“少东家!快把这个沽名钓誉的几个人抓起来,他们欺负我们,故意给我们下毒,你要给我们做主啊!把他们抓起来沉江!”
尖锐的声音冲向詹霁月,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充满轻蔑和恶劣,义愤填膺的模样仿佛詹霁月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
金澈不明所以的敲了这些人一眼,鞭子收起来,马蹄抬起,停在了詹霁月的面前。
“对!就是他!快把她杀了!抓起来,扒皮抽筋!让她试药,经历我们所有的痛苦才好!”
身旁群情激奋,振臂高呼。
不多时,马车车帘被掀开,十几名老者激动地从马车下来,见到詹霁月,眼前一亮,弓着身子,顶着所有人期待的目光,弯了腰。
“见过少东家!”
刹那,四周一边安静。
“你,你们在开玩笑吧?你们叫她什么?!”
连翘的娘第一个不敢相信,高声嚎了一嗓子。
秋竹盯着她,挽着詹霁月的胳膊不高兴道:“这就是程府的少东家,你有意见?”
“不可能!他就是个空有好面孔什么本事都没有的穷小子!要是程府的少东家,怎么会和我们混在一起,还住在我们前面的客栈?”
“就是!他要是程府少东家,怎么身上穿的这么一般,根本就不是什么好料子!”
质疑的声音此起彼伏,连带着一群府医都被他们推搡。
他们不相信这么好看的人是正儿八经的程府少东家!
这一定是小白脸!是个庸医!
是能让他们随地踩踏的人!
“你们肯定是骗子!赶紧滚!”
连翘的娘涨红了脸愤怒的挑唆,让其余人一起将他们赶出去。
秋竹瞪圆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这群人,詹恒越冲上前,抓住了詹霁月的胳膊,沉着脸道:“走!”
这里的人,他们不救了!
“这里,还有无辜的孩子。”
按住了詹恒越的肩膀,詹霁月眸光看向身后凑在一起不敢朝她靠近的娃娃。
半大的孩子还分不清什么是对错,清澈的眼睛茫然的看着他们,不断地咳嗽,皮肤蜡黄,已经被病症折磨的没个人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