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龙引——王贪爱【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1:14

  孟追欢眼见马球场上青白旗交织,此局已定,她拉崔玉珍下场,“珍娘可愿与我再战一局?”
  崔玉珍笑了笑,“你从前都是赢的,我可不敢和你打。”
  “从前那不是和李承d一方,他那马球打得,栓一条狗在上面都能赢。”
  崔玉珍捂嘴道,“我可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孟追欢与崔玉珍在马球场上鏖战之时,李承d正入了浴堂殿听事,那殿中龙涎香不知燃了多久,冲得他脑袋发昏。他阿爷见了,命人将那香炉抬出去,又取了香盒与他看,“二郎你看,这是什么?”
  “龙涎香?”
  “我刚入长安时,城中人都以为他是龙的口水,可我却知道,那是鲸鱼拉的粑粑
  龙涎香是抹香鲸大肠末端的分泌物,本质上不是屎,但李忧民见识有限,将他误认为屎。实际上唐朝初年是没有龙涎香的,当时龙涎香被称作是阿末香,主要由大食人进行贸易,唐朝末年才开始将阿末香称之为龙涎香。
  李忧民拍了拍李承d的肩膀,“所以说儿子,长安的贵族子弟有什么了不起,竟将粪便奉若珍宝。”
  李忧民盒上香盒的盖子,这才开始说正事,“昨日你带明光军巡捕曲江,可有吓坏那些成日宴饮的世家子?抓着谁了?”
  李承d沉思了片刻,方扑倒在地,“儿子无能,昨日晕船了。”
  “你晕船?”李忧民从案前起身,“你老子我那是干水贼起家的,你跟我说你晕船?”
  李忧民见他还跪着,又呸了一口道,“你以后可别回泉州祭祖,祖宗丢不起你这个人。”
  “咱家不是李耳后人吗?”
  “这你都信?那不是打天下要装装样子,咱家祖上就是卖鱼的!”
  说完李忧民将他拉起身,香盒一抛就到了李承d手里,“赏你点粑粑回去点着玩吧!”
  李承d缓步迈入回廊,如今他所居住的秦王府,是十几年前他与母亲所居的旧宅院修缮而成的。
  那时他阿爷与哥哥――七年前的魏王与魏王世子,往河北道就藩,他与母亲却被扣在了长安,留在长安城中入崇文馆与诸皇子一同念学。
  他永远记得刚入崇文馆的那段日子,分来的永业田她阿娘竟拿去牧马;他阿娘连汉话都说不清,李云琮笑话他的口音里有股膻味;他知道了长安城的贵人过冬不会将羊皮穿在外面,那样会被叫放羊乡巴佬;他知道了什么是光明虾炙、什么是箸头春,天天抱着羊腿啃的是茹毛饮血的野人。
  李承d总以为孟追欢是不同的,他自发地为记忆中的孟追欢掩上了一层朦胧的光影,其实孟追欢与其它人做得并无不同,她也会在他诵书的时候掩嘴偷笑,她也会因为闻到羊膻味低低皱眉,她也曾在崇文馆中羞辱过他。
  那天夜里月朗星稀,他坐在宅院的角门外,一如从前与她偷偷溜出去玩时一般。他打开香盒问她,“欢娘你看,这是什么?”
  孟追欢扑倒在他身上,“龙涎香啊,照夜白,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个味道?”
  ――他正想嘲笑她一番,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不过是误认粪便为珍宝。
  可他只是轻轻地抱着她,抚摸过她被汗水浸湿了的衣衫,他说,“那我改日再为欢娘多寻一些来。”
第20章 :齐士谁怜管仲才
  因着孟追欢畏寒,一夜里李承d往铜暖炉里加了好几次炭火,将整个屋子烧得热气融融,她倒睡香了,李承d却一夜发了好几层汗。
  外面早已雄鸡报晓,李承d唤了好几声,孟追欢却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
  他从前听赤豆说她家娘子冬日里赖床,要丫鬟给她将衣裳在被窝里穿好,将洗面、漱口的物什都拿到床头了,她才肯动一点身。
  李承d叹了一口气,偏偏他宅中没一个近身的丫鬟婆子,他挽起袖口,感叹自己遇上她真是天生贱命。
  孟追欢待李承d替她将脸都擦了,她才将眼睛睁开,“这是什么水,这么冰?”
  李承d伸进盆中试了试,“这是温的啊?”
  孟追欢撅起了嘴,本想发作一番,又想到他大少爷估计也是第一次伺候人,这才道,“下次要烧热一点。”
  孟追欢眼看着上值要迟了,只往嘴里塞了几口胡麻饼就骑马走了。
  为了孟追欢上值方便,昨日孟追欢、李承d二人未宿在堂屋后的正寝内,而是选了东回廊外的第二间院子。
  他又领着二平去库房里选了好些家具,好将这院子里半新不旧的物什换掉。
  他在外行军这七年,就算是露天搭个棚子他都能睡着,如今却对着这些卧具挑拣起来,“我记得先前高祖赏下过一张壶门床,那床的壶门脚和床板间专门挖了个隔层放炭盆,那床可还在?”
  府中管库房的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三顺,那人答道,“还在还在,从前王妃……皇后娘娘嫌那床不铺睡褥也能把人热处一身汗来,就着人收了起来,可是要搬到正寝去?”
  “搬到东边的院子里,待会让二平领你们去。”
  他想起孟追欢冬日畏寒,夏天又怕热,便说,“我房里有一方玉竹水纹簟,你们先搬过去备下,待天一热就要换上。”
  一入长安,三顺就领了二平从前的活,成了秦王身边第一得脸的内侍,二平在李承d身边鞍前马后七年,行军的苦他全吃了,好却都叫三顺享了。
  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个帮孟追欢置办内院的活,他可不得好好溜须拍马一番,“那席子虽是细竹丝编的,却软薄如绸,冰冷如玉,用来给孟家娘子夏日消暑最好不过了。”
  李承d正准备再挑些衣桁、灯檠、镜架之类的物什,却听三顺拱手道,“原来阿郎是给孟娘子挑的,阿郎往年生辰的时候,孟娘子听说阿郎怕热,送过一张象牙席,滑腻得连灰尘都沾不上,阿郎从前不舍得用,如今拿出来正好。”
  李承d忆及前尘往事,嘴角都勾起了一抹未察觉的笑意,“那便这么办吧。”
  二平听了这话剜了三顺一眼,转而又将头埋下。
  在李承d布置院落的间隙,孟追欢却是一连几日,上午上值,午后便打竞渡、投壶、双陆、马球,一时间与那些世家大族的女儿交往了个遍。
  万年县中不抑兼并之事便已然人人知之、沸反盈天。
  就连孟追欢的二婶张佩兰也曾私下向她探听过此事的真伪,她只是点了点头却不肯再说其他,粮价一路猛涨,竟如同荒年一般。
  今日上值,客京华见了她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孟追欢!你且看看,如今的粮价已然涨了三成,那些世家大族户户囤粮,都等着大宰百姓一顿呢!”
  孟追欢嗯了一声,挑眉看着被气得满脸通红的客京华,“客公,你不觉得从前长安城的粮价太低了些吗,谷贱是会伤农的。”
  “是,如今粮价虚高,农户将存粮抛售,现在是赚了,以后呢?他们没了口分田,余粮又卖了,今年如何过冬?”
  “客公,我为你算一笔帐,”孟追欢掰着指头数了数,“我孟氏并不算万年县大族,但光长安一处所营的田庄、禄米一年就有近两千石,不算其他收入,便可供养千人吃上一年,薛氏、王氏、谢氏更是庞然大物。”
  孟追欢凑近了些,“可为什么每年长安仍旧有这么多人饿死?仍有这么多人为一口饭卖身为奴?”
  客京华将头埋下,眼中满是郁色,“那是因为粮食都流去了吃肉的人碗里。”
  “那我就要这些吃肉的人――将从前吞进去的,全都吐出来。”孟追欢笑了笑,“客公等着看吧,今年的粮价也就涨到这儿了。”
  孟追欢却不愿与客京华详谈,人心中一旦有了成见,说再多也是无异,只听官署外面有人想见她,她忙赶去应客。
  来的人是个三白眼的书生,向着孟追欢行了个插手礼,“某斗胆,想向孟大娘子求教一件事。”
  孟追欢嗯了一声,示意他说下去,他便道,“长安城中人都说今年开春就粮价飞涨,不是一个好兆头,可某却觉得,今年必然是个丰年稔岁。”
  孟追欢不由得稀奇,对着他笑了笑,“何以见得呢?”
  “某从前在家读书的时候,家中只有些许口分田,每年租税却要向国家交纳谷物二石,便只敢在地里种稻谷。可地多的人家却不同,他们会划分地力,在不同区域种上不同的作物,再将盈余卖出,同样大小的地所获之利却往往多过只种稻谷的人家。”
  “如今万年县便是如此,世家好像是攫取了农户的土地,以为可以凭此囤积居奇,敛财获利,但却不知这供求有数,地里产的东西越多,价却越涨不上去。”
  那三白眼的书生瞅了眼孟追欢的神色,喜怒未可知,“可孟监丞须知,这些人就算酒腐于爵、肉腐于俎、粮食全都烂在仓里都不愿卖出去,若想抑住粮价,某有一策可献――”
  “你说。”
  “他们见不得贫苦百姓填饱肚子,更见不得有别的人来将他们该赚的钱赚走。”
  白傲杀明明是在笑,脸上却愈发得冷,“江南东西道、淮南道,良田众多,行商之人往往会收购米粮向北贩卖,可来京畿道者却是少数。若是通过往来驿站向江淮一带传递消息,只说今年京畿一带粮价飞涨,商人逐利而来,定是要将米粮皆卖出才肯走的。”
  孟追欢听罢,满意地笑了笑,撑着脑袋望向那三白眼的书生,“你叫什么名字,可是来长安考科举的?”
  “某白傲杀,滁州举人。”
  “我家宅院在亲仁坊,我阿爷是中书舍人孟白甫,你若是得了空,可愿去找他讨教下诗文。”
  她虽未读白傲杀的诗句,却觉得他干谒诗
  干谒诗:一些文人为了求得进身的机会,往往十分含蓄地写一些干谒诗,向达官贵人呈献诗文,以求引荐。
  一定写得不错,孟追欢如是想到。
  送别了白傲杀后,已然日落西山,暮色昏昏,孟追欢就着要落不落的霞光缓步往秦王府邸的方向而去。
  李承d已然在角门等着接孟追欢下值,他着了件豆绿的细鲽半壁,倚在匹浑身花斑的于阗马上,嘴里叼着一根草,哼着那首她惯爱弹的《绿腰曲》。
  她用手轻抚过那马背上虬结的肌肉,“这马竟没有照夜白壮。”
  孟追欢说的是韩炙画的玄宗宝马照夜白,韩炙绘之马膘肥体壮、怒目嘶鸣,这匹花马则丰神俊逸、一派闲适。
  李承d却会错了意,扑哧一笑,将她搂在怀中,“晚上再给你骑照夜白。”
  他又背对着孟追欢单膝跪地,让她骑在他的后颈上,将她扛到了院内。
  院中已焕然一新。
  廊下打了几盏红纱帖金的烛笼,落脚处皆铺满了宝相花纹的宣州红线毯,窗前摆着个多枝灯檠与紫檀书几。孟追欢没来得及细看,李承d便已将她扛到了壶门床上坐着。
  二平献宝似得从后面拿出了个卷筒似的物什,“孟娘子看,这是什么?”
  孟追欢一瞅,那竟然是一张半新不旧、却保存完整的象牙席,她看着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可是当初王爷生辰,你送给王爷的那张。”
  孟追欢面冷得似是被迎面泼了一盆水。
  弘道年间,万国衣冠拜衮龙、蛮夷胡越来朝贡,制象牙席的象牙便是朝贡贸易而来,照理来说应该是极为稀罕之物,但她姨母的蓬莱殿却有数十之数。
  逢七月初五李承d生辰,她姨母吩咐她给李承d准备生辰礼,她只草草地将自己睡得半旧的象牙席送与了他,她还与李云琮、李云珈以此做赌局取乐,李云琮赌他见识短浅,连象牙席都认不出;李云珈赌他认出了这是象牙席,但以为是珍宝,要供在祠堂,日日扣几个响头。
  ――当初嘲笑欺负李承d的事情,也都少不了她的份。
  如今骠国、林邑一带所供象牙一年比一年少,已然匀不出制象牙席的量,因战乱象牙抽丝工艺已然失传,她很久都没有睡过象牙席了。
  李承d见孟追欢神色有异,蹲下身来握住她的手,一双炙热的眸子望着她,“欢娘,怎么了?”
  孟追欢沉默半响,还是决定将此事和盘托出,如今李承d待她这样好,她从前不该这样待他的。
  孟追欢说了半有半个时辰,从象牙席说到她与高祖两皇子的赌局,从给他取的外号讲到笑话他写的诗文。
  她踩在那红线毯上拦腰抱住李承d,“我从前待你不好,我知道我错了,我也不希望你能原谅我――”
  李承d用虎口抵住她的脖颈,逼她仰头望着他,他的语调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孟追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就不能假装这些事从来没发生过吗?”
  “我只是想……至少让你知道这些事。”
  “可是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李承d一把将孟追欢推开,他使得力不大,却还是推得她一屁股坐在了壶门榻上,“你知道李云琮和李云珈怎么死的吗?”
  孟追欢心里突然有一个猜测,“我不大想知道。”
  李承d深吸一口气,“沙州一役,梁军陷入重围,在逃命之际我都不忘将李云珈杀了;你姨母为了她儿子的王位,派刺客于围猎时取李云琮性命,我补了最后一箭。”
  他伏上去轻轻拍了拍孟追欢的脸颊,“你是觉得你有什么不同,所以我不会杀你?”
  孟追欢上上下下打量着李承d,沉默了半晌。
  她突然开始解自己的衣裳,她今日穿的是上值的官服,只需抽一下革带,袍子便四散。
  她想,李承d要得不就是这个吗?
  李承d额头上的青筋一突一突,似是察觉了她的动作,攥住她的手不许她动,嘴里吐出的恶毒伤人的话语,“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
  孟追欢被捏得骨节生疼,直呼痛。
  李承d将手撒开后说道,“现在穿好衣服滚出去。”
  孟追欢指了指外面已然垂下的夜幕,“宵禁了,滚不了。”
  “那就明天滚。”说罢李承d大踏步走出了院外。
  孟追欢微微叹了口气,却未伤感许久,将换了衣服便要上榻睡觉。
  二平忽而领着五六个内侍进来,面色为难道,“孟娘子,王爷说要将这些东西都搬出去。”
  孟追欢将头埋在被窝里,背对着二平,“你搬你的,我睡我的,我不碍着你。”
  说罢这几个人陆陆续续先搬了灯檠、书几、铜镜出去,又回来将那红线毯卷了起来,连廊下的灯笼都不放过,搬得这院子里空落得如同才遭了贼一般。
  孟追欢翻了个身,心想这下能好好睡了,却又听到二平那细得像蚊蝇一般的声音,“孟娘子,这榻床……王爷说也得搬出去……”
  孟追欢一下子从榻上爬起来,“那你去问问你家王爷,我睡哪里?”
  二平从身后将那卷好的象牙席抱出来,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王爷说……将这个还你,你可以睡在这上面。”
  “这席子冷得跟冰窖一样,如今还在二月间!”
  二平为难道,“我给您多拿几层褥子您将就着睡了吧,王爷正在气头上,他过两天气消了就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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