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d着三顺拿了两包银子塞在这小内侍手里,他才继续道,“圣人今日招了许多家中有女儿的文臣进宫,似是在商量王爷的婚事。”
李承d叹了一口气后道,“他可有定下是哪户人家吗?”
“尚未,我师傅在帘子后面偷听着,只说要找一个懂诗赋、知礼仪,关键是不爱忤逆尊上的……”
“他哪里是商量我的婚事,他是在点我和欢娘呢……”李承d皱了皱眉,“宫中近来可还有什么大事?”
“天气越来越冷了,圣人在战场上的旧伤复发,日日疼得睡不着,昭仪招了许多道士进宫,说是要为圣人祈福,”那小内侍慢慢回忆着,“兴庆宫花萼相辉楼从前不是被烧了,那入宫的牛鼻子老道说,圣人体痛,是因为薛氏的亡魂作遂,要在花萼相辉楼的旧址上修一座宫观,方能震住薛氏的邪崇。”
“圣人可应了?”
“尚未,但若是再疼上几月……”
“他这是病急乱投医,从前做了亏心事,如今才怕鬼上门,”李承d皱了皱眉,“拿欢娘改税制才征来的钱,去修镇压她姨母的宫观,你们可千万别传到她耳中。”
那小内侍点了头行了礼后,这才从王府的角门离去。
李承d思衬了片刻,招来三顺道,“明光军这一干相熟的人等中,可有谁家中的女儿或是妹妹未出嫁?”
“赵冲将军的女儿、客公的妹妹……”三顺掰着指头数了数,“剩下的也只能等我去一一去问过媒人。”
三顺试探地询问道,“阿郎可是怕,孟娘子将来受欺负?”
“她能受什么欺负,我是怕她学了她姨母的手段,将别人直接弄死了,我不好和这些大臣交代,”李承d撇了撇嘴,他抄着手道,“我才不会担心她,她一点也不值得我担心。”
“阿郎,那我现在就去寻媒人?”
李承d点了点头,待三顺一出门,他就递了牌子入宫去见李忧民。
李忧民此时正靠在浴堂殿前的逍遥椅上,由太医替他针灸着腿,他虽不喊痛,额头上却冒出了一层薄汗。
他抬抬手让李承d起来,“别动不动就跪,你现在年轻,觉得没什么,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便知道疼了。”
“那儿子给您锤锤?”
李承d刚要上前就被李忧民一手打住,“本来我只是疼,你劲儿这么大一锤不给我锤废了。”
李忧民看着他垂着脑袋不说话,便觉得他这副为了女人要死要活的样子来气,他抱起手道,“有话就直说,别跟你老子我绕圈子。”
“儿子以为骠骑将军霍去病说得好’匈奴未灭,何以家为‘,在我打到狼居胥山前,我都不想娶妻。”
李忧民一拳锤在李承d肩膀上,“何以家为?你连这么大儿子你都敢生,你跟我说何以家为?”
“阿爷,你明知道是为什么,我就算娶回来,她也是守活寡,你何必耽误别人家的姑娘呢?”
“你死了这条心吧,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我也不会让你娶和薛氏有血缘的女人,”李忧民握着佛珠的手重重地拍了拍李承d的肩膀,“你要是想寻死觅活尽管去,你阿娘现在不在长安,这招对她有用对我可没用,你死了我就立阿训为皇太孙,他可比你听话多了。”
“那你这么说,阿训还不是流着薛氏的血……”
“诶你小子,不忤逆我便不会说话了,”李忧民狠狠瞪了他一眼,“要不是你们两兄弟子息不丰我用得着这样吗,一个二个都生不出来……我看不是祖坟没埋对位置,就是你们俩身体有什么毛病。”
李忧民对着那跪着替他针灸的太医望了一眼,“让太医抓点壮阳药送到你府上去,我上次给的秋石你有没有在吃?”
李承d皱了皱眉,虽觉得没用却还是开口劝道,“阿爷,我跟你说了,那什么丹药什么道士都是骗人的,你小心越吃身体越差。”
“我起初也不信,前些月里,我日日都做噩梦,自从吃了那丸子后,近日是睡得好了些。”
李忧民抚了抚李承d的脸,他的儿子竟已经长了这么大了,在营帐中哭着说他也要上战场仿佛还只是在昨日,“你放心,我每用一丸,便让那道士也吃一丸,他若是骗我,他也得一并去死。”
“这样最好,”李承d点了点头后道,“阿爷,那王妃的事儿――”
李忧民盯了他一眼,总算是无奈道,“等我这阵气消了再说……等她出了孝期,你再来跟我说这事儿。”
李承d见他阿爷也算是松了松口,磕了三个响头后才离去。
他心中愉悦,不由得哼起了孟追欢最爱弹得那首绿腰曲,他回府后见了三顺便道,“可有谁家答应,赶紧将他们回绝了,实在不行,我一一上门致歉便是。”
“那倒不用王爷亲自上门……”三顺沉默了半晌,总算是开口道,“赵冲将军说他女儿有顽疾,看到胡人长相的男子便害怕;客公说他妹妹讨厌小孩儿,不愿意给别人当后妈……”
三顺见李承d脸色有些难看,找补道,“阿郎你别难过,王四郎说了他妹妹还未嫁人,今年已经说了三次人家都没说出去,再说不出去就要被他阿娘送到道观里当姑子了,可以嫁给王爷。”
“他妹妹?”李承d深吸一口气道,“我要是娶了他妹妹,她和孟追欢两个人不把秦王府改成马球场啊!”
“罢了罢了,”李承d又向那小院的所在瞅了一眼,“她今天闹了没?”
“这倒没有,吃饭什么的也都照常吃了,就是――她说要出门去上香,我怕孟娘子……便没替她准备马车。”
“她脸皮厚着呢,才不会出门去寻死呢,她要什么你就给她,”李承d点了点头,“我才和她吵了架,我这几日不好在她眼前晃,你找些小动物送到她房中,她会养的。”
三顺刚点了点头,便听到李承d叮嘱道,“找几个八字硬的,别被她又给养死了!”
李承d去了书房,正看着军中的庶务,便听到二平火急火燎地开始敲门。
“怎么了?”
二平一进门便扑倒在李承d的身前,他哭喊道,“王爷,孟娘子她……她出家做道士了。”
李承d刷得一下从桌案前站起,“你说什么?出家了?”
“她说她要去咸宜观还愿与上香,我们便驱车去了那深山中,她上过香后,便说要去算一卦,让我在千鲤池前等她。结果她竟独自去找了文逸真人,现下孟娘子已然皈依传度了……”
李承d被孟追欢出家的消息气得脑袋发昏,“你连看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都看不住?”
二平忙跪下道,“王爷,那毕竟是女冠的清修之地,又有文逸真人庇护她,我们也不能将她强行带回来啊。”
“说什么女冠清修地,谁不知道那是文逸寻欢作乐的地方,”李承d长叹一口气,“她现在怕不是陪着王向妙醉得跟泥一般!”
长安女子出家为道成风,无论是真的仰慕仙道,还是借此躲避婚事。
这些女道士多不守清规戒律,或与写诗宴饮,或风月人间,朝廷官员、风流才子也多拜倒在这些女道士的石榴裙下,虽遭人唾弃,却无人敢管。
李承d摊开手道,“算了,便让她去道观中玩两天吧。”
第60章 :山气日夕可曾佳
咸宜观中,宝龛兰台、灵坛道馆,依易学八卦而布;金丹炉鼎、庵堂牌楼,守阴阳相对之意。
王向妙替孟追欢将莲冠戴到头顶上,她的道袍上沾了好些酒气混着脂粉香,惹得孟追欢嗅了又嗅。
“近日观中来了好些诗人,可要去见一见?”王向妙挑了挑眉,“我浑忘了,你是不喜欢才子的。”
孟追欢想了个借口道,“我是真的想来清修些日子的,酒色伤身。”
“我也是真心在山里修行的,”王向妙诚然道,“修习守一、存思术是修行,这修习男女合气之术何尝不是另一种修行?”
孟追欢挑了挑眉,“那你这么说,我修道还真是修了有些年头了……”
王向妙扑哧一笑,“真不去修?”
“真不去,”孟追欢点了点头,她忽而红了脸,“我已经下定决心戒男人了!”
王向妙拉着她坐到壶门榻前,她拿起手边的玉莲拂尘在孟追欢的身上轻轻扫过,“不要将尘世间的失意与落魄,带到我观中来。”
孟追欢好奇地盯着她,“你怎知我尘世中的失意与落魄?”
“昭仪娘娘曾派人来找过我,”王向妙露出个神秘莫测地笑意,“她问我,这仙丹吃了,到底是真能成仙还是假能成仙?”
“若是真能成仙,高祖皇帝炼尽天下之朱砂,为何还没能羽化登仙?”孟追欢捏住王向妙的手道,“你也要少吃这些东西……”
“你放心,我从来都不吃,”王向妙抚了抚她的手,“我只是偶尔在床上喂男人吃吃,谁叫他们不中用。”
“我这几日都在秦王府中,不便与眉娘联系,她可还说了些什么?”
王向妙此刻平静地仿若与那在道观中醉生梦死的女仙是两个人,她将那拂尘放在桌案上道,“你与其问她说了什么,不如问她许诺了什么。”
“她许诺了什么?”
“灭佛,”王向妙的口中冰冷地吐出这二字,“高祖皇帝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李耳的后人,却随薛观音一同崇佛抑道,造讲佛经、好佛理、造佛塔、迎佛骨。日后正本清源,自然要以我道家为国教。”
孟追欢沉默不语,她知她姨母素爱礼佛,她却如世俗中人一般,这漫天神罗,谁能保佑她,她便敬谁。
王向妙见她不应,便又说道,“僧侣不事生产,不纳税赋,又常念及功德之说以求宽宥,却不遵朝廷科律。灭佛之事既成,朝廷无钱之忧可缓,我们道家又重新获得了世俗的统治地位,不好吗?”
孟追欢抬眼看向王向妙,“你想做什么?”
“自然是做我朝国师。”
“我一直以为,只有我们这些诵读孔孟之说的书生才想入世,”孟追欢嘲讽地笑了笑,她拿起王向妙放在桌案上的玉莲拂尘,在王向妙身上轻扫了扫,“文逸真人,不要将尘世间的失意与落魄,带到观中清修地来。”
孟追欢推拒了王向妙后,她便被变相软禁在了道观中,只可惜她一时怒急,将李承d派来跟着她的内侍、宫女都赶回了秦王府,现下想求救而不得。
王向妙还是日日在道观中饮酒作乐,白面书生来往观中,与女冠或以红笺诗文传情,或调笑于房中男女欢爱之声久久不散。
平康坊也比之这咸宜观逊上三分,曲江池都能说得上一句清风皓月。
孟追欢看着观中成双入对的女冠与书生,伸手向千鲤池里捞捞游鱼,她对着那红白相间的锦鲤嘀咕道,“李承d,你再不来接我,我就真的要破戒了!”
只见王向妙趁着夜色在千鲤池旁与一面目俊秀、温润谦和的书生告别,她递上一纸红笺,拨弄拨弄耳畔的碎发,“山气日夕佳?”
出自陶渊明《饮酒》
那书生脸上一红,轻轻摇了摇头。
王向妙轻叹一声,“那待山气日夕佳时,你可要来找我啊!”
那书生点点头后,这才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地从千鲤池旁离去。
孟追欢却觉得奇怪,男人又不会来月事,这俩人郎有情、妾有意的,为何他不留宿呢?
她偷偷地戳了戳旁边和她一同喂鱼的小姑子,“山气日夕佳是何意?”
“你别看那男人长得好看,其实是个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那小道姑摇了摇头,“山气日夕佳就是问,他的疝气好些了没,今日能不能留下来陪真人困觉!”
孟追欢扑哧笑出了声,却又觉得这倒是个好机会。
她便扭扭捏捏的上前,又红了脸便拉住王向妙,“文逸真人,那个小郎君是哪家的?”
王向妙却觉得离奇,孟追欢在长安城中素有风流之名,她将这女人囚在山中的几日里,却丝毫未对男人流露出一丝兴趣。
她轻蔑地笑了笑,情有所钟又如何,哪有女人不贪新鲜的?
“姓孔,是个长安县的刀笔小吏,”她捏上孟追欢的下巴,细细端详着,“你要是喜欢,我送给你好了。”
孟追欢嗯了一声,她羞赧道,“那待他来了,你将我写的诗送给他可好?”
“这是自然,”王向妙见孟追欢似有松口的迹象,她又试探道,“这男的身体上有些毛病,你现在能看能摸唯独不能睡,等他治好了才行。”
“那能不能用点……秋石之类的药。”
王向妙冷哼一声,女人急色起来才是急得吓人。
“他那病一不小心别死在床上,到时候你也觉得晦气,”王向妙勾起孟追欢的衣带,在她耳边悄悄道,“你便与他多写几首诗先调调情,待他病治好了,有你舒服的。”
“那就谢过文逸真人送我的礼物了。”孟追欢点点头,眸中含笑,她将礼物二字咬得颇重,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王向妙。
孟追欢回了房中,便开始边咬笔头边开始写起了情诗来。
这么一写,她却犯了难。只因这辈子她便没给别人写过情诗,骤然间让她写出几首,她便有些犯难。
从观中刻了卦象的窗棂中仰头望天,如钩的弯月映照在古井中聊了无波澜,山间的翠色层叠挂在巍峨的钟楼之上,屋中的炭火烧得暖融,她却只觉得身上裹了一层薄霜。
孟追欢捏起那张写诗所用的红笺,轻轻叹道,“阿d,从前我便爱利用你,现在也少不得要利用对你的那一二分情意,写几首酸涩的情诗出来。”
她在桌案前轻轻提笔,红笺上便是几行隽秀的小字,“从来寡意太蹉跎,自古多情空牵念。风流罪过逐水流,不是冤家不聚头。”
那张沾染了桃花胭脂香气的红笺传到了那得了疝气的书生手中,更如一尾羽毛随春风而过,搔得长安俊秀的书生皆心中燥痒。
只说这咸宜观中来了个笔沾花露、身披霞裾的女仙,法号心痴,爱写艳情诗,好填风月词。
孟追欢却不知男人的德性,这孔姓书生虽然根是软的,但嘴却很硬。
从以诗相合讲到月下独酌,又从美人醉酒说到吹灯入罗帷。还说一夜后这女道士便思念他成狂,可惜他尚未求取功名,不能成全女仙的一番赤忱之心。
孟追欢还每日在道观下作情诗作得将头发都挠下了不少,在孔姓书生口中,他俩已然鸳鸯被里压海棠了。
月朗星稀、灯火皆灭,正是梦寐之时。
李承d一个人躺在壶门榻上,裹着被子翻来覆去,却睡不着觉。
他只要想到那些书生口中“女仙多情、心痴一片”说得有可能是孟追欢,他便――
绝计不可能是她,她喜欢的是他这样勇冠三军的男儿,才不可能喜欢满口之乎者也的酸腐书生!
那日苏推门而入,本打算将这些红笺放到李承d的桌案上,却不想他竟未睡。
“王爷――我拿到了!”那日苏将这些红笺递到李承d手里,“这上面到底写得什么,怎么上面还有些桃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