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头爸爸飞起将章医生揣倒在地,众人顿时傻眼,“好了吗?”他绕到章医生前面蹲身和九哥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章医生摸摸自己的腰,疼得真没以前那么厉害了,老好人和萧望扶着他站起。
“不好意思,他脑袋不好使!您没事儿吧?”欧阳诗一个劲儿地道歉。章医生摘下眼镜,用衣袖摸了摸额头和鼻尖的汗滴。“没事,把毒刺拔出来上点药水就行,这种蜜蜂基本没什么毒,再用盐水或者肥皂水冲洗冲洗就好了。”章医生忍着疼痛道,经历了一次生死,是他变得敏感了。
方寸久扒着萧望的眼睛反复看,发现了栖身在眉毛中的刺,他瞅准了猛的帮他拔了出来。“疼——”萧望眼角挤出几滴眼泪。直到此刻众人才认定章列俊真是一名医生。
凌楼站在院门口看着混乱的现场心里也乱成一团,他还在为萧愉的生日礼物苦恼。要是凌穹有个把柄抓在自己手里多好,叫她往东绝不敢向西的那种。
章立早耳朵里插着耳机,她将音量开到最大,现在听到丁点儿响动都让她觉得厌烦。
萧望的这顿饭终究没吃,他也清晰认识到疼痛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么一点儿竟然连食欲也驱散了。
“九哥!”欧阳诗在锅里炒菜。方寸久应了一声,狗也应了一声。
“九哥!”方寸久向狗招手,狗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跑过去就向他身上扑,方寸久摸着狗的身子,“你妈在叫你呢!”狗向后退了几步趴在地上。
“它都懒得理你!”方寸久百无聊赖地走过去说。
“去叫齐奶奶来吃饭!”
方寸久看了看窗外,天还没黑透,远处的电线还看得清楚,横亘在深蓝天空中把天空划分成了大小不等的三块,随着夏日的到来麻雀也多了,安居镇多的是各种不知名的野鸟。
“回来了吗?”方寸久问欧阳诗。
“回来了!”她到后院取酒看到齐奶奶和齐磊进了对面的院子。齐奶奶的院子很大,被她种了各种蔬菜后就变得面目全非,像漂亮的脸蛋上糊了几块煤烟,但是在齐奶奶眼中,煤烟几块也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她和齐磊住正屋,偏屋里放了各种出售的商品,房子大,有时她会觉得冷清,但有时又会觉得不够用,不够用的时间少,冷清的时间居多。看着凌家的老房子都已经租出,她便想着把偏屋收拾出来,也放块招租的木板到巷口,这样还可以多一份收入。
齐奶奶在院里鼓捣她那三十株辣椒苗子,是顶辣的朝天椒。她把它们晒干磨成粉拿到市场出售,销量还不错,镇上很多人就爱这一口,辣得过瘾,把生活带来的所有毒素都辣得蹿出身体。再一口苦瓜,把人生中的苦嚼烂吞进肚子里再拉出来。
“哥——”方便面提桶水在菜园里转一圈洒一瓢,把自己浇成了一株植物。
“你在过泼水节?”
“泼——泼什么节?”他把瓢扔进水桶,抹了把湿漉漉的头发从泥地里跳出。踏上水泥地的他一步一个泥脚印。
“泼水节!傣族的节日!”方寸久应了声,绕过他走向齐奶奶,齐奶奶见是方寸久,急忙从泥地里走了出来。方便面有他这个朋友,是她最为高兴之事,一直以来她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方便面学坏,所以想方设法让他留在无梁一中,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样的话她虽不会说,但是道理总明白。
“晚上您就别做饭了!到我们家去吃吧!”
“好!”她没有推辞,欧阳诗前一天已经跟她说过,原本说的是今天中午,但她要守在摊前,就推到了晚上。
偏屋的门敞开,她从里面的桌上拿出两包金银花茶,递给方寸久一包,又递给方便面一包,“磊儿,给章医生家送去!”
“又记住了!”方便面无奈地叹一声,“我不想去!”
“你这孩子!”齐奶奶拿着包金银花茶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去吧!”方寸久自告奋勇。
“那我也去!”
第38章 劫后余生
萧望花半日时间做了眼套戴在被蜇的眼上,他拿着镜子左看右看,不像独行侠,倒像江洋大盗。隔着窗户他看见凌穹在院里踢毽子,“凌穹姐,我这样是不是很有江湖气?”他趴在窗口问。
凌穹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答,萧望关上窗户走了出去,“三十一,三十二……”数到第三十九时,她一脚把毽子向萧望踢了过去,萧望用头给顶了回去,脑袋上方留下个灰印子。
在学校足球队由于身高原因他做不了球队主力,但做个守门员还绰绰有余,因他的小混混习气,班上很多人畏他三分。可是他当守门员从不用手接球,直接用脑袋把球送回队员们脚下,一接一个准儿,比人家的双手还好用,他也得意地说他练过铁头功。
凌穹捡了毽子继续踢,“叫我凌穹!又不是没有名字!”
“凌穹,我这样是不是有江湖气?”他整理好眼罩摆出大战前的身姿。
“独眼龙!”汽车的轰鸣声响在巷子里,凌穹抓住飞到眼前的毽子,闪身跑上了楼。
光头强开着车,周金枝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两个人一路沉默,一天卖不出十张票,这样的光景,糊口都成问题。拆迁款迟迟没有落实,想到过去的种种,夫妻俩难免提心吊胆。
周金枝看见灯下萧望闪烁的光头瞪大了眼睛,为避免看错,她又擦了擦眼睛,仍是闪亮的光头,一个光头强还不够,又出了一个,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子,这父子俩是成心要把她给气死。
“你的头发呢?”她跳下车逼近萧望大声问他。
“剪了啊!”
“怎么剪成这样?”
“省洗发露和理发钱,我这是为你们打算!”这句话从只知武侠小说的儿子口中说出让她的心里起了涟漪,“你好好学习就行,钱的事现在还轮不到你想!”萧望撇嘴,怎么轮不到我想,把他存着准备去买手办的压岁钱都拿走了,要不是这样他现在也不会从牙缝儿里省钱。
光头强看也没看他,直接进了客厅。
“爸怎么了?”
“谁知道呢!”周金枝看着光头强的背影,“别管他,你眼睛怎么啦?”
“被蜜蜂蛰了!”萧望可怜巴巴地说。
“活该!谁叫你总往别人家里跑!”
萧望摸着光头,“怎么算别人?人家好心叫你吃饭不去。”
章医生趴在床上哼哼唧唧,饭也不想吃,觉也睡不着。吃了想吐,不吃又饿,不睡觉又困,吊在悬崖边上就是睡不着,拉得神经紧绷,稍不留神就会断。回到家他保持现状一直躺到了现在。
“叫你去,叫你多管闲事!”柳珍嘴上埋怨他。
“怎么是……是多管闲事呢?”章医生语不成句。别的他不想多说,就他现在还能这般躺在这里,就有一大串该感谢的人。
敲门声响起,柳珍从卧室出来看见章林生已经开了门,他站在门前像个做错了事听着父母训诫的孩子。方寸久站在他对面,方便面站在方寸久身后,天上有几颗稀疏的星,月亮四周围圈着七彩光环。
“金银花茶!”他把透明塑料袋装着的金银花递给章林生,“是他奶奶给你们的!喝了降火,对身体好!”
章林生回头看见神情严肃的柳珍,“不……不……不用了!”原本有些结巴的他结巴得更厉害了。十二岁前他一直结巴,直到他和章焱上了同一所中学,他有事总罩着他,他的结巴才好,一句话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拿着拿着。安居镇的习俗,刚搬来必须尝尝这茶,以后全家人都会平安健康!”方便面从方寸久手里拿过塞进章林生手里,“好冷,我要回家换衣服了!”他跺着脚,后背被汗水湿透,做事的时候不觉得冷,现在停下来,冷意也从脚底升了上来。
“我们就住你隔壁,有时间来找我们玩!”方寸久说。
“对啊!一个人待着多没意思,大家在一起才有趣嘛!”方便面补充说,说完便催促方寸久说自己要回家换衣服。
“还有,你脸上要记得换药!”方寸久回头又叮嘱了一句,他看见那张创可贴依旧贴在他脸上。章林生呆在门口,一句话也没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没了章焱,感觉又回到了在学校被欺负的日子。
方寸久和方便面走后齐奶奶才想起大白菜的事,收摊的时候她还想着给章家送几棵大白菜,回来就忘得一干二净。怕欧阳诗一家等着她吃饭,她洗了手换了鞋就向方寸久家走去。
菜已经端上桌,欧阳诗看齐奶奶已经来了,便去盛饭。
“哥儿爸呢?”客厅只她二人,显得空荡。
“吃了药睡了!”欧阳诗递给她筷子。
“没吃饭?”
“吃药前就已经吃了!”
“要不要等等孩子?”齐奶奶说,这话是向着方寸久说的。
“他们去哪儿啦?”
齐奶奶指了指桌上的金银花茶,“叫他们给章医生家送点!住在这里,又没有地,什么都要买!我看那家的也是个会过日子的!”顺带着说起她在菜市场看见一个大眼睛媳妇每天傍晚去菜市场捡菜叶的事。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个人是柳珍。
欧阳诗把舀好的饭又倒回电饭煲,同是天涯沦落人,她不该如何对待这家沦落人,“你怎么啦?”齐奶奶问。
“没事!要不我们先吃吧?”
“等等吧!快回来了!”
“你说他是不是有那什么社交恐惧症?”方便面说。他淋湿的头发垂下风干后又膨胀起来,盖着他的脸变得很小。
方寸久没说话,他不怎么喜欢做事畏畏缩缩的人,人一旦畏缩起来世界就会变窄,变窄后就会做出错事自责的事和容易后悔的事,就比如自己。遥远的记忆如洪水猛兽刺激脑海深处最敏感的神经,他强迫自己吐出一口气,如若当时他向对方施以援手,哪怕只是一句话,当又是另一番景象吧。想到此他快速跑起来,“哥——”方便面在后面追着他跑。
“快吃饭!”欧阳诗看见冲进来的方寸久便喊。
“不饿,你们先吃。”他从柜子里翻出医药箱拿着跑了出去。
“我也不吃了!”说完方便面跑回家换衣服。
章林生站在玄关看着白色塑料袋发呆,拿在手里不知何去何从。看到柳珍急忙缩回头,拿着金银花闷头进了卧室。
方寸久气喘吁吁跑过来,柳珍正走过去关门,他嘴角露出微笑,“我找章林生!”柳珍没有让他进屋的意思。他也站在门前安然不动,没有离开的意思,他从裤袋掏出一把创可贴和一瓶碘伏还有棉签。“麻烦您把这些给他吧!”
章林生进卧室又出来,把装着金银花茶的白色塑料袋放在茶几走进浴室,到镜子前一看,右边的脸相较左脸肥胖了许多。撕下创可贴,伤口周边已经发炎,他捧起冷水在脸上抹了一把,镜中的自己愁眉不展,胆小懦弱,除了哥哥,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自己。来安居镇前自己和章立早还有很多话说,现在一天除了饭桌上碰面,碰面也没话说,中间像隔了安居镇到映秀镇的距离。
柳珍关上门,把创可贴和碘伏扔进了垃圾桶。章林生走出卧室门时听见方寸久的声音,他打开浴室门,轻手轻脚走到卧室再关上门,柳珍转身把什么东西扔进垃圾桶的一幕在脑海翻涌。
“谁啊!”章医生趴在床上问。
“隔壁的孩子!”章医生看着她,她把创可贴和碘伏放在床头柜继续说,“给林生送什么药,你自己不就是医生吗,要他送什么药?”
“林生怎么啦?”章医生今天一整天都晕晕乎乎,“是不是又让人给欺负了!?”
柳珍叹了口气,在床上坐下,“他可怎么办?”她和章医生同样迷糊,怎么会生出这般懦弱的孩子,在学校受了欺负不还嘴回家还不敢告诉家长,以前焱儿在的时候还能帮帮他,现在就剩了这孩子一个人,又遭了那么大的难,以后可怎么办?
“让他多交交朋友才好!”柳珍说,随后又叹了口气,交朋友又怕儿子胆小受气,自己儿子的脾性她还是知道的,在学校受欺负了回家也表现出他欺负了别人的模样。
柳珍进卧室后,章林生蹑手蹑脚出来,把垃圾桶翻了个底朝天。他把里面的垃圾全部捡出,拿着塑料桶对着电灯看。章立早两只耳朵吊着根白线出来,看见章林生在心底打了个盹儿,他在她眼中就是个无赖,章焱还说他在学校受欺负,打死她她也不信,现在终于安生点了,所以她不想理他,免得又冲破这安静的空气。
章林生一家在她读六年级的时候搬去映秀镇,他们第一次见面她就犯了错。
“你有没有动这里面的东西?”
章立早摘下耳机,他又重复了一遍,“那不是垃圾桶吗?我还没沦落到以捡垃圾为生的地步!”
第39章 劫后余生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章林生心里着急又结巴了,他走到她跟前,章立早看见他肿起的半边脸,像他又不像他,是他又不是他。他以前从不结巴的,眼神里还闪烁着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光,之后她才明白那是在世上的无所依傍,“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在里面看到过碘伏一类的东西。”
“你们家什么时候有过这种东西?不都是各种草药吗?”
卧室里一度安静,客厅里的声音隐约能听见。“孩子们还是不能习惯呀!”章医生的嘴陷在被子里,声音像只蚊子嗡嗡,“不说孩子们,我们现在还不是一样?”
“孩子大了,道理也懂了,别看她平时不爱说话,心里跟一块明镜似的!”
“要对得起开怀才行!你要多跟她说说话,立早有事喜欢憋在心里!”
柳珍应了声,她嫁到安居镇后,养父母多亏了章开怀的照料,她到安居镇后劝过两位老人到安居镇同住,也方便他们照料。但养父母总觉得他们还很年轻,再说都在映秀镇待了大半辈子,老来还背井离乡实在不是心中所期。他们搬到映秀镇两年后父亲平静死去,母亲在地震中遇难,找到时已经面目全非,她凭着绣花围裙认出,她一生都是个勤俭持家的人,都说好人有好报,最后却落得葬身废墟的下场。
“你又跟人打架了?”章立早问,印象中他的身上经常挂着小伤。
“唔……”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向左偏转九十度走到沙发旁,蹲在地上捡垃圾。章立早重新挂上耳机进了卧室。
凌穹拿着毽子走在后面,前面走着失落的方寸久,走了一阵快到紫藤花盛开的院子时,她追上方寸久,“萧望变成了独眼龙!”她笑着说。方寸久想着事,完全没听见她的话。
“你今天好奇怪!”她说,男生这才反应过来,“是有点奇怪!”他脸上带着苦涩的笑。“章林生让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死去的人!”方寸久靠着院墙,没有进去,凌穹也靠着墙,她觉得和方寸久待在一起很舒服,就像躺在草地上看蓝天千变万化的云。和方便面在一起总吵吵闹闹,可是她发现她不能一直这样了,有种叫做成长的东西在慢慢向自己靠近。
“你相信会有学生因为受欺负而跳楼吗?”
凌穹眼神里全是迷惘,她的生活一直是打打闹闹过来的,完全没想过这个问题。“我之前也不信,现在——我信了,人真的很脆弱!”他始终记得那个沉重的名字——钟毅。高一时,他拿着考试试卷从四楼下到一楼,几个学生聚在一楼楼梯下,那时已是放假时间,学生们基本都已离校,他家与数学老师的家在同一小区,他留下来整理好试卷顺便送到数学老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