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圆满——尺素【完结】
时间:2024-07-13 14:42:02

  “我会的!”他说,“其实现在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对他来说读书才是最好的出路!我们这样人家,要关系没关系,要人脉没人脉,只有死读点书了,我其实也不求他能有多大出息,一生平平安安就好,可我不能这样对他说,不然以他那个脾性,就彻底撂挑子不读书了!”她看了眼西天的斜阳,这么多年的奔头全在方便面一人身上。如若不能给他她所认为的最好未来,那她死也不能瞑目了。
  “方寸久!”光头强跑来,扶着腿喘气,“可找到你了!快帮我看看!”他拉着方寸久就走,“他先借我用用!”
  “回去小心点!”方寸久回头叮嘱。
  齐奶奶咧开嘴笑了笑,招呼他赶快去,她的牙齿前年掉了两颗,几天前掉了一颗,掉的偏是门牙,故而说话漏风,漏风也像咬住了风,丝丝风漾在脸上把这笑吹得很散,眼角堆了一块,眉梢挂了一弯,嘴角积了一汪。
  光头强拉着方寸久走过转角,放开他猛然转身往回走,方寸久笑了笑,也跟着他去了农贸市场。
  老人拎着东西惊奇地看着回来的两人,“顺路,一起回去吧!”转眼她手中的东西全到了光头强手中。
  “有人租房子了!”老好人接了电话高喊,杨燕正在紫藤花架下和欧阳诗说汶川地震的事。欧阳诗晚回了十多天,回来脸上晒黑了,整个人瘦了一圈,两个女人看了他一眼,继续说她们心中的事。说着说着便说到了高考的事,“明天就该考试了吧?”欧阳诗问。
  “可不是嘛!她一天蹦蹦跳跳,哪里把考试放在心上?”
  “孩子心里也急,在面上不表现出来!”
  “我家孩子可不是你家方寸久,对学习一点儿也不上心,对我们也没那么贴心,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我们那小祖宗,做什么事都不管不顾,还没有凌楼心细!”
第34章 劫后余生
  萧望睡到中午才醒,醒后到厨房舀了一大碗绿豆稀饭喝了又吃了三个冷馒头,吃完他觉得自己应该先吃馒头再喝稀饭,不过也无关紧要,他靠在沙发上捂着肚子打了个长咯。桌上风扇吹出的风呼呼灌进肚子,关掉风扇,他站起来蹦了好几下,吹进的风化成几个响屁吹了出去。
  六月的安居镇没有赶上炎热潮流,热浪没有吹响警哨,只风中裹了沉沉热意,没有风时一切静好。穿着长袖长裤做事虽有些热,但坐在屋里什么事也不做穿夹克也不觉热。
  方寸久坐在柜台前玩填字游戏,为了减轻欧阳诗的负担,也避免整天待在家无所事事,他和欧阳诗商量后决定在镇上找份轻松工作,因离十八岁还差两个月,简历没办法递出。打听来找过去,最后在贸华购物旁的便利店找了份收银员的工作。
  方便面踮着脚尖进来,绕到货架抱了一大堆零食,“哎,结账!”方寸久叫他。他偏头看着他撇嘴,“你到底有几只眼睛?”
  “本来只有两只,你逼得我开了天眼!”他放下笔,向方便面招手。
  方便面走过去倾起衣服把零食稀里哗啦全部倒在了柜台,“小伙子,你这儿的生意不行啊!”他两眼上下左右游走。
  “生意不行也得生活啊!三十六块!”他边说边把零食捡进方便袋,人生那么多灾多难,可也还死乞白赖的活着,活着是一种勇气,也是一种幸运。
  “你请客?”他摸了自己的口袋皱眉。
  方寸久系好袋子扔给他,“拿去!你以后不要再来这种小店了,这不是你该光顾的地方!”
  方便面接住袋子笑了笑,“我这个年满十八周岁勤恳的人不要,倒要了你这么个未满十八周岁弱不禁风的人,天理何存呀!”之前提出要到便利店兼职的人是方便面,方寸久陪他去找,老板一眼相中方寸久。
  “我去接老婆子了!东西先放你这,收工后记得带回来!”他格子衬衫飘飞的一角扫过门帘,混入人群。
  萧望懒懒走到院里,阳光刺得他闭眼再睁眼。他打了个响咯,开了头后便一个接一个蹦出,他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大口气,又吸进一大口,安居镇的空气都是绿色,不似无梁,张开嘴就是一大口灰。考试完后他觉得觉怎么都睡不够,这几天日落他倒头就睡,睡到中午才自然醒。
  对面章家仍然门窗紧闭,他听说对面搬来了人,不知是他过得日夜颠倒,还是对面也过得日夜颠倒,而且颠倒得比他更甚的缘故,他根本没见着过人影。
  萧愉去无梁培训,他乐得逍遥,周金枝和光头强也在跑车,又添一层舒适。
  “凌穹——”他两手拢在手边对着二楼的窗户大叫,叫了几声没有回应只好作罢。老好人手里拿着根胡萝卜,吃一口咋咋嘴,吃两口又咋咋嘴,一脸享受。
  “老好人!”萧望叫他,“凌穹呢?”老好人指了指方寸久家。
  “噢!”他答应了声,却转身向巷口走。
  “小屁孩,没礼貌!”他自言自语了一句,脸上春风醉意般的笑。
  蓝天中的云被微风吹成鱼鳞片,层层散在空中。“章家你请了吗?”杨燕看着旁边的老房子,若有所思。
  “还没,只搬来那天见了一面,听说是个医生?”两个人在门前拿着小刀刮荸荠,欧阳诗手法生疏,她觉得皮太硬,不容易刮下,杨燕刮两个她勉强能刮完一个,白胖的荸荠躺在地上的水盆咕嘟冒着泡。小头爸爸抓起一个便扔进嘴里,欧阳诗伸手打掉他左手的几个。
  “让他吃吧!能吃饭睡觉是件好事!”杨燕从盆里拿出几个塞给小头爸爸,荸荠在他平摊的手掌中摇晃,他两眼看着欧阳诗。
  “吃吧!”欧阳诗发话他立马握住荸荠,走出几步他回头,“我儿子呢?”最近方寸久早出晚归,他一天免不了要问好几遍。
  “去上学了!”欧阳诗说,“马上就要回来了!”
  小头爸爸点头,“他没被委屈吧!?”
  “没有啊!”欧阳诗吃了一惊,心底疑惑他为何说出这样的话。
  接下来她才知他话这样问的原因,“你说你,没事跑四川去干嘛,害得我儿子天天跟着担心!”小头爸爸一本正经,方寸久那天打电话的情景清晰印在他脑海。
  “还在跟你生气呢!”杨燕低声对欧阳诗说。
  天还没亮章医生就起床在房间摸索,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工作,辛苦奔来的生命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还早着呢,你再睡会儿!”
  柳珍正在穿衣,也不知是哪个好心人的衣服,发下来她就拿着了,总之比衣不蔽体要好。衣服是一件白色外套,发下来时还是崭新的,现在已有了洗不掉的污渍,说实话前半生她从没穿过别人的衣服。现在穿着,感觉和新衣服也没什么区别。
  “睡不着了!”她躬下身穿鞋,鼻涕和着眼泪流下,抓了一把扔到鞋底,又梦到了章焱,梦中他被压在水泥板下在大声哭喊着叫妈妈。
  “又梦到咱儿子了?”她从床底拖出行李箱,拉链拉过在天边撕开一道口子,口子里现出灰白颜色,翻到箱底她从里面拿出章焱十二岁那年全家一起去拍的全家福。
  章列俊拿外套的手略微抖了抖后收回,“他在怪我把他一个人扔在了那边。”她语带哽咽,抱着相片靠着床哭了起来,没有声音,声音都被吞进了肚里。章医生没有拿外套,他回头看见妻子抖动的肩膀,却没有听见哭声,心一下就痛了。
  他退回到床边坐下,轻拍着靠床坐着的他妻子的背,“别让孩子们听见了!”又道,“地上凉,小心感冒了!”说完大约又过了一刻钟,他才站起来慢慢走了出去。
  前方的路看得还不甚清楚,小巷很静,能够听见整个小镇的呼吸声。
  章医生关门时章林生从卧室探出头,他住的是凌穹之前的卧室,他来之后倒头就睡,这么些天虽然坚持每天吃饭,无非就是端端碗。章医生出门后他也紧跟着出门,脸碰在院子里的树桩上,之前的住户拉了绳子晾衣,现在绳子被收走了,独留孤零零两根木桩。睡得太多,他的脑袋晕乎乎,出院门撞到系鞋带的方寸久。方寸久每天早起,沿着巷子带着九哥跑个来回后去便利店工作。
  “对不起!”章林生弱弱地说了三个字后继续向前走。
  方寸久和狗追上他,九哥低着脑袋一个劲儿地蹭方寸久的腿,章林生低头看狗,狗抬头吐着舌头看他。
  “你脸上流血了!”方寸久说。他以为他没听清,放慢语速又说了一遍,章林生仍没有反应,他又用手语生疏地比比划划,高一时去孤儿院做志愿者时,他特地学了些,没想现在倒派上了用场。章林生抹了把右脸颊,抹下一手血,脸上也全是血。“你要不要去洗一下,擦点药?”方寸久继续费劲地做着动作。
  “没事。”章林生带着严肃的表情说,语气随意。
  他想到家里有药箱,药已经成为家里必备之物。“走吧!那就是我家。我家有药,带你去擦点!”他指着白色瓷砖的水泥平房说。零一年欧阳老师推掉木板房,新建了这栋水泥平房,他拖着残老的躯体走在工地,学校老师都劝他们夫妇俩退休就在家颐养天年,何必这么折腾。可夫妇俩认为房子也是人的脸面,即便老了也要保持体面。
  欧阳诗在后院酿酒,打开门酒味刺鼻,“我妈在酿酒!”章林生吸了下鼻子,窝在鼻门的鼻涕又被他吸了进去,“你叫什么名字?”
  “章——章林生!”他弱弱地答。
第35章 劫后余生
  方寸久的卧室上方有一块约五米的正方形亮瓦,是一扇小小的天窗,几天前他买了自己装上的。天空的星子像溶在水里泛着耀眼的光,月亮变成一弯新眉挂在远处的山巅。萧望挂在半空,“你们拉紧!”方寸久和方便面站在屋顶,死命拖住绳子。他脚蹬在墙上体力不支又滑下几步,“你们往上拉!”萧望恳求。
  房间的木梯他不走,偏要学郭靖令狐冲飞檐走壁。
  “我的胳膊,我的胳膊——”方便面嘴里咬颗棒棒糖,用力一拉拉得他双脚离了墙面,掉在半空中,喊了一阵胳膊疼,又喊手疼。方便面和方寸久把绳子拴在屋顶的横梁,决定先不管萧望,方便面跳进卧室把白天买的零食拿上来,为防止霜冻,楼顶都盖了瓦,两个人打开零食袋悠闲地吃着。
  萧望挂在下面缩腿缩脖子抱成一团,“你们快往上拉啊?”上面没有回应,只有塑料口袋的声音,他心里着急,撒开手解了绳子掉在了地上,“哎哟,屁股,屁股——我的屁股!”他躺在地上捂着屁股,叫完意识到痛的不是屁股,而是手,他的双脚离地不过十公分。
  方寸久看着旁边漆黑的窗,“他们睡得好早!”
  方便面低头在袋子里翻找,他明明拿了好几包香葱味的方便面,现在只吃了一包,其余的怎么翻也翻不到。
  “我的方便面呢?”他坐不住了,东找西找。
  方寸久给了他一个不干他事的眼神,目光流转之际他看见对面房顶的黑影,定睛看了看,轮廓大致是白天见过的男生。帮他上药的时候,他说他叫章林生。
  “章林生——”他鼓足勇气大声喊。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竟睡不着,睡不着的章林生像只壁虎似的从窗户探身上了房顶。今天白天碰到了一个同哥哥很像的人,让他又想起了章焱。他天生瘦小,在学校每次站队都站最前面,加上他很少说话,班上的男生都觉得他好欺负,有事总要他跑腿,性格原因,他也不和他们计较,他就是宁愿自己吃亏也要和同学和睦相处的性格。屋顶的风好暖,星空也好美,地震发生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美的星空。不过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他,偏偏是哥哥,学习不好,相貌平平,也没什么长处,爸妈也是这么想的吧,死的人为什么不是他。
  “章林生——”他站起来准备原路返回的时候听见有人叫他。
  “谁啊?”方便面有气无力地问,不吃够方便面他就浑身难受。“招手招手!”方寸久催促他。
  章林生回头,看见旁边的屋顶有两人在向他招手。他迟疑了片刻,没有理睬,原路返回进了屋。
  欧阳诗走到章家院门口听见方寸久的声音,叫的人名她没怎么听清。章家目前有几人她都没弄清楚,搬来了这些天很少见人。
  巷子尾共有五户人家,巷头至五分之三是林立的商铺,鞋子衣服水果,照相音像书店。拆掉的危房占了五分之一,巷尾的人家余下五分之一。她想也没想,走过去扣响朱漆剥落的木门。章林生听见敲门声,以为是方寸久找了来,站在卧室门后大气也不敢出。
  柳珍身材微胖,两只大眼像两颗葡萄嵌在脸上,乍一眼只能看见她的眼。这眼失了当年勾魂摄魄之效,如今看着有些失魂落魄。她睁着大眼失魂落魄地坐在小凳上,敲门声把她的魂又勾了回来。
  欧阳诗束发站在门外,柳珍的大眼引发她在心底的惊叹,这双眼睛真的太漂亮了。“我是住隔壁的,明天我的酒馆开业,想请你们倒我家吃顿饭,一定要来啊!”欧阳诗的脸上挂着笑,去了一趟四川,在那边待了十来天,顿觉得世界都变了,至于是变好还是变坏,只有继续走下去才能知道。
  柳珍看见这笑感到厌烦,她在痛恨自己,六年前她卖了镇上的房子,做主举家搬去四川,那时她在映秀镇相中一套实惠又便宜的房子,关键是离养父母近,76年唐山大地震发生后,八岁的她被领养,跟着养父母辗转一路到四川,后来她跟章列俊结婚到了安居镇。章家世代从医,多年前,他祖父的父亲斜跨药箱行至镇上,见此地花草繁茂,山深林静,便在此定居。到他这一代,虽仍是中医,但不用满山坡跑,坐在诊所替人把脉抓药就行。
  他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两个孩子身上,不过他想让他们学的不是中医,而是能拿起手术刀剖开身体换心补肺的外科大夫。多年后章林生将会觉得这些相当遥远,彼时他如愿成为一名肝胆外科大夫,就连吃饭也是对着人的内脏。
  柳珍垂着眼皮,懒懒的哪儿也不想去,什么人都不想见,“家里还有许多剩饭剩菜,天气热,放不得,不吃该坏了!”
  “啊,没事,不吃去坐坐也可以!”
  “不用了!”这次她懒怠解释,直接关上了门。
  章林生听见女声先泄了气,他把卧室门开了缝儿,留只眼睛看着玄关。他知道这个漂亮的女人,听她说接他们去吃饭他泄了的气又重新找回来,听见柳珍的回答,他的这口气终究泄了出去。泄气的他关上门,靠在门后看着卧室。床横陈在窗边,左面是一只红漆衣柜,窗前有一个写字台,上面空无一物。写字台左前的脚有些跛,下面塞了一团纸。床头的墙壁上全是涂鸦,他走近仔细一看,才看清是无数个重叠的笑脸。有几张嘴笑得拉到了耳根,之前住在这里的人该有多么高兴才画得出如此阳光的图画?
  萧望捂着屁股把手拿到灯光下一照,手掌已经红肿,“真不够意思!”他暗自气愤地说,“也不怕我缺胳膊断腿讹上你们!”
  “什么东西!不识好歹!”方便面看见转身就走的章林生骂了句,转身看见方寸久犀利的眼神他吐了吐舌头,打了几下自己的嘴嘿嘿笑。
  萧望走进卧室,看见掉在木梯下的几包方便面心里乐成了麻花,他想这二人还算讲义气,给他留了口粮。他躬身捡起来坐在床上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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