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还在推辞,忽然随风传来一阵歌声。
第86章 春暖花会开
白老师细听,唱的竟然是国歌,忽高忽低,节奏也不整齐,像小孩呀呀学语时发出的声音。此刻听着,多了几分亲切感,心情意外的畅快了许多。方便面说完缩着脖子进了屋,“这附近有小学?”白老师问。
齐奶奶听完他的话立刻笑了,笑时就忘了把钱塞给白老师,“没有!是大人们在唱国歌呢!”
白老师在学校每逢周一学生升国旗时都要去凑热闹,很多学生都认为他爱清净,实际上他是个爱热闹的人。“大冬天的,在家里坐着没事,总要找点事做心里才舒服!”齐奶奶继续补充说。
白老师愣了片刻道:“那我就先进去收拾东西了!”齐奶奶应了声,问道:“需要我帮忙吗?”他委婉拒绝了她的好意。
萧愉还在睡梦中,周金枝在外敲门敲得很有节奏,咚,停一秒又是咚的一声,这样一连敲了十来下。萧愉穿睡衣踏着鞋来开门,周金枝看她一副睡眼迷蒙的样子就急了。她从正月初五开始就没闲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问遍了,筛选出了三个相亲对象,“快,再不收拾就来不及了!”
她靠着门,“都说了不去!”说罢关上了门。
国歌章医生还能记住,小头爸爸倒是能记住词,不过唱的全没在调上,老好人和光头强完全属于滥竽充数,词只是零星知道些。欧阳诗在一旁笑,笑得小头爸爸直皱眉。柳珍在院里听了一阵,实在听不下去便进了屋。
“你们早上能不能别唱了!”饭桌上章立早说,“下午唱也行!”
章医生不以为然,“早上唱才好,我们做了报晓的公鸡呢!”
“公鸡下午也叫!”章林生插嘴。章医生丢给他一个你滚一边儿去的眼神。
“是你唱歌重要还是孩子的学习重要?”柳珍说。章医生喝汤不抬头,埋脸于碗中低声说了句,“三个臭皮匠!”
待孩子们进了屋,柳珍没有急于收碗筷,她在章医生身边坐下,“你有没有觉得立早最近有些奇怪?”
章医生手中翻着《本草纲目》,愣神后又回神道:“奇怪吗?”他眼中心中的章立早不喜言辞,有什么事也喜欢憋在心里。他认为她这样的性格,经过了这样的事情,只怕很难改过来。除此之外,也没觉得有什么异常。
昨晚柳珍夜半起床倒水喝,瞥见在院子里徘徊的章立早,等她倒了水之后再看时,章立早又像个孤魂野鬼般关上了房门。“她会不会有梦游症?”她咽了口口水继续道,“昨晚我看见她在院子里闭着眼睛走!”
“你才知道啊!”章医生露出意外的表情,搬来安居镇没多久他就发现章立早每到凌晨就喜欢到院子里走,他隐约记得自己对柳珍说过这件事,没必要追究,不是她忘了就是自己忘了。“这孩子有心事。”
“你去问问?”
“我怎么问,万一是有了喜欢的人呢?”章医生说。
柳珍站起来看着他道:“你倒是想得多!”章医生没有看她,低头翻看手里的书。“孩子既然我们带过来了,就要对她负责!”
“负责,负责是要负责,可她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不管,”柳珍边说边往章立早的房间走,“她在我心里就是小孩子!”她想且不说对不对得起章开怀,自己的良心要过得去。
小头爸爸拉着方寸久一起高唱国歌,方寸久也觉得学习学得累了,陪他唱歌解解闷儿。杨燕来找欧阳诗要碘伏,早上她想切点瘦肉炖粥,结果不小心切了手指,几天前周金枝开始给萧愉张罗相亲的事刺激了她敏感的神经。她意识到凌楼也不小了,今年三月就年满二十七岁的他现在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这也不能怪他,在警校即便有那个心思,也没有对象,他们那个警校里全是男生,再加上他又入伍当过兵,更是难上加难。高中时候凌楼在学校谈恋爱,自己还被老师叫去学校,人的生活往往不尽如人意,在不适合的年龄阶段做着不该做的事,惹了些不必要的麻烦。如今麻烦再次上身。想到麻烦就切了手指。
欧阳诗找出医药箱,帮她简单处理了伤口,“这几天最好不要碰水!”
杨燕在心里感叹幸好伤的是左手,“没事!一大家子人吃饭,我注意点也就好了!”
凌穹在卧室待了半天,冥思苦想那条项链,完全不知道放到哪儿去了。敲门声响过后凌楼大步走了进来,他脱下他的黑色大衣,换上了常穿的黑色棉衣。“看着顺眼多了!”凌穹回头看了他一眼道。
凌楼在床沿坐下,虽说把已经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很不厚道,可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她用书不经意把桌上的照片罩住,桌上全变成了各种资料和教材。他盯着白色书桌道:“我给你的项链,能不能卖给我?”
凌穹偏了偏身子,椅子跟着她身体偏动的幅度有节奏地响,声音较小头爸爸他们唱国歌好听许多。“丢了!”她实话实说。
凌楼轻轻噢了一声,随即又长噢了一声,床咯吱几声长嚎。他几乎跑遍了镇上所有的首饰店,也没找到一样的项链。“送条别的样式的不行吗?”
“也可以!”他没有回头,身体僵直地走了出去。从客厅下楼直接到了院里,雪化完,水泥地上布满细碎的冰凌。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用脚后跟踩碎冰凌。白色冰花在他身后破裂。
萧愉站在门前的台阶上看他身后踩出的白色碎花露出了笑容。她看到凌楼穿的拖鞋,忽然想到年前他曾送过她一双白色球鞋,后来又几次约她吃饭,心里倒是很佩服他。有时候她自己也会觉得奇怪,凌楼一表人才,如今工作也稳定,可她对他完全没有男女之间的感觉。甚至觉得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V形山凹处横亘着一角阳光,像画在纸上的三角形边缘没有一点缺角,黄绿色的树全部镀上金黄。
“你要去相亲?”凌楼转身看见萧愉便问。她今天画了淡妆,穿深筒皮靴,外罩一件带毛米白蝙蝠衫,看着很有几分小女人的味道。凌楼看了她几眼,略带羞涩地把目光移开了。
“没有。”脸色很不好看,凌楼看出她有心事,也没有再多说。她原想做做样子给周金枝看,出门随便找个奶茶店坐坐后再回去。现在看见穿拖鞋的凌楼,忽然改了主意,还他的人情去商场给他买双鞋也可。
“你有时间吗?”
凌楼心里狂喜,“有,当然有时间!”
萧愉的目光落在他长着两只耳朵的棉拖鞋上,“出去逛逛?”
凌楼低头看着鞋,他记得自己出门时换了鞋,没想到穿的是凌穹平时最宝贵舍不得穿的熊猫头拖鞋。“你等一下,我回去换双拖鞋。”
打开门一只鞋照准瞳孔飞过来,他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头脑,脑袋的运行速度也变得慢了,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脑门。他脑袋自觉后仰,和他后退的脚保持平衡。
“鞋脱下来!”凌穹坐在沙发神态气势汹汹,姿态安然。她看方寸久有这么一双,跑遍了大半个安居镇才买到相差无几的一双,自己舍不得穿,倒让凌楼得了便宜。
“不就是一双鞋吗?鞋的话哥可以给你再买一双,长了皱纹可没人负责哟!”他边说边穿皮鞋。末了又浑身上下摸了一阵才出门。凌穹在他后面出门,出院门看见他和萧愉并肩而走的身影咽了口口水,高中时候的凌楼换了多少个女朋友她现在都记得清楚。昔日的花花公子看来真是准备要谈一场平淡的恋爱了,只是都说恋爱也是一场修行,不知道能否修成正果。
白老师铺了张凉席在水泥地面,在上面又铺了两床薄被,收拾好衣服刚在床上躺下,敲门声响起。小头爸爸抱着棋盘在外面跺脚,白老师开门,一个略带书生气的人站在门口。
“您是?”白老师保持着他会见家长时庄重而不失礼貌的表情,却忘了戴在脑袋上的睡帽。鞭炮声紧一阵疏一阵地传进耳朵,正月十五前都沉在走亲访友的欢乐中。他取下耳塞放进兜里。小头爸爸从身后抽出象棋,拿到白老师跟前左摇右摇,木质棋子在盒子里滚来滚去,白老师看着木盒听着声音,觉得清楚看清了棋子在木盒中滚动的轨迹。
“下棋呀!”小头爸爸放下盒子,白老师收回目光,“听说你是我儿子的班主任,老师都是很聪明的吧?敢不敢和我来一局?”白老师脑袋里的齿轮疯狂转动,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人就是方寸久的爸爸。他的妈妈在脑海还有印象,一个举手投足间散发着优雅的女人。眼前的人看着和她相配,但是脑回路的波动似乎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噢,我不会下棋!”他的思绪纷飞,他在巷口见过眼前的这个人,也看过他下棋,自己的棋技,远非他的对手。
“骗人!”小头爸爸嘟着嘴喊出来,“之前在路口下棋时你还和老好人串通一起对付我!”每局棋后,他的确给了凌宪华一些参考性建议,绝没有串通之嫌。白老师心里起了波澜,想不到这人竟然一眼就认出了他。
“哟,小头爸爸又来找人下棋啦?这次你可真遇上对手了!”齐奶奶满脸堆着笑,她来叫白老师一起吃饭。自齐赫川走后,她已经没有这般笑过了,别人的好生活看着总那么容易,总是抱怨自己的生活多么多么不容易,他们不知道在那些看着活得很好的人背后,都经历过怎样的痛苦挣扎,因为他们总想着把好的一面留给别人看。
年前她去了一趟无梁女子监狱,齐赫川没同意见她。她想总该给她点希望,知道外面还有人等着她回家,所以打算至少每个季度去一趟。
小头爸爸高昂着脑袋满脸不屑,“敢不敢和我来一局?”他忽视齐奶奶,转眼满脸乞求似的看着白老师。白老师摸后脑勺时摸到他的白色睡帽,装作不经意似的立马从后面抓住拉了下来,学生中有这样看他的,被一个大男人这样看有很奇怪的感觉。
“下棋不能当饭吃,你们两个都先去吃饭了再下棋吧!”齐奶奶的话字词清晰,铿锵有力。
阳光像块金色袈裟披散,直往潮湿阴暗的地儿钻,白老师面向阳光而站,此刻面对冬日的太阳,竟觉得很耀眼。如果人生也能活得那般耀眼就好了!
第87章 春暖花会开
章立早在卧室,柳珍在客厅,两个人中间隔着一扇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章立早面色惨白,黑眼圈也加重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像生了一场大病。
“可能是没有睡好吧!”她语气沉静地答,柳珍从她的肩膀看去,桌上躺着几只千纸鹤。她的房间和刚来那会儿没什么变化,连一颗星的装饰品都没有。有时候她进房间打扫,都觉得太过压抑。此刻看见那几只淡蓝色的千纸鹤,倒觉得多了几分色彩。
章立早察觉到她的目光所及,向左跨出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那你多睡儿!”她原本想说我们聊聊吧!可是看见那双不似先前的冷淡眼神前进的脚自觉止了步。以前章立早的眼睛里也有冷淡,可那是生活平淡如水的淡然。没有对生活的冷漠,冷漠和淡然截然不同。
她应了声关上门。靠在门后脑海恍然出现章焱在清晨阳光下微笑的脸。那么好的人,怎么可以?在路上看见骑三轮的人上坡时都会在后面花力气推上一把,手上被废纸上的订书针刮破了皮却总说出点力气又不会缺什么。她看见窗外的阳光,抹掉眼角无声滑落的泪水。今天意外的想哭了。
章医生被柳珍的话影响看书也看不进去,他瞥见放在电视机旁的对联,是诊所的年终福利,一直忙着,都忘了在过年时贴上,就站起来去贴对联。
“林生!”他走出门想起自己忘了拿透明胶,章林生靠在院门,先是看见凌楼和萧愉走了出去,后又看见凌穹出来又走进院里。
凌穹出院门准备借唱国歌之名见方寸久,没想到碰到了萧望,“我觉得你哥和我姐挺配!”他一步从台阶直接跳到台阶下。
“墙头草!”她不打算理他。紧接着他的一句话让凌穹住了脚,“你喜欢方寸久?!”她回头惊奇地看他。
萧望避开她的眼神看天,“干嘛这么惊奇?”
“你要是敢说出去就死定了!”她低声对萧望道。萧望露出狡黠的笑,她立马觉察到自己摊上大事了!“说吧!想要我干什么?”
萧望收住笑,“还有什么比把普拉达婆婆嫁出去更重要?”
“把透明胶给我拿过来!”章医生对他儿子说,萧望心里赘赘,觉察到了某种不祥的预感。柳珍的身体里住着一只野兽,不定何时这只野兽就会出来,等她找汤碗的时候,免不了血雨腥风,自己务必赶在野兽出来之前想好应对之法。他想破脑袋,觉得顺其自然更为恰当。
柳珍坐在沙发上想章立早的事,他赶紧拿了透明胶出去。“快,对联被风吹走了!”
“我已经吃了!”小头爸爸大声说,又碰了碰白老师的胳膊道,“我家就住在那里,吃完饭你站在街上叫我一声我就出来了!”说完把棋盘塞到白老师手中淡然走掉。走到路中央一阵风来,卷着一张纸飞到他脸上,取下纸,感觉有沙子进了嘴里,一连吐了好几口口水。把纸也丢在地上发气似的踩了几脚,口水全吐到了纸上。
“对联——”章医生边追边想自己的这双手果然只适合碰药及与药相关的东西,他的两条麦杆腿撑着圆肚子一前一后,远比不上章林生像自行车转动的两条腿。章林生的腿也比不上风,追着风却被风远远甩在了身后。
章医生喘着粗气也不弯腰把双手撑在膝盖,他对着小头爸爸尽量平静的喘。“对联呢?”喘过后他问章林生。看章林生哀怜的眼神小头爸爸把脚从纸上移开,章医生立刻明白他的对联已葬身于脚印和唾沫。“踩得好!”他声音不大,这三个字都说得很有礼貌,“省得我费心费力想把它贴上!”
小头爸爸踩了章医生的对联后转身又走向齐奶奶家的院子,踏进院门后他回头对章医生道:“等会儿我和白老师下棋,你来看看?”
“嗯。”章医生轻轻答应了一声。
“他怎么变成那样子的?”白老师转身背对阳光和齐奶奶向屋里走。
“之前开好大的公司呢!一夜之间破了产,从楼上跳下来变成那样了!也是可怜,您是不知道,一开始来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要去一趟医院!都是些苦命的人哟!”她边说边把白老师往屋里让,他原没打算过来吃饭,被小头爸爸过来一吵,不知不觉就跟着齐奶奶到了饭桌前,既已到了饭桌前,又不好意思拍屁股走人。
“那方寸久呢?”作为班主任,他对方寸久的家境多少了解一些,至于他为何休学,知之甚少。齐奶奶走到厨房盛饭,他也进去帮忙端饭,“您去坐着就好了!”齐奶奶把他推到桌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我就打扰了!”说完他恭恭敬敬退了出去,过不一会儿齐奶奶两手各端一碗饭两条小臂夹着一碗饭出来,他先把夹着的那碗饭接了放在桌上。
“要说久哥儿呀,您是不知道,刚来的时候,胸前一个八九公分的鲜红大口子,后来又得了肺炎。住在这里的,都是一些苦命的人,说到底,谁的生活不是这样呢?表面看着风光,背后不知遭了什么罪呢!”桌上的菜冒着热气,熏得他思绪翻涌,翻涌的思绪中有他不堪又忍不住回想的过往,心口一阵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