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莫离知道自家师父早找好了借口,不再多说。林子木也知道自家徒弟聪明,自打收了江念为徒便全心教导,江念年纪虽小天分却极高,就因为这天分,才让他不得不走这一趟。
“那师父小心,有什么事给徒弟传个信。”
林子木摸了摸自家徒弟的脑袋,笑眯眯地走了出去。在江念的记忆里,他对师公的印象并不深,似乎自从这次师公去仙山,便再没有回来。
林莫离皱紧双眉,叹了口气,牵起江念,“你要记得师公的样子。”因为他可能不回来了。
医仙谷虽有不少弟子,但真正被林子木公开继承他神医身份的,只有林莫离。林莫离感念师父的良苦用心,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年中,陆续收了不少徒弟。也许以后江念也会继承他的衣钵,但她应该有其他师兄弟。也许她的身份特殊,特殊到师父不得不去仙山求助,但她毕竟是他的徒弟,师父的徒孙,否则师父不会那么劳心劳力的奔忙。
他知道林子木会回来,也许在他不经意的时候,不打扰他,也不会让江念知道。
江念一天天长大,林莫离逐渐觉察出不对劲来,直到有一天他睡下,睡梦中隐隐听到小兽呜咽的声音。他瞬间惊醒,下床想点亮床头的灯。
“别点灯。”林子木的声音传来,“莫离,这医仙谷以后就交给你了。”
“师父,你回来了?”
“为师要走了,你好好照顾小念……”
师父的声音越来越弱,林莫离一阵心慌,上前想拉住师父的衣袖,像他小时候的任何一次一样。可这次他却扑了个空,他向前跌了两步,脚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他惊慌失措想知道师父在哪里,忽略了隐隐传来的“喵”的一声。
“师父,你去哪儿?”他跑出房间,四周一片漆黑,没有半个人影。
是做梦?还是眼花?
“师父,师父你去哪儿?”房间里江念的声音传来,带着哭音。她似乎刚做了个梦,好像被什么东西吓醒了。
林莫离恍然,是了,他的小徒弟还在房间,该是吓到了。“小念,刚才有没有看到你师公?”他点亮灯,抱起小徒弟。
“师公?”江念眨了眨眼睛,显然在努力回忆师公的样子。
“算了,睡吧。”林莫离将江念放在小床上,正要离开,被江念一把抓住衣袖,“师父去哪儿?”
林莫离愣了愣,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如此牵着师父的衣袖不肯撒手,原来也有人如此依赖自己了,可是师父却不知所踪了。他大概真的不会再回来了。
“师父也去睡觉,你好好睡,明早去后山采药。”
“嗯。”江念默默牵了他的衣袖半晌,终究放开,眼里闪着莫名的光。
林莫离不是没有察觉,正因为他察觉了,所以才不动声色。师父是为了小念出的门,如今一定已找到解决之法,所以才悄悄地回来。不知他为何不露面,莫非也是因为小念?
很快的,林莫离有了答案,在江念十六岁成人礼时,林莫离在医仙谷大宴天下,宣布她医仙谷继承人的身份。
一时天下轰动,江念在那晚不可避免地喝醉了,林莫离也喝了不少,但因为半夜不放心徒弟,于是爬起来看她。又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让他看到了小徒弟真正的样子,那是一只,猫。黑色的猫。
小黑猫在床上沉睡,满身酒气。脖子上挂了个牌子,他偷偷拿起来看了看,见上面有繁复的花纹,还有个落款,上书,林子木。
第4章 、游历
江念做了个梦,梦见了她曾经在一棵老槐树下偷偷哭泣,然后不知为何,拿出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她觉得这不可能是她,这应该不是她的记忆,而是她曾经见过的景象,所以,那位姑娘还活着吗?
成人礼的第二日,江念睡得正迷糊,便被师父林莫离赶出门,要他去游历天下。她有些懵懂,“可是我医术尚未精通……”
“精通是通过实践的,不是纸上谈兵。”林莫离朝她挥了挥手,“当初我与师父游历天下,才有了今日医仙谷之名……”
“那师父为何不与我同去?”明明师公都一路陪着他。
“医仙谷总要有人在,你回来后我再出去。”
江念几次欲言又止,想问些什么,终究不敢。她觉得师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可是她尚年幼,连身形都难以维持,多亏师公帮忙……师公临去时似乎还说了句什么话,她仔细想了想,晃了晃脑袋,想不起来了。
“怎么,不愿意?”林莫离的声音淡淡传来。
“师,师父?”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白衣男子,江念有些愣怔,刚刚明明还隔那么远的,师父的轻功越发厉害了。
“要你好好练功只知道偷懒,平常厉害得很,要出去就怂了。”林莫离拍了她脑袋一巴掌,“罢了,这次为师带你出去,以后就要自己出门了啊。”
林莫离做出这个决定其实经过了很多挣扎,林子木不只是他的师父,还是他的亲人,他自幼没了父母,是林子木将他养大,教他医术武功,将他宠上了天。小徒弟来没多久自家师父就不得不离开,而且还是永远离开,能不能再见都不知道,他心里没有疙瘩那不可能。
可是他也知道自家师父为什么离开,既然师父认了她这徒孙,那自己这师父也得当好,不管她是个什么东西。师父定是早知道了她的身份,但还是一如既往的对她,自己不能让师父给比下去,省得他回来嘲笑。
于是师徒俩背着行囊出了医谷镇,往江南而去。
“师父,我们为什么去江南?”江念背着个大包跟在林莫离后头,有些气喘吁吁。
林莫离只斜挎个小包,闲闲走在前头,他终于体会到了有徒弟的好处,哪怕这徒弟是个小姑娘,“那边有个长青寺,我去跟住持打听打听你师公的下落。”
江念愣了愣,闷闷点头,“哦。”
林莫离想着江念就是在那里捡到的,但她那时还小,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不告诉她,她定然是不知的。于是揉了揉她的脑袋,“你都不担心你师公?”
“师公没事的,只是暂时回不来而已。”江念顶着头鸡窝看了自家师父一眼。
“真的,你怎么知道?”
“就,感觉到的。”江念也说不上来,两人出了医谷镇便租了辆马车,简陋,只有个顶,通风得很,江念的鸡窝更乱了。
“别装了。”林莫离看着她,“你师公知道的,我都已经知道了。”
江念一愣,林莫离都能听到她内心崩溃的声音,她呲了呲牙,突然一个转身就想跳下马车。林莫离皱眉,“你如果这时候走,我就不认你了。”
“师,师父……”江念半个头已经出了马车,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师父还愿意认她?他已经知道她是猫了呀。
“你师公一直都护着你,我又怎么可能对你怎样。”林莫离搓了搓手,天有些凉,“我之所以挑明,不过是想你变回原形……”好帮我捂捂手。
江念扒着马车看了林莫离半晌,才双眼微红地猛扑进林莫离的怀里。林莫离吓一跳,徒弟什么时候这么热情了?一阵光华升腾,他才发现扑进他怀里那么大一只徒弟,转眼就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黑色奶猫。比巴掌也就大那么点儿,在他怀里“咪呀咪呀”地乱叫。
“不是,你为什么才这么点大?”
“我猫身就这么小啊。”人也才十几岁。
“唬我呢,今晚没饭吃。”林莫离拎着猫脖子,眯了眯眼,小猫挥动着四肢在空中乱抓。这小奶猫看着才一两个月,明明都十六岁了就算是猫妖也最少半岁大小吧,虽然猫妖听说都很长寿,活几百岁不是问题。
江念伸出舌头舔了舔嘴,眯起眼睛,林莫离就感觉自己手上的小猫略沉了些,个头也变大了,果然半岁小猫的样子。“就这么大?”
“喵呜!”江念严肃点头。
“好吧,以后不许骗师父。”林莫离将她放在腿上,顺便又呼了她一巴掌。
小黑猫喵呜两声乖乖趴着任自家师父把手伸到她肚皮下,暗自打了个寒颤,师父的手可真凉。
到了一个镇子,林莫离选了家客栈,抱着小黑猫跳下马车,“明日换一辆有车厢的马车。”他安抚地摸了摸小黑猫的背毛。自家徒弟其实很怕冷,大概所有的猫都怕冷,一到冬天就爱往暖和的地方跑。医仙谷有一处温泉,她每日呆最多的地方就是那里。
小黑猫完全没有在意自家师父在说什么,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当年被师父师公捡到她什么都不懂,现在懂一些了,却依然看什么都新鲜。
“他们桌上的菜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回到房间,小黑猫就想变成人形下去吃饭。
“不行,被人看见你会被当成异类的。”明明一人一猫进来,却突然变成了两个人,还不把人吓死?
“那师父你去点些菜上来,那几桌的都点些。”看着着实好吃,江念不禁咽了口口水。
“看你那点出息。”林莫离又呼了自家徒弟一巴掌,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土包子样……
江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白了师父一眼。林莫离无奈出门点菜,江念收了笑脸,坐在桌边想了又想,她没想到林莫离这么早就看出她的身份,她知道瞒不住,迟早会暴露,却没想这么快。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是的,不是心软下不了手,只是还没准备好。
她是野兽,是猫妖,不是普通的妖怪。她循着熟悉的九天气息找到林莫离,不是要安心做他的徒弟的,不过是区区凡人,怎么有资格做她的师父?
房门开,林莫离进来,“点好了,都是你爱吃的菜,你快变回去,小二马上送上来。”看他一个人点那么多菜,掌柜的和小二已然目瞪口呆。
江念看着一身白衣的林莫离,扯了扯嘴角,“是,师父。”虽然还不知道他身上九天的气息来自哪里,但终会知道的,到时再下手也不迟。她辛苦修炼多年,为的就是能登上九天。只是,那奇怪的梦境从哪里来的?
第5章 、洗澡
小二送了饭食,见小黑猫乖乖蹲在桌边等着开饭,不禁笑道,“客官这猫还真灵。”
“当然,黑猫最通灵。”林莫离回了一句,抱起小黑猫,看小二离开,关好房门,江念已经坐在桌子边拿起筷子开吃了。
林莫离皱了皱眉,自从这小猫妖公开身份,性格似乎也有了变化,以往在医仙谷每次吃饭她都忙前忙后帮着添饭,等自己和师父开吃了她才上桌,现在她是越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看样子以前多半都是装的,现在她是不想装了。
林莫离不甚在意地走过去,拿起筷子往她碗里夹了筷子菜,“看你那么想吃,多吃点。”
“谢师父。”也许出于习惯,江念随口道谢。
林莫离眯着眼睛笑,桌上的菜却一口没动。等江念吃完饭察觉到,好奇地问,“师父怎么不吃?”
“都是你喜欢的,为师不爱吃这些。”
江念有些尴尬,仔细想来林莫离和林子木都对她挺好的,林子木的牺牲更大,可那又如何?她想,那又如何?妖修个个都想登九天,她亦然,然而也不知怎么的,她的修炼一直止步不前,在人间一世又一世,她实在厌烦了。如今好容易找到一个有九天气息的人……
“行了,你吃完休息吧,我去外面走走。”
“师父……”江念突然有些惊慌,她太心急了,以为师公离开,跟师父最亲的就是自己,所以有些原形毕露了。她站起来想拉住自家师父,谁知扑通一声摔倒在地,瞬时现出原形。
怎么回事?她有些惊慌,这一世她足可以自由控制身形,为什么刚才偏不受控制了?
林莫离轻笑,捡起小猫装进兜里,不过是一点麻醉的药,小徒弟过于狂妄,哪怕修成正果也不会有好下场,师徒一场,还是多教她一些的好。何况她还有尘缘未了,离登上九天时辰尚早。
江念是一只很自我的猫,虽然在修行中历经几世是常有的事,可是她等不及。她自幼便独自修行,没人教她要怎样,偶尔长青寺的住持会给他们念佛经,可是她听不懂也不想听,不明白听那些劳什子的经书有什么用。
所以其实她的修行一直都很缓慢。妖界与人间不同,妖界讲究胜者为王,有什么矛盾打一架就好了,而江念这只与众不同的猫,在妖界却是能独霸一方的,因为她打架凶猛,少有打输过。唯一输的那次,她被送来了人间。成王败寇,她不怪谁,只盼着早日登上九天嘲笑那帮看不起她的同类。
可是现在,她被一个凡人打回原形,这是怎样的耻辱,简直毁天灭地。
林莫离笑眯眯地拐进街边一家小店,将小黑猫掏出来,“老板,刚捡到一只猫,劳烦给它洗个澡剪剪指甲,再看哪里有需要修整的地方。”
“好的,客人稍等。”老板接过小猫,仔细看了看,“客人这只猫品相不错,毛色也好,只要洗洗澡剪剪指甲就行了。”
江念整只猫都惊呆了,刚才林莫离进店时她没注意,即使注意了她在兜里也看不见,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店,专给猫狗洗澡剪指甲的……所以当她发现自己正被店老板翻来覆去看的时候,恍然回过神来,那人连她的隐私部位都看了,她是不想活了?
“也不知是谁家丢的,如果有人找来,就还给他好了。”林莫离叹了口气。
江念彻底懵了,他什么意思?她家师父这是不打算要她了?愚蠢的人类,居然敢嫌弃她!
“若没人要,客人还是养着的好,传说玄猫能带来好运,驱除邪恶,还能招财,兴许跟客人有缘呢。”店老板既然开了这家店,那必然是爱护猫狗的,城里公子哥和大户人家的小姐多,店里的生意一向很好,也有丢弃猫狗的,老板看了都会帮上一把,所以她说得很是语重心长。
“如果她听话,我就带着她。”林莫离笑得意味深长。
江念一怔,愣愣地看着冲她笑的林莫离,心底发寒。她发觉自己高估在林莫离心里的地位了,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比不过林子木,就比如这件事。林莫离心里是怪她的,因为她的原因林子木不能回来了,他其实一直很在意。而她忽略了。
“小猫一向都很乖的。”店老板揉了揉她的脑袋,“对吧小黑?”
小黑……江念几乎要暴起,结果林莫离一声轻笑瞬间让她没了脾气。小黑,就小黑吧,她现在还不能离开他,否则这么多年的隐忍岂不前功尽弃?她其实有无数次都不想再忍了,尤其林子木时常跟她说一些奇怪的话,原来他那时候就知道她的真身了,自己还是太年轻。她蹭了蹭店老板的手,在她要将自己放入温水盆中时不出意外的炸了毛,猫咪都是讨厌洗澡的,她当了那么久的猫自然知道。
可她化为人形时却很喜欢洗澡,要假装不喜欢实在太难。所以在店老板的安抚下,她泡在盆中惬意地打着呼噜,几乎快要睡着。
洗完澡剪完指甲,店老板将她包在毯子里递给林莫离,“这只小猫很乖啊,虽然下水时有挣扎,但下水后却很听话,都快泡睡着了呢。洗好了也不捣蛋,不像其他小猫那么调皮,应该很好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