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莫妮打【完结】
时间:2024-07-13 17:18:34

  丁遥点点头:“我今天也问了吴老师。他跟我说了一个很好理解的例子。”
  “什么例子?”
  丁遥坐直,清了清喉咙,“你知道池塘吧,池塘里有鱼,他们有自己的世界……”
  她快速地转述了一下吴远航的话,末了,还不忘问:“懂了吗?”
  薛问均似乎是被震慑住了,半天才缓过神一般,“嗯,丁遥,你这个老师看的应该是加来道雄吧。”
  “好像吧,他确实提过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的?”
  薛问均拿过床头的书,举起来,“因为你说的这个池塘的例子,就在这本书的第一章。”
  丁遥有种卖弄失败的窘迫,半天憋出来一句:“……那我们俩的世界还真是太镜像了。”
  “你的相机寄件人很重要。”薛问均将书合起来放到一边,“没道理会平白无故寄给你,而且留的还是一个你刚申请的号码。”
  “我今天查过了,收件人和寄件人都是我的名字,至于寄件号码,关机了没打通。”丁遥顿了顿,说,“我猜东西应该是我妈妈寄给我的。”
  “为什么是猜?”薛问均疑惑道。
  丁遥心一缩,手指曲了下,习惯性地摸上耳朵:“嗯,她不在这儿。”
  “那你问她了吗?”
  “我......暂时联系不上。”
  “那你爸爸呢?他也不知道吗?”
  一种难堪的情绪从后脑开始蔓延,预示着熟悉的故事又将上演。
  丁遥抗拒这种感觉。
  她猛地一拍手,装作想起什么来:“哦,对,这几天我有一点关于凶手的想法,你要不要听?”
  薛问均果然被吸引了注意:“你说。”
  丁遥找到笔记本摊开,清了清嗓子,正襟危坐道:“凶手可以随意进出你的房间,而且作案手法很熟练。只用了一刀就能杀掉你,一方面是背后袭击出其不意,另一方面他应该有类似的经验,不然不可能那么精准。”
  薛问均点头表示赞同,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丁遥在这方面是个半吊子,理论知识仅来源于看的几本小说,虽然不够严谨,但也在尽量说清楚细节和推论。
  “其次戴手套,证明他不是临时起意,很大可能跟你有过矛盾冲突,而从他出现之后你的表现来看,你应该不知道这点,或者知道却以为已经过去了不用在意。再有,你倒地那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人进来查看,要么就是你爸妈睡得非常死,要么就是你当时一个人在家。前一种可能性很小,后一种就说明凶手对你家里的情况非常清楚。”
  “你被叫醒后,来到桌边又先后拿了草稿纸和笔,根据动作应该是去做题目,而且也是毫不意外的感觉。综上,谁对你的家庭情况了解、有类似屠宰之类的经验、能深夜来你家问你题目,谁的可能性就最大。”
  丁遥说完心里忍不住为自己这番锁定嫌疑人的发言鼓了鼓掌。
  太厉害了,所谓的天才侦探说的就是自己吧。
  “谁都没可能。”薛问均淡淡反驳,“我还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的朋友。”
  就连刘东也只有很久之前在他家门口站过一会儿而已。
  这倒是出乎意料,丁遥确认道:“你不会叫朋友去家里吗?”
  “不会。”薛问均说,“我没有朋友要过来。”
  丁遥好奇地问:“是没有人要来,还是你不愿意他们来啊。”
  “我不愿意。”
  “为什么啊?”
  他房间这么好看漂亮,有什么好不愿意的,还是说,他有洁癖?
  这个猜测让丁遥挺直了背。
  要是薛问均真有洁癖,那看到自己这乱七八糟的居住环境,岂不是要崩溃?
  “没有为什么。”薛问均说,“有人喜欢带朋友回家,有人不喜欢,就这么简单。”
  他不想让人了解太多过往,也不想自己的朋友被薛志鹏盘问来盘问去,那很丢脸。
  2.
  在丁遥的认知里,带好朋友回家是对彼此关系的一种肯定。
  刚认识林川的时候,他常邀请她去家里吃饭做客,丁遥也很乐意去。
  后来认识李施雨也是同理。
  她喜欢他们宽敞明亮的房间,喜欢他们和睦的家庭气氛,更羡慕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一个小孩儿。
  她贪恋那种被长辈关心呵护的感觉,那么纯粹的、好像可以包容一切的好。
  但很快她学会了看大人的眼色,开始看清那些藏在热情底下的怜悯与忌讳。
  “丁遥。”薛问均见她半天没动静,试探性地问,“你怎么了?”
  “没、没怎么。”
  薛问均凝视她两秒,才开口:“抱歉,我不是在否认你的做法。带朋友回家是很好的。”
  他眼神诚恳,丁遥敏感地神经触动了一下,忽然有种坦白一切的冲动,“这里不是我家。”
  话刚说完,她立刻后悔。
  薛问均眉一扬,表示好奇。
  她硬着头皮,半真半假地说:“我是借住在一个叔叔家。这里......离我学校比较近。”
  “我知道。”薛问均点点头,“我们班也有同学是这样的,为了方便。”
  丁遥松了口气,附和道:“对,所以带朋友回来就会怕大人觉得麻烦什么的。”
  “嗯,我明白。”
  “所以我这边看起来才会这么......随意。我叔叔家是开店的,会放一些货在这里。”
  “嗯。”
  “所以联系爸妈什么的就也有点受限制。也不是我故意不去联系的,主要是他们太忙......”
  丁遥越编越顺畅,甚至连刚刚解释不清的事情也一道圆了起来。
  薛问均始终是一副温和的模样,没有一点不耐烦。
  丁遥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度,停下来,歉意道:“不好意思啊,跑题了。”
  “不会。”薛问均摇摇头,接着一顿,“这好像是你头一次跟我提起你自己的事情。”
  “是,是吗?”她明知故问。
  “嗯。”薛问均垂下眸,“有点奇妙。”
  丁遥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附和。
  “之前总觉得你浮在半空,像一个......”薛问均寻找着贴切的描述,“世外高人。”
  凭空出现,没有一点前情提要。对自己的生活只字不提,但对他的了如指掌。
  丁遥回他:“那是因为重点本来在于你啊。”
  薛问均:“虽然要死的是我,但你也很重要的。”
  丁遥:“我懂。你放心,我说了要帮你就一定会帮的。”
  薛问均有些好笑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丁遥你想过没有,假如这一切都没办法阻止,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还能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会死呗。
  她暗暗地想。
  薛问均望着她,眸底泛出柔色:“意味着你是唯一一个陪我走完最后这点时间的人,是那个世界里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个薛问均的人。”
  他很需要这一点。
  需要有人知道,他只是薛问均。
  就算那个人来自另外一个宇宙,那也可以。
  ”所以,你很重要。”薛问均唇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
  丁遥耳朵烫了一下,心里生出几分罪恶感,同时为自己的满嘴谎话和不真诚而感到羞耻。
  “不要乱想那些不好的事情。”她略生硬地转回话题,“我还是很聪明的,我还能看到未来,我一定可以帮你。你......你对凶手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薛问均说,“但我一直在想,既然我们两个世界高度相似,并且大致的轨迹相同,那只要我们互相核对一下情况,应该是可以找到相似的逻辑的。”
  丁遥立刻会意:“比如你是镜像的林川。你被谋杀的困境很可能也会发生在林川身上?”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所以林川也会死?”丁遥脸上露出些慌乱。
  薛问均一愣,从心底排斥这个假设。
  “怪不得相机会寄到我这里。”丁遥喃喃道,“原来还是因为林川。”
  她手忙脚乱地翻开笔记本新的一页,却忽然间不知道应该写点什么。
  相机的法则适用于镜像的宇宙,却跟自己的时空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甚至找不到任何跟林川有关的线索。
  薛问均按下心中情绪,安慰她:“你先别着急。”
  “我没办法不着急。”愧疚懊悔一时间全部涌上来,她几乎拿不住笔,“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都反应不过来。这么长时间,我什么都没做,我一直在浪费。”
  假如薛问均出事,她会难过会自责,但如果是林川......
  她甚至无法想象。
  “丁遥。”薛问均提高音量,表情严肃,“先听我说完。”
  “我......”丁遥掀了掀唇,“对不起,你说。”
  “我并不认为我是林川。”薛问均说,“两个宇宙的脉络既然高度相似,镜像宇宙的我起码也会跟这里的我有差不多的经历或者说共同点。”
  丁遥说:“林川跟你长得很像,这还不算共同点吗?”
  “这个世界上长相类似的人有很多,但人生轨迹却很难有一样的。”薛问均说,“我先来详细说一下我的情况。我叫薛问均,十八岁,高三,理科。我爸是余江一中的语文老师叫薛志鹏;我妈是这一片的户籍警叫吴佩莹;我还有个哥哥叫薛衡,比我大十岁。”
  他语气有些冷:“这些跟林川一样吗?”
  “不、不一样。”
  “我从小就在余江长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这里。去过最远的地方只是宜州。林川也是吗?”
  她摇头。
  “小学在城关小学,初中在一中,高中在南巢。这些跟他有关系吗?”
  “一点关系都没有。”
  “嗯。”薛问均一点都不意外,“我不是他。”
  丁遥不做声,薛问均就也沉默着。
  他语气从始自终都很沉静,分析得也很有道理,结果更偏向自己愿意接受的方向,这让丁遥心绪逐渐平静下来。也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
  浪费......
  这太过分了。
  半晌,她道:“对不起,我刚才太着急了。”
  薛问均唇角微抿,实在说不出那句“没关系”。
  “我刚刚不是说跟你在浪费时间,我只是,只是......”丁遥不知道怎么解释,“对不起,但我不是那个意思。”
  薛问均:“你很担心林川?”
  “当然,他是我朋友。”丁遥脱口而出。
  “很重要的朋友?”
  “很重要。”
  薛问均看了她一会儿,笃定道:“你喜欢他。”
  “啊?”丁遥懵了,本能地躲开他的视线,捏了下耳朵,反驳道,“你别乱说。”
  骗子。
  明明就是。
  薛问均心道,这样拙劣的把戏能蒙得过谁去?
  他忍不住好奇:“那如果……”
  “什么?”丁遥疑惑地望着他。
  他垂眸。
  如果他不像林川,她还会救他吗?
  如果,他只是薛问均呢?
  3.
  方才压下来的烦躁又冒出尖,薛问均摇摇头,将画满圆圈的草稿纸揉成一团。他忽然就不想接着这个话聊下去了。
  但又好像不甘心。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活着的理由,永远都是跟别人相像?
  出生,是因为有可能会是成功的配型;长大,是因为要延续薛衡的梦想;连被救都是因为有可能是镜像的另一个人。
  那“薛问均”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永远地作为别人的替代品吗?
  说不清楚是愤怒还是嫉妒。
  薛问均打断磕磕巴巴道歉的丁遥,问:“林川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丁遥思维跟不上,反应了一会儿,才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好奇。”薛问均说得很慢,“想知道,为什么对你来说他很重要。”
  想知道,要怎样,我也可以变成很重要。
  “就是,好朋友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丁遥耳朵有些热,她不自然地别过眼,“啊呀,我们现在的重点不是我,是你,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为什么要着急?”薛问均原本回升的心情慢慢跌落回去,语气愈发淡漠,“人不是迟早得死的吗?”
  “你怎么能这么想?”丁遥一惊。
  薛问均反问:“为什么不能?”
  他眼神锐利,丁遥一时间哽住了,想了半天说:“因为不甘心啊。”
  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日子可以过。
  只要活着就可以离开这里,只要活着就会有更好的生活,只要活着她就可以成为自己。
  这样的念头支撑着丁遥走到现在,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认为,这些也应该撑着薛问均继续走下去。
  “你明年才高考,等考出去会看到更多、更大的世界的。”丁遥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成熟。
  他靠在椅子上:“有的人生下来的作用只是活着,可如果没有人需要他活着了,那看世界又什么重要的?”
  丁遥傻眼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忽然表现出这种尖锐又沮丧的情绪。
  这让人很不舒服,可她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话来同他辩论,支吾半天:“你这是什么话,你、你爸妈难道不会需要你活着吗?”
  “也许呢。”薛问均语气平淡,眉宇间弥漫着丝厌弃:“也许他们盼着我死呢。”
  他眼神如白水,淡漠到有些空洞,却有种奇异的魔力,那魔力驱使着人想要做点什么,来看这双眼亮起来的模样。
  可在做点什么之前,又要小心,小心不要沉下去。
  丁遥有些愣。
  “你怎么这么说啊。”她缓和语气,“就算是你跟爸妈关系有点不好,但他们心里一定是在惦记你的,他们――”
  “丁遥。”薛问均打断她,看她的眼神,就像是陌生人,“你的家庭幸福就不要觉得别人也一样。”
  丁遥一怔。
  幸福?
  她不知道该哭该笑。
  什么是幸福?
  是早逝的爸爸,还是销声匿迹的妈妈?是重男轻女的奶奶,还是冷漠疏离的叔婶?是寄人篱下的容忍,还是挥之不去的同情可怜?
  她连家都没有,又怎么会幸福?
  薛问均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评价自己的家庭幸福?
  凭他温暖明亮的房间,还是朝夕相处的家人?凭他富裕自由的生活,还是不愁前途的光明未来?
  丁遥嘴角紧紧抿着,拼命睁大眼睛,不让温热的泪水掉下来。她深吸一口气,在理智崩塌的最后一刻别开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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