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遥答应了下来,但并没有因此就放弃继续看录像的习惯。第二天她仍早早起床打开相机,也正因如此,她才意识到薛问均即将要做的改变是什么。
阳光落在电子日历上,将上面的数字映衬得极为暗淡,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清楚。
薛问均身上的伤全部消失不见了,他坐在桌前,脱掉累赘的羽绒服,整个人一下子就单薄了起来。
桌上放着一杯水,一个厚厚的纸包。他将那纸包拆开,倒出许多小小白白的圆片。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薛问均抬起脸,看了一眼窗外,随后不再迟疑,将那些圆片全部塞到嘴里,举起水杯一饮而尽。接着他拉开抽屉,找到 CD 机,抱着它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
随着播放键的按下,CD 机旋转不停,流淌出的歌词,已经代表了他想说的一切。
「Too long we've been denying
Now we're both tired of trying
太长时间的否定,现在我们都厌烦尝试了」
「We hit a wall and we can't get over it
我们推倒墙但是还是无法通过」
「Nothing to relive it's
没有什么能够重生 」
44.灵光
1.
出院之后,薛问均在吴佩莹的陪同下回学校拿了东西。
他平时在班上不爱说话,人缘也一般,但光是那优异的成绩,存在感就强得要死,更别提他这次还是“见义勇为”之后的首次露面,不少人都偷偷打量着他。
赵晓霜昨天扑了个空,今天看他缠着绷带的模样,有心想问他怎么样了,却找不到什么机会。
休学还有不少手续要弄,薛问均不准备继续等,收拾了几套卷子什么的,直接离开。刚走到楼梯口,赵晓霜叫住了他。
“你,还好吧?”赵晓霜磕磕绊绊地问。
薛问均表情淡漠,“嗯。”
“对了,查勇亮的事情谢谢你。”赵晓霜说,“我一直想跟你当面道谢的。”
“我也没做什么。”薛问均顿了顿,“他已经没事了吗?”
“没事了,他去集训了,毕竟明年就体考了。”
“集训?在南巢还是......”
“南巢,他们是封闭管理,偶尔放假什么的。”
薛问均垂眸:“我知道了。”
“然后现在都是我爸妈接我放学了,没出过什么问题,路口那儿也装了灯......”赵晓霜纠结地勾着手指,“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上课?”
“下学期吧。”
“啊?这么久?那你高考会影响吗?”
“不会。”
赵晓霜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也是哦。你成绩那么好。”
薛问均不知道怎么接话,停了一会儿,见她话已说完,便说:“那我先走了。”
“对了。”赵晓霜忙道,“刘东他不是故意的。”
薛问均顿住脚,“刘东跟你说了什么?”
“没,没什么啊,就是跟我讲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赵晓霜被他眼神一看,顿时有种回到派出所的感觉。
“他为什么会告诉你?”
赵晓霜“啊”了声,“我们是发小啊。”
她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可你们看起来不是很熟。”尤其是他跟刘东同桌了三年,一点都没发现。
甚至刘东在提到她的时候,也一直用一个局外人的语气去聊。
赵晓霜一顿,挠了挠头,有些难以启齿,“那是因为,因为......”
他是她的军师啊。
2.
丁遥快疯掉了。
不管那些圆片是什么药,那成堆的吞下去,不是死还能是什么?
她不懂薛问均是犯得什么病,为什么不按照说好的计划来。
纵有一万句骂人的话,她也还是没有乱,一个电话打给林川。
林川睡得还迷糊,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问,半天才缓过来劲儿,说:“啊?是刀啊,咱们不是都讨论老长时间了吗?你一直没在意?”
丁遥悬着心放下,道,“哦,没事了。”
这么看来,就算薛问均改变了主意,只要没有付出行动,就不会改变现状。那她还有机会。
林川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我的天呐,这么早,你是没睡还是刚醒啊?”
“都不是。”丁遥在本子上记着东西,敷衍地回答着。“上次吴老师是不是说要到薛问均生日了?说要去给他扫墓?”
“对啊,下周一,怎么了?”
“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啊,你想去啊?”林川倒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怪怪的。
丁遥其实想的是另一件事:“吴阿姨会回来吗?”
“都说了,是姨奶奶!”林川纠正她,又说,“不回来。”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关系,没什么是例外的。
薛问均活着的时候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死后记得那些特殊日子的也只有吴远航和林川。
“我很好奇,为什么吴阿姨他们不回来。”丁遥疑惑道,“就算他们对薛问均感情一般,那薛衡呢?就他们那个在意的劲儿,连薛衡都不管了?”
另一端的林川哑口无言,良久才道:“你咋知道的这么多?”
丁遥谎扯得很自然:“哦,薛问均跟我说这些的时候,也让我写日记了。”
“也让你拿着去换钱吗?”林川笑了声,情绪却低下去,自嘲道,“我还以为只有我会信。他就是个骗子。”
丁遥仔细望着这天翻地覆的一个多月里留下的全部信息,喃喃道:“是啊。”
大骗子。
3.
“老舅,为啥今天又是你来接我啊?”小林川不解地问。
薛问均把视线从一边洗东西的小丁遥身上挪开,回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闲不行吗?”
“哦,好吧。”小林川不情不愿地关上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那我们走吧。”
“嗯。”薛问均又看一眼那倔强的后脑勺,到底没再说什么。
从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产生影响未来之后,丁遥就对他耳提面命,再三警告他不要再去找小时候的自己。
毕竟他们谁都不知道会不会再触发什么隐藏的关卡,万一彻底将丁遥从这场游戏里踢走,那就麻烦了。
等出了校门口,薛问均才问小林川,她刚是在洗什么。
“她的钢笔漏水了。”小林川啃着糖葫芦,糯米纸糊了一脸。
“你怎么不教她用。”
“是笔坏了,不是她不会。”
“那你怎么不......”薛问均止住话头。
不个头。
他总不能指望小林川把自己的笔给小丁遥。何况他愿意给,丁遥也肯定不愿意要。
“你别吃了,坐稳了。”他说。
小林川忙将糖葫芦捉紧,一手抓着他的衣服,“好了,走吧。”
五分钟后,小林川站在琳琅满目的文具架子前,不确定地问:“我真能随便挑吗?”
“挑吧。”薛问均数了数口袋里的钱,“你不是才开始学写钢笔字吗?多拿几支钢笔。”
他话暗示得很明显,小林川却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很快就溜达了另一个架子前,痴迷于那些变形金刚和奥特曼贴画。
薛问均无奈扶额,半晌又想出一个法子来。
他去到柜台找老板,询问有没有质量好一点的钢笔。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模样冷淡,头发拿一根木棍子挽起来,站在满是少儿科普书的架子前,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有啊。这些都是。”她挪开玻璃柜台上摆着的小玩意儿,“想要哪个自己选吧。”
薛问均选了几款,拿出来分别掂量了下手感,综合对比之后,终于敲定了其中一支,让老板用礼盒包好。
“老板,东西买了能不能放你这儿。等下次这个小孩儿带另外一个小姑娘......头发特别短的小姑娘来的时候,你再给那个小姑娘行吗?”
“你这话说的。我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来啊?他要是不来了呢?”
这倒也是,小林川是个不可控的因素,万一他忘记了呢?他总不能老让他写日记。
“那能不能麻烦您元旦之前去城南小学三一班,把东西给个叫‘丁遥’的小姑娘?”
老板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他,反问:“你让我送货上门啊?我很闲吗?”
薛问均一时语塞,接着又抽了几张钱放在柜台上:“老板,麻烦您了。”
老板粗略地扫了一眼得出个金额,勉强答应,“行吧。那如果那小孩儿问,我要怎么说?”
“您就说,是有人让您转交的,您也不认识是谁。如果她问男的女的,你就说你没见到,是你伙计见到的,你伙计回家过年了,以后再也不来了。”薛问均说,“她是小孩儿也不会缠着你做什么的。”
“你这谎扯得,逻辑还挺缜密。”老板最后在那包装上黏个蝴蝶结,将散落的钱全部收回到柜台里,应道,“行,这忙我帮了。”
“老舅――”
小林川兴奋地捧着一大堆贴画赶过来,“我选好了。”
“......”
薛问均真是不知道该说他老实还是笨。
“老板,这些也一起算。”
“行。”老板也不客气,一边数一边按计算器,得出一个连零头都不能抹的数字。
“这小孩儿挺懂事儿啊。”她说,“知道给你省钱呢。”
薛问均将贴画全放到小林川的书包里,点头致意,“谢谢,那个......麻烦您了。”
“没事儿。”老板胡乱按着计算器,头都不抬,满不在乎地说,“反正也不是头一次干这麻烦事儿了。”
4.
画面接通的时候,丁遥正埋头处理着数据线。
她很瘦,手上也没什么肉,每一寸骨骼都明显异常,有种凌厉的感觉。
那些拆下来的零部件,在她的手里都有了新的用处。铜丝紧紧缠着光盘,留出的一截绕着电容器触角。耳机线已截断,里面的丝被钳出来连在电容器的另一端。
她按开手机上的收音 app,将耳机插入,试探性地将钥匙往光盘上靠了靠,原本安静的调频瞬间发出一阵嘈杂声。
薛问均清了清喉咙。
“不要跟我说话。”
不等他开口,丁遥便冷冷地说。
她故意不去看那屏幕,继续着手里的活儿。
薛问均一脸错愕:“怎么了?”
“你如果不想跟我合作,可以直接说,没有必要跟我商量得好好的,背地里又偷偷把进度条往回拉。”
丁遥越生气就越平静,这种语气配合着内容,达到了她想要的效果。
薛问均有点无措,自己反思了一阵子,横竖就是想不到哪里有问题。
他迟疑着开口:“是我做什么了吗?”
“薛问均,你做事儿之前是不是忘记了这个相机不止能连接我们视频,还能显示未来啊。”丁遥从那一堆零件里抬起头,握紧手中的螺丝刀。
“是预知录像出现什么线索了吗?可是我――”
才刚到家啊。房间什么改动的,都还来不及啊。
丁遥将刀往桌上一扔,打断他的话。“我看见你死了!这回真跟报道一样,没凶手了。你自己吃药,把自己吃死了!”
“怎么可能。”他是有过这种想法,但也清楚,生死只有一次,不敢轻易实验的。
“那我看见的是鬼吗?总不能是林川吧?”丁遥心情很差。
她每天一边防备着吴远航一边又假如他们,不停翻看着那些一点名堂都没有的“线索”,自己偶尔提到个什么关键,还有被吴远航跟林川双双注目,问她怎么知道的。
她这辈子的谎都要集中撒完了!
“现在我真的没有这种想法。”薛问均解释道,“而且之前几次录像恢复清晰,都是因为我动了房间里的布局,那些是客观上的实体移动,是我动作的过去式。我怎么可能动动脑子就能改变掉未来呢?”
真要这样,她也不至于看自己死一遍又一遍了。从一开始,他只要脑子想着反抗不就好了?
道理的确如此,但丁遥却还有怀疑,“万一你也创造客观条件了呢?”
“什么条件?”
“药!吴远航跟我说过,你睡眠不好,一直靠吃药才能睡着。”
薛问均哑然:“他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那我直接说我怀疑他了啊,他当然要说点事情证明自己跟你关系很好了。”丁遥解释了一句,仍旧坚持,“我知道,那些都是处方药,不能随便开很多,但谁知道你有没有攒药的习惯?”
“我有。”薛问均这次没有否认。
丁遥被着不合常理的回答惊住了。
他走到床边,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拿出好几个纸包。
“我承认,我以前的确起过这个念头。因为小时候的事情,我很怕疼,所以这对我来说是最不会疼的方法了。”薛问均冷静地坦白。
他将那些药片一股脑全扔到暖壶瓶里,快速摇晃几下,然后拉开门,走到厕所,将水一股脑全倒进下水道。
他举着相机,望向屏幕,压低声音道:“这次,不会再有这个条件了。”
这场争端最后以静默收场,丁遥气势汹汹地前来问罪,最后离场却有点低迷。
虽然薛问均没说什么重话,但他的举动就好像在问她到底是信相机还是信他。
倘若是一开始,她当然信 dv,毕竟是它把他们连在一起的,可现在,她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太依赖它了。
再精密高级的仪器都存在误差,她凭什么就能认定这个玄乎的 dv 不会出任何差错?
她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干脆盘腿坐起来。好一会儿,她下床,奔到桌前写下几个字,将相机打开。
她能推测出一个规则,就能推测出第二个。
而这次,能不能逮住所谓的凶手,就看她能不能再抓住那灵光了。
5.
2009 年 12 月 17 号周四。
薛问均吃了午饭要出去走走,他带了本书,在吴佩莹的“护送”下,登上公交车,随便找了一站下车,步行到最近的五金店。
出来时阳光正好。
他拨开手里的旧报纸,弯曲的银色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芒。
6.
「高中男生被害身亡 嫌犯身份仍成谜团
2009 年 12 月 26 日凌晨,余江县余城镇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据了解被害人薛某某,头部受伤,身中三刀,经抢救无效后死亡。
据余江警方介绍,薛某某系高三学生,因身体原因休学。当天凌晨,薛某某独自在家,其母于清早七点结束夜班回家,发现门锁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