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厚重的大门被推开,包厢内奢华敞亮,一览无遗。路汐抬眸望去,下秒,隐约是猜想到了保镖为何这般问,里面大圆桌上摆着各式的美酒佳肴,一圈扶手椅,坐满了大部分出现在财经新闻上的男人。
而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主位的那人。
许是察觉到路汐失神地视线,他稍侧脸过来,在水晶吊灯折射的冰冷而耀眼光芒下,触及到她的眼神,陌生至极,未多停留一秒。
四下寂静无声
路汐怔住,灯光仿佛也跟着晃进了她眸底,却像是湿润的清水。
她从未想过回到宜林岛会与容伽礼重逢,甚至,在往前的岁月里都未曾想过。可此时此刻,他就在眼前,看似近,却与她犹如分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天壑。
停了足足十几秒,路汐待混乱的脑子逐渐冷静下来,明知最好是不再待在今晚这场慈善晚宴上,立刻转身离开这里,免得失态,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前迈了半步。
她寻找属于自己位子,眼眸浅绕了半圈,最终落在了容伽礼的右手边。
唯一闲置无人的椅子。
路汐轻轻地深呼吸了下,而后在众人沉默地注视中,她细高跟看似踩得稳,白色的裙摆沿着纤细脚踝摇曳而过,走了过去。
在座衣冠楚楚的男人皆是在名利场浸淫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
现如今,都不由地心头浮出一个疑问,这是哪位?怎么坐在容伽礼旁边了?
但凡不是感情迟钝的人,都能察觉出微妙的气氛,越是这般,越引人好奇,凝着神想看好戏。
反观路汐在落座后,垂着眼,却主动跟容伽礼相隔了一步之遥的距离。
这种刻意保持‘陌生人’关系的举动。
容伽礼看了她眼。
仅仅这一眼,就被坐在主位左手边的温见词倏地捕捉到了,到底是跟容伽礼情同兄弟多年,对他的脾性甚是了解,顺带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到他身上。
似在暗指:
是你哪位不相干的人?
容伽礼神情很淡,即便是就这么坐着而已,路汐却感觉有种难以忽视的压迫感袭来,使得她只能全程装作都在观摩圆桌中央装饰用的精致瓷瓶,细瓶口,有点像松石绿的颜色。
直到手机响起,进来了条未读的新消息。
她呼吸极轻,上滑解锁。
是慈善主办方副总蒲慕明发来的礼貌询问:「路小姐,刚才酒店的大堂经理跟我提起帮你免费升级了顶楼套房,房间一直是免服务状态,不好进来清理走上任房客的私人物品,你现在还在休息?」
路汐怔了怔,忽然意识到这间包厢没有一个熟人面孔,紧接着,手指僵硬地回:「我在包厢,偆山包厢。」
蒲慕明那边隔了许久,应是去核查两人之间出现的信息差,半天才字斟句酌地回道:「很抱歉,这边给你备的邀请函是放在原先商务套房里,你可能拿的是上任房客在别处的邀请函,我们晚宴厅是在六楼悦偆。」
路汐逐字看完,脑子已经乱糟糟的,惊讶地抬起眼。
恰好看到左边那位生了双瑞凤眼的男人,正好整以暇在看她。
准确来说……是满座的人都在看她。
路汐后知后觉地想,难怪她唐突地闯入后,这些人便神情各异地停止了闲谈,只是奈于上位者的涵养和绅士风度,没唤保镖请她出去。
清楚地意识到这点后,路汐再也坐不住,起身间,轻声含糊说:“不好意思,我走错门了。”
也不知是对谁说。
就在她白着脸要走,忽而听到有人在喊她名字:“路汐。”
恍若记忆里熟悉的清冽,又染了偏冷的低沉音调。
路汐手指无意识蜷缩了下,手机掉在了地毯上。
她微滞半秒,却没回头。
温见词微挑瑞凤眼,虽然不知道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但也能从尴尬的气氛里揣测到几分,出言戏谑地问:“两位认识?”
路汐微抿着唇,正想撇清干净关系。
像是早已洞察到了她的心思,容伽礼神色自若,今晚酒局上从未向谁施舍过一丝弧度的薄唇勾起,漫不经心地说:“嗯,抛弃我的前女友。”
第2章
路汐撑到回套房前一秒,身体仿佛还在逞强,直到变得朦胧的纤瘦背影晃进门内,房卡从她轻微颤抖的手指掉了下去,也顾不得去开灯,径直朝行李箱走去。
她分不清哪儿感到不适,想抽烟,翻着衣物找半个月前剩余下来的薄荷味香烟,却怎么都找不到。
到最后,路汐感觉到呼吸困难,扶着膝,站起来,走到沙发侧身躺下。
像是经历了一场梦,她额头抵在柔软的抱枕里,睫毛难掩放空而游离的眼神,闭下,再次睁开,然而置身于宜林岛的一切都那么真实。
更真实的是,她不经意发现抱枕角落绣有容伽礼的名字暗纹。
也清楚地意味着,这间顶级规格的海景房上一任房客,是他。
路汐原本乱作一团的脑子瞬间回归理智这条线上,心知不该放任自己继续待在处处都是他私人物品的地方,没犹豫便起身,拿起座机,给酒店客服打电话,要求换回先前的商务套房。
“您稍等,我这边给您确认一下房间还在不在。”前台客服说完,电话声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路汐垂着眼,盯着地板,过了半分钟左右。
似换了个,礼貌温和的男声告知她:“抱歉路小姐,已经没房了。”
“普通的也行。”路汐不在意入住环境,只是想着,从属于容伽礼的套房里退出来。
而对方却抱歉道:“普通房也没有了。”
挂断后,路汐握着座机的手松开,又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儿,才借着落地窗外的月光,微弯下腰将抱枕摆回原位,连带躺过的宽敞沙发也整理妥当得不带一丝褶痕。
门铃倏地一响。
她冷不防的以为是幻听,毕竟回来前早就跟慈善主办方蒲慕明打过招呼,也定然不会是助理前来打扰,可紧接着又响了起来,在极安静的空间里,仿佛震耳欲聋地提醒着她什么。
会是谁在按?
路汐脸蛋茫然,心底甚至无端滋生了一丝紧张和迟疑情绪,牵扯着她的僵硬四肢,就在响了五六声时,才慢吞吞地走向了黑暗的玄关。
开门的那瞬间。
走廊的灯光刺激得她颤了下睫尖,却清晰看到门外的酒店服务生。
“路小姐,这是您遗落在包厢的手机。”
路汐手指发白蜷着,保持着握着门把的姿势没动,出声问:“是谁……让你给我的?”
“一个姓黎的秘书发现的,说应该是您遗失的物品。”
酒店服务生口中的黎秘书是何人,路汐在惊慌离开偆山包厢那场大佬晚宴时,也未曾见过。但转瞬间,先前还在忐忑着打开这扇门的她,现在整个人又骤然松懈了下来。
是了。
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是那人。
路汐垂着头笑了下,轻浅得稍纵即逝,最后垂下的手接过了冰冷的手机:
“谢谢。”
-
室内始终一片黑暗,仿佛被落地窗外浓厚的夜色吞噬着。
路汐没有在主卧里的那张极宽大床睡下,甚至是尽可能地不去动这里的任何物品。
以至于第二日,安荷掐着时间进来时,因为没找到她而差点儿报警。
好在堪比地毯式寻觅了套房各个角落一圈,在浴缸里看到了用毯子裹成一团的熟睡身影,她松了口气,把声音维持在恰好的分贝上,唤了声:“汐汐?”
路汐动了一下,随即掀开严严实实的毯子:“嗯?”
“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安荷起先以为她是昨晚醉酒了,盯着路汐刚醒来的样子,除了披着一头乌浓的长发凌乱垂到脚踝上,脸蛋雪白却不显憔悴,到底是天生美人胚子的底子摆在那儿,哪怕就这么静坐在浴缸里,她的美貌也能轻易颠覆普通人的认知。
不过此时的她,犹如艺术馆内隔着四方玻璃静置的瓷雕美人,外表精美,眼神空洞,仿佛抬指随意地敲几下,都能听到易碎的回音。
默了漫长的十几秒,她从浴缸出来,心知自家助理对她生活起居一向是尽心尽责地认真,而她自然不会说实话,便索性也问:“这家酒店早餐有什么?”
安荷果然没继续追问:“饿了是不是?套房管家早就备好中式口味的早餐了,就搁在餐厅……还有蒲总跟你约了半小时后谈慈善代言的事。”
“好。”
路汐沉淀一夜的思绪已经彻底平静,她简单洗了个澡,才坐到了餐桌前慢吞吞地喝海鲜粥,身后是深蓝色的海和整座海岛的风景。
而安荷则是待在客厅,掏出手机远程跟陈风意汇报着这次行程的细枝末节。
直到门铃声响起。
安荷跑去开门,没两秒声音传来:“是蒲总来了。”
蒲慕明和路汐原是不相熟的,早年他在基金会发起了‘山海计划’的公益项目,而连续四年来都有一个匿名账户往里捐慈善款,直到他去年底举办慈善晚会,靠人脉广,邀请了娱乐圈内的各路明星大腕,无意间发现了路汐的捐款私人账户与之相同。
恰好,又得知她出生于宜林岛——
因此他对路汐,也就格外关照几分。
一进门,蒲慕明先看到这顶楼的海景套房奢华格局,惊叹了句,“从这里看海景倒是一绝。”随即,在路汐抬眼望来时,又直接提起正事:“对了,关于你给山海项目代言的事,我的幕后老板点名要见你一面。”
乍然听到他第一句话,路汐攥着瓷勺的指节在璀璨日光里白的晃眼,指尖微顿下了,随即若无其事地抬眸,略有疑惑:“见我?”
“这是基金会创立以来第一次启动明星形象代言,可能是惊动了上面。”蒲慕明此刻也不用顾虑透露幕后老板的神秘行踪,言辞隐晦地说了句:“刚好那位……又在这岛上。”
先前这个慈善基金会豪掷数亿来改造这座海岛的生态环境时,就有人私下猜测过背后的主人是谁?
后来往深了打听。
只传闻出一些捕风捉影的事迹,据说是泗城权贵圈内的,身份很神秘,甚至背景比一些权势煊赫的家族更难招惹……
路汐听懂了。
即便她纯粹是为了宜林岛,也要看能不能入了基金会幕后主人的眼缘。
而路汐没想到的是,会这么快再次见到容伽礼。
这家酒店的高档餐厅中午人不多,布置得有格调,路汐循着服务生的引领,走向了临窗靠海的位置,直至走近,她才清晰看到了容伽礼的身影。
比起昨晚,他今日只穿着低调的深灰色西装,却被日光衬得气度冷冽又高贵。
容伽礼就这样沉静坐在扶手椅上,四下的餐桌位都被全部清空了,也使得路汐慢慢走过去间,无一处能让她避开他望过来的眼神。
不该再重蹈昨晚包厢里那般视线交触到,就轻易地乱了方寸。
路汐很庆幸一旁有服务生态度礼貌地提醒她入座,于是在对面椅子坐下,微微笑着,指尖压着餐厅菜单的精致花纹,垂眼片刻,再抬头时,发现容伽礼依旧沉静地凝视着她。
餐厅的光线太好,照得一切都干净明亮,包括彼此的面目。
容伽礼目光轻掠过路汐脸颊,看似没有变,依旧是那副极具有欺骗性,轻易就能骗个宽恕的漂亮皮囊,又好像变的比以前更瘦了很多,偏她还喜欢穿一身白,裙及单薄脚踝,衬得皮肤白得几乎没血色,特别在他面前,乍看纤细的背显得有点薄如蝉翼的意思了。
服务生端了几道菜上来,容伽礼先开口,语气和神情都很随意:“为什么不说话?”
与之前在包厢内居高临下的模样判若两人。
路汐静了静,心底酝酿的开场白在此刻都全然无用,卷翘的睫毛低垂在眼下,去避着他视线,半晌才溢出了两个字音:“容总……”
“容总?”再也普通不过的称呼,容伽礼却像是听得很有意思,低声重复了她口中说出的这两个字后,冷淡的声音里,笑意不明显:“路小姐果然贵人多忘事,早已经将我忘之脑后。”
路汐极力想撇清干净关系也未能如愿,从包厢内到现在,分分钟被他轻描淡写地就给打得像是在唱独角戏,不想多做解释。
他既如此,也没必要佯装不认识:“抱歉。”
而后仿若无事发生地转变话题,“只是没想到你是宜林慈善基金会的幕后老板,这些年——”她下意识地想感激容伽礼拯救了这座岛的生态环境,话到唇边又止住。
提多了,看似敷衍客道的闲谈,实则一字一字都在揭彼此避之不谈的陈年旧事。
反而容伽礼并未打算轻易放过她,闲谈般问:“这些年有回来过吗?”
路汐轻轻摇头:“七年没回来了。”
准确无误点,应该是2669天,两千多个日夜,两亿三千零六十二万秒。
她从未踏足这片岛屿——
也没有再见过容伽礼,就好像这茫茫红尘中,他的踪迹没有存在过一样,哪儿都寻不到。
就在路汐终于肯抬头,雪白的脸蛋衬得眼珠乌黑,不经意间般看向面前无比真实的俊美男人时,也同时瞥见他看了眼修长腕骨上的腕表,貌似时间有限,忽然语调慢条斯理地又问:“这次不去逛逛?”
路汐用一直很轻的语气说:“没什么……好逛的。”
“也是。”容伽礼又笑了,低缓的嗓音却似乎比刚刚沉了几个调:“这座岛没什么值得特意来逛。”
各自无声。
路汐半响,生硬地转移话题:“代言的事——”
“蒲慕明会跟你全程对接。”
容伽礼点她前来,仿佛只是叙旧,没有要过问的意思。或许对于他如今位高权重的身份而言,区区一个明星代言的琐事,不值得记挂在心上。
路汐清楚地意识到两人身份之间天差地别的悬殊,是远比七年前更甚……说不出其他的话。
好在这股重逢的尴尬氛围未维持太久,有位年轻的秘书从餐厅外缓步走了过来,对容伽礼毕恭毕敬地提醒着即将离岛的行程安排。
还剩余五分钟。
容伽礼未答,隔着一张桌子的不近不远距离,望着她。
-
容伽礼走后。
清晰地脚步声,是三分钟后从左侧传来,路汐仍端坐着,抬头看到服务生面带微笑的走过来,礼貌询问她:“您好,刚才看到您一直未动筷,是否是午餐的菜肴不合胃口?”
路汐:“没有。”
服务生:“或者需要为您准备开胃的餐前甜品吗?”
过了半响,路汐侧脸望着玻璃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海域,仿若是将那片最干净的蓝色映在了眸底,轻声问:“有薄荷苦艾酒吗?”
服务生愕然提醒:“有是有,不过这酒口感非常的烈,不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