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微博这场荒诞的闹剧已经尾声了。
路汐没有走投无路去找江望岑。
江望岑也从始至终都未给她屈尊打个电话。
说到这个,宿嫣似轻轻叹息:“我一见到他就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而他,眼里除了你外,也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该你了。”
“菩提叶是江微给的。”路汐表情依旧冷冷的,话说完,不再将时间浪费在此地,继而慢慢从椅子起身,如水似的裙摆轻轻晃,却挪动脚步走到了宿嫣的身侧。
在她张了张嘴唇,没反应过来气氛陡然转变时,声音变得极轻地落下一句:“知道江望岑恨到生不如死的那个人是谁吗?”
是谁?
宿嫣从她眼里要到了答案。
路汐笑了,却还要残忍地说出来:“我啊。”
*
菩南山上。
两天前的夜晚,容伽礼邮件里收到了容圣心疯狂安利的影片后,便推掉了日理万机的收购谈判行程,独身待在别墅三楼的影音室内不出。
他靠在黑棕色皮质大沙发里,平板屏幕折射出的蓝光在漆黑的眉目划过,随着指腹点开,在邮件里一份份仔细备注好的影片呈现在眼前。
路汐签在微品娱乐旗下,随着踏入演艺圈拿到的剧本都是女一号角色。
也都是这家经纪公司出品。
第一年:
《黑柜子里的太阳》一部小众青春文艺电影,路汐在里面饰演是长期遭受家庭畸形教育的少女,最终为了抵抗父母的世俗观念,将自己永远锁在了黑柜子里。
《深渊之花》这部现实主义题材电影让她身为一个新人的天赋演技得到了行业内的认可,影片里饰演的是自刎未果后,被关在幽暗血红的一座阁楼里,脖子始终缠着白绷带的抑郁症少女。
《你的名字》路汐饰演的是失忆少女,阴差阳错下杀了一同从孤儿院相伴长大的好闺蜜,并在失忆后顶替了她的名字被富豪夫妇收养回家,然后一直寻找着自己真正的名字……
《遗憾效应》路汐饰演的是杀父杀母的反社会型人格障碍少女。
《面具之下》路汐饰演一位渴望救赎的乖乖女,却一次次亲手杀死自己母亲腹中胎儿。
第二年:
路汐主演的《如果你不记得》火遍了全网,剧里的科幻题材内容女二在执行任务时意外失去了性命,女主角倾家荡产地找团队研发了一台时空穿梭机,她想改变这个世界的历史,无数次地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回到了任务前,想用自己的命去拯救女二,但是故事的结尾——
女主角还是失败了。
她直到白发苍苍还在穿越,至死都不知道时空穿梭机的说明书最后一页早就被人为撕毁。
内容写着:
如果你身处的这个世界已经被改变过历史结局,在未来之中,时空穿梭机将无法支持你对历史做出任何改变。
…
影音室彻底黑了下来,是容伽礼许久没触碰到屏幕。
四周也静得没有一丝声响,直到他温度冰冷的长指继续往下翻,这次路汐主演的电影是爱情片——
《求爱我长久》她在里面饰演的是一位会跳芭蕾的美丽悲情女人,与之相恋整整十年的爱人在举办婚礼前意外车祸身亡了后,她不顾亲朋好友反对将爱人的骨灰葬在了大海里,最后落日降临时,来到海边跳了支舞,很平静地迎着连接天空的一层层巨浪,走向了远处爱人站着光里的身影。
《他的遗物》路汐又演了一部爱情片,也依旧是女主角痛苦失去挚爱后,守着灰暗的家,守着那串冰冷的锁匙孤独度过余生。
《一封情书》路汐饰演的少女暗恋了天之骄子男神十年,在怀着难于启齿的情愫要告白的前夕,男神却被查出身患了癌症晚期,便无情地拒绝了她,直到死后……路汐整理遗物时才发现那封情书,也是男神的遗书。
《生死遗言》路汐饰演的女主角为了当明星梦想,狠心抛弃了病秧子恋人,等她在外漂泊够了又重回故地,却发现恋人已逝,只给她留下一句话:我不恨你,只是恨我自己曾经爱过你。
第三年:
微品娱乐开始为了路汐接杀夫题材的现实剧本。
一年三百六五天她没有喘息和自愈的空间,被一叠叠剧本压垮着本来就瘦到极致的身体骨架,直到解约前,最后一部电影是:《三十三天》
她在里面饰演的是一位哑巴妻子,被告杀夫入狱,判了无期徒刑。
…
容伽礼眼眸的红血丝很重,花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将所有影片都一部部地打开看完,最后他点开了《三十三天》,投影顷刻间就映在了极宽的整面墙壁上。
影片衬得气氛很压抑,没有声音。
在监狱的玻璃窗里,清瘦到穿着狱服都显得松垮厉害的路汐被铐着手铐,关在里面,像个需要很多很多爱的流浪小动物,却被黑暗无情地禁锢着残破的灵魂,唯有律师来问话时,她才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小半张脸蛋,白得失了颜色。
律师问她,为何要认罪?
路汐抬起细细手腕,随着银白色手铐发出刺耳声响,她轻轻比划着:“想死。”
律师又问:“为什么想死?”
“我没有未来。”路汐乌黑黑的眼瞳没有眼泪,却仿若隔着镜头之下,都能感受到来自她身上那股透骨的绝望摄人心魄。
她在律师一次次逼问下。
失了血色的唇,却露出了一抹易碎释怀的笑。
“我亲手杀死了他——”
“我是自愿入了万劫不复的歧途,这世界太冰冷了,留不住我,我还是想去找他。”
投影仪的光影从墙壁又折射到了容伽礼身上变幻着,他的视线一直盯着路汐,仿佛不是在看她演的影片,更像是在亲眼目睹着她与杀死了心爱男人的角色彻底融为一体,她是路汐,也是影片里的她,绝望到了任由一场场人间悲剧在身上重演。
“他在哪?”
路汐那双眼,最终定格在镜头上,好似在寻寻觅觅着另一个世界里的他。
忽然间。
暗室里的玻璃窗被尖锐的手铐砸成无数碎片,每一片碎片里,都有一个路汐伤心垂泪,满是恳求,又含着委屈控诉着: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第38章
“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猝然,容伽礼透过投影看到路汐这双眼,像是在求他,救她于深渊。
仿佛被那些碎片狠狠扎进心脏,无法拔出,他猛地从黑棕色皮质大沙发里起身,又在顷刻间单膝跪在了地毯上,侧颈的青筋明显绷紧,仰起头,看不见蓝的视网膜在激烈情绪起伏下晃出重影,他紧紧盯着投影,唯恐一眨眼路汐就不见了。
四周很昏暗,墙壁上的画面依旧定格在《三十三天》,路汐被禁锢在监狱的玻璃窗里。
无人救她。
出道签约微品娱乐旗下的三年,幕后的人,表面上看似给了她逆天的资源待遇,启动最专业的团队为她量身定制一部部的精品剧本,却让她将自己完全献祭了出去,重复体验着各种悲剧角色里的痛苦经历。
而微品娱乐明知她的梦想,又残忍地抹杀了这些作品任何被提名和获奖的机会。
路汐哪怕能出现在大银幕上,也永远得不到本该属于她那顶影后之冠的加冕。
得到的,只有戏里戏外,无止尽地沉浸在那种无望的精神世界里,靠着自救的方式,让自己从饰演的角色里像是抽丝剥茧一样脱离出来,再独身面对这个更冰冷的名利世界。
容伽礼当初逐渐恢复缺失的两年记忆后,自以为记起路汐,也将她的演艺之路调查得很清楚,亲自看完这些影片,才恍然发现路汐成名之下,所承受的精神折磨是远超了圈内任何一位正常演员。
时间跟投影都像是被定格住,使得容伽礼看似毫无伤口的痛苦清晰而冗长,深灰色的衬衫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他微微压抑着呼吸声,骨感修长的手指攥紧了沙发边缘。
“哥?”
容圣心的身影晃进了门内,她原是想来找容伽礼要那枚鸢尾胸针的,谁知一推开门就看到他不似平常挺直脊背,甚至半跪着久久都没有起身,才慢半拍地意识到了不对劲,惊得扑上了前:“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心脏。”容伽礼心脏器官传来的清晰不适感很强烈,就当容圣心颤抖着手要拿手机呼叫家庭医生时,却抬手拦下,用低而缓慢的语调来淡化了他状态:“没事,不用惊动任何人。”
容伽礼七年来也有过类似这种精神崩乱到牵连到心脏的状况,倘若叫医生,除了给他服用大量的镇定药物外,无论换多少心理医生也救治不了他什么。
容圣心慢慢地让自己不要过度紧张,学着,也用轻松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不想大伯担心对不对,每次呼叫医生,大伯那边都要亲自细查一遍你近期精神鉴定状况。”
放下父子间的权柄之争,容九旒爱子如命,是整个家族毋容置疑的。
缓了半响。
看容伽礼状态一点点好转起来,容圣心逐发现投影上的画面,静静看了看,想说什么又忍不住了,之前就听黎书说他在三楼的影音室看路汐主演的片子。
没想到这片子励志效果这么直观,看得她性情稳定的哥哥心脏病都快犯了。
…
…
容伽礼下到二楼,先前洗个澡,从浴室踏出来时随意裹着一身黑丝绒的浴袍,搁别人一夜没睡,肯定已经不修边幅且憔悴得没眼看,但是他胜在五官立体精致,即便眼眸还布着红血丝,也只会给人某种偏执安静又斯文败类的感觉。
容伽礼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点开路汐微信,冷白的手指编辑了条消息过去:「在颂宜开完会议了?」
一分一秒过去,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容伽礼耐下心来等路汐,随即抬起眼,扫向还晾在主卧靠窗沙发上的容圣心。
容圣心不走,捧着果汁故意小口小口地喝:“哥,你衣帽间藏了什么东西?”
她语气神秘兮兮地想套话,容伽礼却神色如常:“藏了不少,你指哪一件?”
“那枚鸢尾胸针!”早在他进浴室时,容圣心就一头栽进了主卧隔壁高级设计感的宽敞衣帽间里,却怎么也找不到路汐所言的行李箱。她说:“汐汐在节目里亲自设计的胸针已经答应送给我了,她叫我找你要。”
“嗯。”容伽礼丝毫不带掩饰知道这枚胸针的下落,应对容圣心的同时又给路汐继续发了消息:「菩南山上的厨师做了些可露丽,焦糖乳酪味的,圣心一个人吃不完。」
路汐始终没有回音。
容圣心小嘴巴还在叭叭地说:“我今晚有个商业重大会议要出席,礼服高跟鞋都准备好了,就等这枚胸针……哥,你把它藏哪儿了?”
「我让厨师装一份出来,送给你尝尝?」容伽礼继续发消息,盯了许久安静的屏幕,才慢条斯理地对容圣心说:“你不是要去施行你的阳光计划,太阳胸针更配这场会议。”
他有一枚珍藏的古董太阳胸针,容圣心以前眼馋了许久的。使出浑身解数怎么都讨要不到。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晕了小脑袋瓜,月牙眼都来不及弯起,又见容伽礼提醒她:“数到三,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我立刻消失!”
主卧重归于安静。
容伽礼步伐走向了衣帽间,四面玻璃质地的衣柜门紧闭着,他开了一扇,抬起修长的手腕从里面拿出件简单的黑绸衬衫和长裤,换掉身上的浴袍后,又走到中岛台前。
先前容圣心的思维逻辑很正常:
虽然路汐把行李箱落在了别墅里,楼下没看到,就是在楼上了,大概率不可能在她和忙着全国各地巡回开演唱会实现歌手梦,八百年才回来住一晚的俞池房里。
那只能是被秘书误搬到了容伽礼的私人领域。
容圣心一进来脑子里就只有行李箱三个字,却忽略了最明显的中岛台。
此刻容伽礼两指将放置着各式胸针和袖扣首饰的玻璃抽屉打开,视线停在了左侧第二排,被周围璀璨宝石衬得最不起眼的普通材质胸针上。
鸢尾花型的设计似蝶,颜色幽蓝,落在他眼中,却是一片很淡猩红色。
半响。
容伽礼立在镜子前,戴好了这枚鸢尾。
*
颂宜的办公老洋房。
窗外夕阳最后的一丝圣洁金边的霞光落在路汐的指尖,她握着静音模式的手机,却不妨碍秒看到容伽礼发来的数条消息。
她斟酌着言辞,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
明明只是询问她要不要吃可露丽而已。
可路汐了然于心,蝴蝶钥匙设计稿的事件在网络上是彻底平息了,但是在容伽礼这里,他从头到尾保持缄默,放任她先处理好外界的事,却不代表就这么过去了。
慢慢地,屏幕的光熄灭了。
路汐纯纯粹粹的还没想好,索性就把手机递给了安荷,柔了声色嘱咐除非有人致电,其余时候就帮她保存。
容圣心送来的那些名厨,路汐已经礼貌请了回去,她从冰箱里拿出新鲜食材,准备亲手为颂宜加班加点陪她这一战的同事们做顿晚餐,犒劳下彼此。
陈风意虽然小少爷习性,却鲜少有人知晓他也擅长一手烹饪。
两人都在整洁明亮的厨房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