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瑾娴听到这句话,知道今晚是吴汀韬刻意安排的了,就是想让她在区领导面前多露露脸,帮她的事业铺铺路。
谁知道这么巧,请来了她这一生最大的坎,唯一跨不过的情关。
好在,随后而来的许晏清被刘婉君绊住了。
夏瑾娴同吴汀韬打了招呼,吴汀韬道,“我今天请了几个朋友来,小范围聚一聚,到时候介绍你认识。”
夏瑾娴道,“不用这么麻烦的,吴伯伯,其实我对事业没什么追求。”
吴汀韬却道,“女孩子对事业可以没什么追求,但是多认识点人,有些事情好通融,百利无害,你跟着就行了。”
吴汀韬说话,总是带着成功人士一贯的不容拒绝的口吻。
夏瑾娴心想该来的逃不掉,只能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从容。
来宾不时上来跟吴汀韬打招呼。
夏瑾娴陪在旁边,其他人其实也挺好奇她的身份,毕竟吴汀韬自从上一次离婚后,已经许多年没有女伴了。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就算有几个女助理,也都是帮着场面上应酬的,并不参与这种小范围的聚会。
但看两个人站得不近,也没有亲密举动,自然不好多揣测。
夏瑾娴站在吴汀韬旁边,端庄而娴静,她微微低着头,留心着那个人的一切。
许晏清刚刚就在她后面进来了,但刘婉君认出了许晏清,正拉着他同他寒暄。
许晏清和刘婉君的对话,清晰地传进了夏瑾娴的耳朵里。
刘婉君道,“许主任,听说你回来本市了,今后多关照。”
许晏清冷冷淡淡道,“刚才没认出来,小刘你这几年变化挺大的。”
刘婉君问,“是吗?我觉得还好啊。”
许晏清道,“的确岁月不饶人。”
夏瑾娴想笑,这是在损刘婉君,嫌弃她老了?
刘婉君显然有些尴尬,便道,“的确很多年没有见了,毕竟你在京城,我们也不好经常去看你。”
许晏清道,“也是,我母亲在本市,你倒是可以和你父亲多去看望看望她,毕竟你们关系不错。”
当年刘婉君就是靠着许晏清母亲上位的,许晏清这话倒是真毒。
夏瑾娴忍不住就笑了,又觉得没明堂,刘婉君是让人讨厌,造谣说她小产,让他们生生的分离。
但此时此刻,他们两个就这样站在同一个大堂里,却如同陌生人一样,就算听他说了这几句话,出了当年心中的一口恶气,又怎么样呢?
刘婉君皮一厚,不也过去了?
夏瑾娴不想看到刘婉君,就陪着吴汀韬说话。
等一旁司法局的局长跟吴汀韬说完话,刘婉君已经跟着她自己的领导走了。
吴汀韬正等着许晏清过来,夏瑾娴只得转回身,抬头面向他。
两个人站在距离对方不足十米处停住了脚步。
吴汀韬热情道,“晏清,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夏瑾娴,也在你们区里政协工作,你有机会,多多关照啊。”
许晏清望着夏瑾娴。
夏瑾娴也看着他。
时光倒错。
仿佛记忆里也有这样的时刻,也是这样璀璨琉璃的水晶灯,五星级酒店的咖啡厅。
她笑得纯真,靠在他身边。
他为她过生日。
同样是HYATT。
大厅里,同样的香氛味道。
她往他脸上涂奶油。
而他顶着卷曲的头发,往她脸上蹭回去,两个人纠缠在一起,甜到发腻。
一眨眼,八九年前的事情了。
时间怎得如此快,无知无觉间的流逝。
夏瑾娴微微欠身,叫了声许区长。
许晏清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
吴汀韬以为夏瑾娴紧张,便道,“晏清刚从京城回来,以后有机会,多汇报汇报工作,他可是政策方面的专家,以前在国投部当政策司司长的。”
夏瑾娴想,面前这位,何须吴汀韬介绍呢?
他的一切,她早就熟稔在心。
许晏清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干净光滑的手。
没有戴戒指。
他想,自己的关注点真是奇怪。
难道是盼着在她手上,看到自己当年送赠给她丈夫的那套婚戒吗?
这是多么自虐的行为?他是不是有病?
跟着吴汀韬进包厢,两个人一前一后刻意地保持距离。
谁成想,今天可不止许晏清一位,副区长周超和区府办主任雷明金也在,还有司法局和律师协会上次遇到过的吴可掬也都在,这阵仗,好像略大了一些。
第21章 言难尽,而恨无穷
周超倒是自己凑上来的,他这里有几个涉法涉诉的行政官司,都很复杂,但涉及到年底的一票否决,所以来请吴汀韬出手帮忙。
法制办的主任也在,一左一右围着吴汀韬,倒是让夏瑾娴能稍微放松一下。
许晏清站在一旁,静静地划着手机,看他那专注的样子,应该在看书。
还未开席,吴汀韬说完了公事,又拉了夏瑾娴来,逐一介绍。
显然今天吴汀韬组这趟饭局,其他人都是陪客,主角是夏瑾娴。
于是众人倒是好奇了起来,这夏瑾娴是何方神圣,能让吴大律师这样关照?
以前在区里一直也名不见经传,怎么突然就有了吴汀韬这样的靠山?
清楚他们的猜测,吴汀韬背着夏瑾娴,暗暗对吴可掬和法制办主任道,“那是我的女儿,不过她不爱靠我名声闯荡,你们以后多关照。”
吴汀韬有两个儿子,大家都知道。
这会儿怎么又冒出一个女儿来了?
难道是私生女?
不过,事业有成的男人有个把风流韵事,大家也见怪不怪。
法制办主任坐在周超旁边,而许晏清则坐在周超另一边。
法制办主任同周超挺熟,回来之后,低声道,“说小夏是吴律师的女儿。”
许晏清耳朵灵敏,自然也听到了,却很清楚这不是真的。
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父亲是谁呢?
当年因为与夏瑾娴同居,她父亲夏甫农亲自杀上门来,砸了他们家,被他报警带走。
出来之后,又在楼顶扬言要跳楼。
逼得夏瑾娴回家住后,又每日在区政府门口等她下班。
完全不顾她女儿的尊严与脸面,那样极端又冲动的人,怎么可能是吴汀韬呢?
若是吴汀韬,他们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种相见不相认的地步?
法制办主任另一边是司法局局长,听后也是疑惑问,“吴会长有女儿?他不是两个儿子吗?当年因为超生的事情,还闹得沸沸扬扬的。”
法制办主任倒是不知道,他道,“刚刚吴律师亲口说的,说是他女儿。”
不过吴汀韬这么说了,大家也就只能这么信了。
许晏清却想不透这当中发生了什么狗血剧情,他的目光微垂,似看着酒杯,又似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夏瑾娴坐在他同侧的靠末位,倒是正好由人遮挡了他的身影。
凌潭清看出了夏瑾娴今晚的心不在焉,便问,“是不习惯吗?”
夏瑾娴摇了摇头。
跟着鲁名威,许多大场面也是见过的。
唯一能让她失常的,这世上大概也只剩下许晏清了。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仿佛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却又横亘在心,难以痛快。
这一桌,至少有两个人食不知味。
夏静娴听着周超等人跟吴汀韬在说房地产,土地财政持续至今,也只有房地产是经济拉动的引擎。
吴汀韬自己还是一家民营集团的董事,这家集团在渝州新拿了一块地。
吴汀韬道,“本来想拿江滩边的地,比现在这个位置要更好一些,但后来被万众拿了,楼板价1.2万,估计要卖8万一个平方。”
在座众人都是吃惊,法制办主任道,“我们这里江边的现在也就限价12万一平,他们那里卖8万?”
吴汀韬点了点头道,“他们就敢卖,也有人买。”
周超啧啧了一声道,“看来我们新区未来发展潜力巨大,从沿江一线拓展下来,没个20万一平是不行的。”
周超分管城建和规划,他说这话,其他人便笑着附和他。
法制办主任道,“周区是我们区的总规划师,有您这样的高瞻远瞩,我们区排头兵的位置必然稳固啊。”
许晏清只是静静陪在旁边,很少说话。
夏静娴的心全系在他身上。
当年他也这样,大概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才会妙语连珠,滔滔不绝。
那时候她很惊讶,原来高冷的许主任也会有那么精辟的吐槽。
许晏清的毒舌,可惜已经许久没听到了。
筵席期间,吴汀韬倒是没有刻意突出夏瑾娴,而是由着别人敬他酒。
显然吴汀韬酒量好,控场能力也很强。
但当席面吃到了最后,他却当着众人的面,对左手边新区的几位领导道,“小夏今后还要请在座诸位领导多关照了。”
吴汀韬都站起来了,许晏清和周超自然也陪着站起来,于是一张桌子,大家一圈都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夏瑾娴身上,而夏瑾娴的目光,却下意识地望向了许晏清。
两个人的目光正面相触,又避开。
夏瑾娴笑着对吴汀韬道,“谢谢各位领导,我先干为敬。”
没有过多的解释,她将酒一饮而尽。
倒悬酒杯的时候,笑容浅淡,清雅如菊。
周超和许晏清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女人的身上。
夏静娴的笑容,在璀璨的水晶灯映衬下,仿佛是一颗优雅而又不过分夺目的淡水珍珠。
就像她戴着的一双珍珠耳环,在明亮的殿堂里,散着柔和的光,衬得她浅浅的笑容,更有韵味了。
众里嫣然顾,人间失颜色,她比过去,更妩媚动人了。
从宴会厅出来,许晏清留在最后,谁知周超也未走。
因为两天前奠基仪式的事情,周超与他碰面,有些尴尬。
两个人一起落在后面,其他人在前面,倒也不好走了。
周超对许晏清倒是好奇,他觉得怎么哪儿哪儿都是他?
连吴汀韬都认识他。
许晏清虽被韩家当做弃子发配,但这似乎并无损于他的人脉关系。
这不免让周超警惕,他猜测,是那位为他竭力争取的部长,还在他来沪后关照着他。
为官这么多年,贵人提携有多重要,他体会很深刻。
此刻再看许晏清的状态,根本不见丝毫颓丧,可能是另有靠山。
在没有摸清双方底牌之前,合作才是出路。
周超于是也乘此机会同许晏清和解,便道,“后来我让小荀去问了,那次奠基仪式,还是协调上的问题。”
许晏清与他并肩,不温不火道,“小事情,我也只是去会会老朋友。”
周超哦了一声问,“你跟霍忻磊很熟吧?”
地产局管着全市重大项目和地块招拍挂,对周超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上级部门。
许晏清却道,“只是认识。”
周超内心骂了句娘,心想你当我是瞎呢?没看出来你俩关系好?
表面上却道,“有机会的话,我去请霍局,一起谈谈业务,也算是为你接风。”
许晏清倒是应了说好。
大庭广众的,夏瑾娴跟许晏清并没什么交集,其实她今天连酒都没怎么喝。
吴汀韬送走了众人,问夏瑾娴,“怎么样?要不要再跟我上去坐会儿?”
夏瑾娴倒是没有拒绝,也承情吴汀韬的这般照顾。
吴汀韬到了这把年纪,其实也是想找人说说话。
可是身边人,不是对他有所图,就是对他太尊崇,自觉保持着距离。
倒是因为朱红梅的关系,他跟夏瑾娴之间,别有一种亲人的意味,也没太多的纠葛,反而让他能够说说心里话。
夏瑾娴觉得,在自己面前,吴汀韬像一个老男孩。
聊聊人生,谈谈理想,说说过去的故事,偶尔,也会提起她的母亲,但也都是些温暖的回忆。
人的大脑有一套遗忘机制,能够让人忘却痛苦的事情,而更倾向于记得美好的场景。
夏瑾娴仿佛看到再过三十年后的自己,坐在藤椅上晒太阳,如果那时候还是独身,可能也会找个人聊聊。
最好,也如自己一样尚轻的年纪,又能有些人生的经历,当是忘年交。
如果能有这样的一个人,倒也是另一种圆满了。
想来,吴汀韬与她之间,其实就是一种精神上相互慰藉的关系。
而让吴汀韬意外的是,夏瑾娴虽然事业看上去普普通通,但是思想内涵倒是成熟。
他评价她,“夫唯不争,故无尤,你倒是通透。”
不过,吴汀韬还是希望她过得更好些,事业上的成就,能够让人更自信,更圆满。
夏瑾娴却道,“我也不是随波逐流,把心安置好了,一切烦恼也都安置好了,这不是放任自流,是顺势而为。”
吴汀韬听后,重重点了点头道,“对,顺势,这就很有讲究了,一个顺字,是精髓啊。”
两个人谈了快一个多小时,夏瑾娴终于喝完了第五盅白茶,茶汤已经变清了。
她起身道,“夜深了,吴伯伯,不能再打扰您休息了。”
吴汀韬看了看时钟,笑道,“的确是夜深了,早点回去吧,我知道小凌住在你楼上,让他送你吧。”
夏瑾娴跟着吴汀韬从茶室往外走,吴汀韬看到凌潭清的车停在外面,倒是问夏瑾娴,“考虑过小凌吗?”
夏瑾娴道,“没有考虑过,应该也不会考虑。”
吴汀韬挑了挑眉道,“他可是你唯一对我开口的人,我以为他应该是不一样的。”
夏瑾娴摆了摆手道,“他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吴汀韬:“哦?”
回想今日的相见,同一张桌子,却连单独的一杯酒都没有敬过。
就算四目相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夏瑾娴摇了摇头道,“都过去了。”
吴汀韬却道,“小凌倒是想让我给你和他做媒,不过我也不同意。”
夏瑾娴侧了脸来看向他,吴汀韬道,“我当时只是问他,要是小不点长大以后要去给人当后妈,他会不会同意。人呐,总是为自己的利益计较,却不管别人的得失,我只是以为你关照小凌,多少是对他有些好感的,但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还是要多由着自己的心意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