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贾母满眼惊悚地缩成一团,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抓着丫头的手,生怕一不注意就只剩下她一个似的。
平日保养良好的指甲深深嵌入了娇嫩的皮肉之中,鸳鸯强忍着疼痛连声安慰:“老太太别怕,估计是不知打哪儿来的老鼠在偷吃东西呢,我这就叫人进来清理。”
说罢就立即冲门口扬声大喊。
谁曾想这一连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安静得十分诡异。
贾母愈发惊恐万分,“老鼠……能发出这种声音?”
若果真是,那得有多少只老鼠才能造成这般满屋环绕的效果?它们突然齐聚于此又究竟是为何?究竟是在啃什么东西的骨头不成?
若不是老鼠,那又会是什么东西?
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种种恐怖画面,愣是将她自个儿给吓得浑身抖如筛糠。
鸳鸯又气又急,一面强自镇定努力安抚她,一面忍无可忍破口大骂:“一群惯会惫懒的混账东西,必定又是上哪儿吃酒耍牌去了!仗着做主子的宽容大度竟愈发蹬鼻子上脸没个分寸,奸懒馋滑五毒俱全,合该全都提脚发卖了去才好!”
“老太太您且松松手好叫我出去找人……”
话还没说完,就见贾母已是翻了白眼儿,竟活生生被吓晕了过去。
“老太太!”
伴随着鸳鸯一声尖锐的惊叫,沉睡的荣国府也随之苏醒过来。
睡得迷迷糊糊的林碧玉也隐约听见了些许动静,不过却并未在意,更没有起身查看关心的打算,还顺带将欲醒不醒的妹妹又给哄睡着了。
直到次日清早睡够了自然醒来,底下的丫头们这才迫不及待分享了稀罕事儿。
“听说昨儿夜里老太太的房里闹老鼠了,动静还挺大,硬生生将老太太都给吓晕了……”
“老太太被吓晕了?”林黛玉登时急了,忙问:“现下如何了?太医怎么说的?”
“二姑娘放心,老太太早就醒过来了,只是受到些惊吓,并未大碍。”
林黛玉松了口气,“那就好……快给我梳妆,我得去瞧瞧。”
“急什么?老太太大半夜被这么一通折腾必定疲惫极了,这会儿说不定正歇息呢。”
“大姑娘说得是,老太太直到天亮才好不容易又睡下了,两位姑娘且等等再去探望也不迟。”
林碧玉不紧不慢地在自己的首饰盒里挑挑拣拣,边头也不抬地问道:“老太太活了大半辈子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再怎么怕老鼠也不至于能被吓成这样吧?究竟是个什么动静如此骇人?”
“听鸳鸯说,当时那动静闹得可大了,仿佛屋子里有成百上千只老鼠在一起啃……啃骨头,咯吱咯吱的……”
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立时就浮现出来了,林黛玉当即就打了个哆嗦,小脸儿都白了。
“难怪老太太会吓成那样,换谁谁不怕啊?这也太吓人了。我记得以前咱们家定期都会仔细检查清理一番,连花园子里都不会放过……虽说这些东西不能彻底清除,但至少明面上从未敢冒头,如何这荣国府却泛滥成这样?”
闻言,雪雁忍不住撇撇嘴,嘀咕道:“来了这么些日子姑娘还不曾看清这荣国府的奴才吗?外头那些男人我是不清楚,但内宅里的这些却也足够窥探一二了。
得用些的丫头个个穿金戴银养得是身娇肉嫩,寻常端端茶捏捏肩就算是不得了了,但凡主子不在跟前就能理直气壮抓起一把瓜子悠闲磕牙,活脱脱就跟那副小姐似的。
婆子们亦是一个赛一个能耐的懒货,循着空子就能撇下差事溜去吃酒耍牌……昨儿晚上闹出那样的事,鸳鸯在屋里喊破了喉咙也没能喊来一个人,后面打发人四处去寻,您猜怎么着?竟是搁厨房里拎出来几个醉醺醺的懒货。”
林黛玉倒吸一口冷气,惊得目瞪口呆,“她们怎么敢?简直闻所未闻!”
“她们有什么不敢?这在荣国府里头可不是什么西洋景儿,不过是姑娘们平日里关注不到那块儿去才不知情罢了。”木槿接过话来,摇摇头叹道:“老太太可是这府里地位最高的那个,她跟前的奴才都敢这么胡作非为,可想而知这府里究竟是何等光景。”
何等光景?烂在了根子里、大厦将倾的光景罢了。
林碧玉如是暗道,状似关心般询问:“那屋里的老鼠可曾清理了?”
“说来也是怪了,一帮子丫头婆子从半夜折腾到方才竟是连一只老鼠的影子都不曾瞧见,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就只好在屋里下了些药。这段时日姑娘们去老太太那屋儿千万仔细些别碰着了,那玩意儿是剧毒,若不小心沾染上不定怎么着呢。”
出身贫寒的铃兰听闻此言立即就摇头,“只怕要适得其反了。”
“何出此言?”林黛玉好奇问道。
“姑娘有所不知,奴婢打小就听家中长辈念叨,只道老鼠那玩意儿最是精怪,不仅能够听得懂人话,还会报复人呢。
往常村子里但凡谁家不信邪说要捕杀老鼠了,回头家里指定得发生点状况,要么是粮食被祸祸完了,要么是家里的衣裳被褥等值钱家当被咬烂,甚至还有趁夜出来咬人的。
总之这玩意儿着实邪性得很,便是要清理也不能从嘴里说出来,不能让它知晓。这回府里这般兴师动众捕杀老鼠,又给老鼠下剧毒……奴婢估摸着,怕是要遭。”
林黛玉听着这话头皮都要炸裂了,忧心忡忡道:“那可怎么办?老太太……”
“出不了什么大事,经此一事后老太太也怕得狠了,夜里睡觉必定要多叫些人守在身边的。但凡有人睁着眼,老鼠就不敢出来伤人,祸祸点家当也不值当什么。”林碧玉安慰道。
事实也正是如此。
兴师动众折腾好些日子,老鼠是一只没毒倒不说,反倒还刺激得愈加发了狂似的,夜里闹腾得别提多欢了,可是将贾母给吓得够呛。
便是换了屋子睡觉都不成,那些东西就像是盯准了她一般,她去到哪儿睡它们就跟到哪儿,就在她的房里可劲儿闹腾。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原本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的贾母就彻底病倒了,眼瞧着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所幸再怎么闹腾也未曾伤了一个人,勉强还能叫人心底安定些。
这日,应皇贵妃之请,姐妹二人又一次进了宫。
熟门熟路来到承乾宫门口,谁料刚下轿就对上了一双狭长锐利的丹凤眼。
“请四阿哥安。”
她今日亦穿了最爱的碧绿色长裙,站在明媚的阳光之下,整个人显得尤为娇艳鲜活。
只一眼,便叫胤G愣在了当场。
恍惚中,他似乎看见一株绿牡丹正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正是……百花之王,国色天香。
第23章
“林姑娘不必多礼。”
林碧玉淡淡笑了笑,站直身子客套了一嘴,“四阿哥也来看皇贵妃娘娘?”
“一早听说额娘不太爽利,就过来瞧瞧。”
听见这话,林碧玉的眉头立即就皱了起来,抬脚就想进去。
“林姑娘且慢,有件事……”
转头,却瞧见他眼底讥诮之色一闪而过。
“今儿清早宫里多了一位贾贵人。”
“贾元春?”林碧玉微一挑眉,倒也并不过分惊诧,只是有些犹疑,“四阿哥特意跟臣女说这事儿,莫非皇贵妃娘娘突发不适与她有关?”
“那倒不是,近两年来额娘的身子愈发不好,时常如此,与旁人无关。之所以提起这件事只是想着她是你亲表姐,想来也是桩喜事,见着你便顺口说一嘴罢了。”
心念微动,林碧玉了然轻笑,“首先,她姓贾,我姓林。其次,道不同不相为谋。
综上,四阿哥这喜可是报错人了。”
话说得十分直白干脆,似乎全然不在意周遭有众多宫人看着听着,更丝毫不惧这话会传进贾元春的耳朵里去。
这样的做派着实有些出人意料,不过在承乾宫的宫人们看来却是欣慰极了,当下看她们姐妹两个的眼神都更亲近不少。
“四阿哥还有其他事吗?”边做出了“先请进”的姿态。
胤G摆摆手,“林姑娘先请,我随后就来。”
得了这话,林碧玉自是再不跟他磨叽,微微一福便转身踏进大门去。
林黛玉几步上前紧随其后,却在起身之时无意瞥见了那人刹那惊讶的眼神。
“……”合着杵在这儿说了半天话,竟是才瞧见她不成?
下意识的,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儿。
姐姐确实美极了,但她也不至于就逊色到这个地步吧?站在旁边都能被忽视个彻底?
想着,她忍不住又悄悄回头瞄了一眼,恰好看见那人正收回注视的目光。
有问题啊。
“爷……林家大姑娘怕是误会了。”苏培盛迟疑道。
胤G愣了愣,“误会什么?”
“她方才那样回话来看,怕是误以为您在‘点’她呢。”
“……”
仔细回味回味,仿佛还真像这么回事儿?
胤G登时傻了眼,站在原地呆了好半晌,不由蹙眉摸摸鼻子,“上回在般若寺遇见也是一句话就惹得她不快,爷何时变得这般笨手笨脚了?莫非……”果真是天生的冤家,她是怎么看他怎么不痛快?
这个念头才将将浮现出来那一瞬间,他的脸就黑了。
莫名气恼,又很无奈。
身后,苏培盛忍不住暗暗憋笑――说什么来着?果真是克星出现了吧。
“哎呦!”
“狗奴才长本事了,竟敢偷偷笑话你主子?”胤G满脸漆黑如锅底,眼神中羞恼之色狼狈闪过,冷哼一声,“赶紧去办差事,回头爷再收拾你!”
看出来他并非真正生气,苏培盛也就放心下来,挤眉弄眼故作夸张地捂着屁股连滚带爬地就蹿了。
彼时,全身上下已焕然一新的贾元春正来到宁寿宫。
看见门口熟悉的人,远远儿地就扬起笑脸迎了上去。
“烦请嬷嬷帮忙通报一声,我想进去给太后娘娘磕个头。”
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有几道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视线,毫无遮拦地将她由上到下细细打量,仿佛带了无数密密麻麻的刺,放肆游走于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
一抹难堪悄然爬上娇艳欲滴的脸庞,连笑容几乎都快撑不住了。
但她能忍,忠心耿耿的抱琴却实在忍不了。
当下上前一步,恼怒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我家小姐如今好歹也是皇上亲封的贵人,你们别太过分了!”
“哟,贵人啊……奴婢见过贾贵人。”
几人漫不经心地行礼问安,从言语到动作无不彰显出轻慢、讽刺的意味。
明目张胆,全然不加以掩饰。
贾元春脸上强撑的笑容是彻底绷不住了,死死咬着唇摇摇欲坠,险些就要当场落荒而逃。
走这一步之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可能会面对的种种,也自认为已经有了十足的心理准备,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一切。
可直到此时此刻亲身站在这儿,她才发现,现实远比想象更加艰难。
连她呆了十一年的宁寿宫都是如此,旁人……
贾元春顿感一阵晕眩,脸色刹那苍白一片。
“小姐!”抱琴慌忙搀扶住她,恶狠狠地瞪了眼面前的几人,转而满眼心疼道:“小姐今日身子不适,不如先回去歇着罢,待改日再来请安也不迟啊。”
不料贾元春却摇摇头,站直了身子挺起了脊背,强打起精神不急不缓道:“太后娘娘到底爱护了我十一年,如今……意外离开太后娘娘身边实在叫我不舍,于情于理我都该亲自给她老人家磕个头才是,烦请嬷嬷通融通融。”
说着,往旁边递了个眼神。
抱琴心领神会,从袖子里掏出几个荷包就往那几人手里塞。
谁曾想,领头的那嬷嬷却反手就将荷包给扔在了地上,冷笑道:“你也不必话里话外拿太后娘娘来压我们,那十一年的主仆情分已经被你自个儿糟践完了,否则你当我们为何敢拦着你给你脸色瞧?”
其他几个人亦有样学样,随手就将荷包丢弃在地上,摆明不屑一顾。
“当旁人都是傻子,普天之下就你一个聪明人呢?还敢舔着张大脸说什么意外?究竟是意外还是精心谋算你自己心里清楚!”
“这会儿知道太后娘娘爱护你十一年了?扯着她老人家的大旗去算计皇贵妃娘娘算计皇上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这么多年的恩情呢?快别在这儿招笑了,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太后娘娘向来宽和慈爱,这么多年对你也算不薄了,倘若你还有点良心就赶紧走罢,别去污了她老人家的眼,这会儿都已经因你气得够呛了。”
“如今你已达成所愿,还舔着张大脸屁颠儿颠儿地往太后娘娘跟前钻究竟在盘算什么?盘算着如何巧舌如簧继续糊弄太后娘娘?盘算着如何拉扯太后娘娘做你的靠山?
看在共事多年的份儿上最后奉劝你一句,适可而止罢,仔细偷鸡不成蚀把米!”
劈头盖脸的一通口舌之下,贾元春早已是魂飞魄散。
两条腿软成了面条儿,若非有抱琴强撑着,她早就要失态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了。
究竟是谁……究竟是谁将她的所作所为甚至连眼下私心里的算计全都撕扯开摊在了太后娘娘的面前?
她用那般下作的手段主动引诱了皇上,根本已是成了后宫的众矢之的。
如今连太后娘娘都彻底厌恶了她……她唯一的依靠也没了!
太狠了!
简直其心可诛!
贾元春又羞又恼又惊又怒,满脑子尽是混沌一片,当下掩面跌跌撞撞匆忙离去。
不想才将将转角,便瞧见一人正优哉游哉地站在墙根底下,专程在等谁似的。
“请贾贵人安。”不等她叫起,苏培盛自己就已直起了并未弯几分的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瞧您这架势,是在宁寿宫吃瘪了吧?”
贾元春先是一愣,旋即想到什么,眼神惊疑不定。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本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却好歹也掂量掂量哪个能招惹哪个得罪不起是不是?
这回也就是个小小回礼,不值一提,心意呢贵人您收到就好。
对了,有机会联络家中别忘了给令堂及老太太带个好。”
说罢潇洒转身离去,徒留贾元春驻足原地,苦笑连连。
原来,人家压根儿就没想着躲躲藏藏。
也是,她又算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呢。
“小姐,是四阿哥在故意报复您?因为您先前算计到了皇贵妃娘娘的头上?”抱琴大惊。
贾元春缓缓垂下眼眸,淡淡道:“不止吧,恐怕家中老太太和二太太心急之余不知又犯了什么糊涂。”
既是报复,也是警告是震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