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睁大眼睛仔细瞧着,看看库房里究竟都有些什么。”
前脚才送走了伸手要钱的李纨,后脚又迎来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王夫人险些就要当场昏死过去了。
向来将财物看得比命还重要的她自是一万个不愿意,奈何王熙凤却稳稳地捏住了她的七寸,尽拿着她的一双儿女来说事儿。
一顿夸大其词的恐吓之后,王夫人到底还是松了口,叫周瑞家的打开了自个儿的库房。
眼睁睁瞧着王熙凤在里头挑拣捣腾,看着一件件昂贵的珍宝被打包搬走……当真像是被刀子一片片割肉般,只觉心如刀绞肝肠寸断。
没成想,竟是一口气没缓上来,当场就翻了白眼直挺挺地往后仰去。
“啧,这才哪儿到哪儿,出息。”
隔天,宜妃面对着一堆金灿灿的宝贝不禁发出一声嗤笑。
却在这时,“皇上驾到!”
“皇上万福金安。”
“免礼。”
一进门,康熙差点没被闪瞎了双眼,反应过来之后就是眉毛一挑,似笑非笑,“不愧是宜妃娘娘,宝贝可真不少啊,哪像朕,这几日为着银子都快愁死了。”
宜妃登时心头一惊,转瞬就明白了。
――外头正遭灾,这种时候但凡穿戴华丽些都难免要刺着皇上的眼,更何况是这般情形?
该死的荣国府,想坑死她不成!
宜妃暗恨咬牙,脸上却是一副无奈又荒唐的表情,“皇上误会了,这可不是臣妾的,是那荣国府拐着弯子硬塞进来的。
说是她家那孙儿在庄子上跟老九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故而送些礼来聊表歉意……不过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能算个什么事儿啊?荣国府却出手就这般阔绰,着实是惊着臣妾了,光瞧着都觉得烫手呢。
臣妾才还想着赶明儿打发人再送还,现下既是皇上碰见了,不如就帮帮臣妾也罢,随意打发谁跑一趟吧。”
“荣国府?”康熙又瞧了瞧那一堆金灿灿的宝贝,笑得意味深长,“不愧是当年跟着打天下过来的,到底家底子殷实。
送还就不必了,交给朕罢。”
第89章
“皇上……”
“何事?”
“贾贵人跟前的那个夏荣在外求见,说他家小主儿如今不仅身子受创严重,更因过度悲伤自责而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眼看着整个人的状况十分糟糕,着实令人忧心不已,故而恳请皇上亲自前去看她一眼,宽慰宽慰也好。”
“叫朕去宽慰她?”
康熙不由冷笑,言语有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酷无情,“自个儿瞎折腾留不住孩子,朕忍着不责罚她已是天大的恩典,竟还有脸生出妄想?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
倘若她对那个孩子果真有半点真心,便理应老老实实吃斋念佛为其超度,也算勉强洗刷一点自个儿的罪孽,而非拿着孩子作筏子来摇尾乞怜!
叫那个夏荣回去传话,识相的就安分些消停些,若不然,她也不必再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了,朕索性开恩,允了她以死谢罪!”
“皇上果真这样说?”贾元春不敢置信,瞪得溜圆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似想要等一个否定的答复。
然而,夏荣却始终低头沉默以对。
抱琴强忍着慌乱,轻轻搂住呆若木鸡的主子状似镇定地安慰道:“皇上一向重视子嗣,这一时之间难以接受、气恨异常也是人之常情,待过些日子就好了。”
“皇上会不会知道了什么?”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一旦心里有了鬼,丁点儿风吹草动便能叫她坐立难安疑神疑鬼。
正如现在的贾元春,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是心乱如麻。
“这些年宫里又不是没有人小产过,何曾见过皇上如此态度?哪怕不说什么垂怜安抚,顶多也不过就是淡淡的,怎么到我身上就厌憎至此了呢?明明先前他对我还那般宠爱,如何一夕之间就活脱脱变了一副面孔?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他知道我用了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争宠,他知道这个孩子根本就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我用邪门歪道强求得来的!所以他才会是这样的态度,才会说要我超度孩子、洗刷罪孽!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完了……我完了……”
抱琴打死也没想到她会这样大咧咧地倒了个干脆利落,反应过来想要阻拦时早已经来不及了,当即被吓得满脸煞白,心脏险些从嗓子眼儿里蹦出去。
可看着她那一副失魂落魄神志不清的模样,抱琴也顾不上其他了,只一门心思扑在她的身上,好一阵宽慰安抚。
眼看她的情绪逐渐恢复正常,抱琴又抓紧再接再厉,“小主儿仔细想想,皇上是什么性子的人啊?倘若果真知晓了真相,怎么可能一声不吭,表现得这样风平浪静?
您啊,就别自己吓自己了,那样隐秘的一桩事儿谁也不可能知晓的,皇上也不可能。
现下小主儿最该做的就是放宽心好好调养身子,到时候想法子再……只要能成功见到皇上一面,现在失去的一切自然都会回来,包括小阿哥。”
夏荣也紧跟着附和,“抱琴姐姐说得没错,这宫里有哪个娘娘是一帆风顺的呢?谁还不是历经风雨浮沉?小主儿这点困境算得了什么啊?更何况您还有杀手锏在握呢。”
倘若心性太过脆弱,贾元春也不可能走到今天。
即使面对巨大的打击,崩溃也不过是短暂的发泄。
很快,她就调整好了心态,虚弱地躺在床上轻轻叹息一声,“话说的虽也没错,可皇上这样恼恨于我,终究叫人心惊胆寒啊,我只怕自己都等不到养好身子重振旗鼓。”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突然间,夏荣想到了什么,“因不知该如何给小主儿回话,方才被撵了之后奴才其实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外头墙根底下站了一会儿。
后面看见皇上从翊坤宫里出来,身边的人手里竟还捧了不少宝贝……能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长盛不衰,那位宜妃娘娘除了一副皮囊以外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对着皇上的一言一行必然都有深意才是。
回来的这一路上奴才都在寻思其用意,恰巧路上听几个宫女闲话,说什么今儿一早皇上还在乾清宫发了火,将那户部尚书给骂得灰头土脸的……”
户部尚书掌管的是国库,一说起他被骂,头一个联想到的自然就是钱的问题。
兼之恶劣天气有目共睹,雪灾的阴云早已笼罩在众人的头顶,如此这般联系一番,症结已然不言而喻。
“宜妃娘娘必定是知晓了皇上此刻的烦恼,故而才有此行为,不仅能叫皇上高兴,还能在文武百官及百姓那儿博一个贤良淑德、悲天悯人的好名声,说不准将来……而代价却仅仅只是一些财物罢了,实在是划算。
奴才就想着,小主儿何不效仿一番?即便不敢奢求其他,能够叫皇上消消气也好啊。”
抱琴眼睛一亮,“这个宜妃果然老谋深算奸诈狡猾,难怪人家这么多年盛宠不衰呢。
小主儿,这个主意的确好极了,试一试也无妨。”
“也好,就往家里去一趟罢。”贾元春柳眉微蹙,一脸警惕地说道:“如此看来先前还真是小看那个宜妃了,这样会算计,只怕所谋甚大啊。”
什么都没干就莫名其妙被锤成心机狗的宜妃:???
夏荣找上门时,适逢王熙凤正打着关心慰问的幌子在看笑话。
听罢他的来意,才损失巨大的王夫人当即就哭了,“钱钱钱,一个两个三个全都眼巴巴指着我要钱,我哪里还有什么钱?真当我是会下金蛋的金鸡不成?”
还不等夏荣说什么,强忍着笑意的王熙凤就张嘴了,“一下子掏出去那么多,姑妈心疼肉疼也的确是在所难免,不过这事有轻重缓急,有些能省,有些却万万省不得啊。
贵人的事那都是头等要紧的大事,便是出去借也势必要满足才好,更何况姑妈的底气是足足的,还远不到那个地步呢是不是?”
先还信以为真的夏荣顿时就听明白了,合着不是真穷,是哭穷啊?
真是个目光短浅的愚昧妇人。
心下多了几分鄙夷,脸上便也不免带出来些许异样,只道:“讨了皇上的好,贵人才能好,贵人好了,太太您才能好。”
道理谁都懂,却还是架不住肉疼啊。
况且,她也不算装穷哭穷,“你只瞧见我那库房里东西存了不少,却不知其中大半都是万万不能动的。”
又想起自个儿挑东西时,周瑞家的也曾一脸紧张坚决地制止过她拿某些东西……王熙凤的目光顿时就微微闪烁起来。
现在她几乎已经完全可以确定了,那一批东西必定来路不正,搞不好是什么要命的赃物呢。
“二太太这是不打算帮贵人了?”夏荣彻底失了耐心,故意虎了脸,面露威胁道:“二太太可想清楚了,这人心一旦寒了,再想暖起来可不容易,别等将来再怨贵人狠心不孝才好。”
王夫人惊得连眼泪都忘了抹。
王熙凤就凑到她耳边,小声说道:“贵人身上系着咱们全家的前程,姑妈还是允了吧。
左不过就是一点钱的事儿,难不成你忘了那条来钱的好路子?一本万利的买卖摆在眼前,舍出去多少都能翻倍给你赚回来,怕什么?”
“你是说……”印子钱?
王夫人皱了皱眉,但眼前夏荣就作势要告辞,她便也只好暂且将此事放在一旁,忍着心痛叫了周瑞家的。
“去开库房!”
“不好了不好了,宝玉发狂了!”
“怎么回事?”
“宝玉知晓了自个儿的病情,一时受不住刺激……”
第90章
“废了”这件事,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无疑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甚至堪称毁灭性的,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出于一腔爱护之心,在确诊之后的第一时间内贾母就给所有人下达了封口令,极其罕见地显露出了自己冷酷狠厉的那一面来予以震慑。
因此,事发这些天过去,贾母及王夫人的眼泪几乎都快流干了,贾宝玉这个当事人却还一直被蒙在鼓里。
还只当自己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每日里按时按点乖乖吃药调养,甚至还有闲心思念叨林黛玉在那儿伤春悲秋。
殊不知,纸永远不可能包得住火。
荣国府的那些奴才向来是出了名的嘴上没个把门,私下里讲究府里的大小事早就成习惯了,一张嘴根本就闲不住、憋不住。
即使碍于贾母雌威不敢在贾宝玉面前说三道四,可转过头去在背后却没少嚼舌根。
就在贾母卧床养病的这短短几日功夫,外头大街小巷其实早就风言风语传遍了。
哪怕是街边吸着鼻涕玩泥巴的小孩儿都有所耳闻――荣国府那位衔玉而生的公子哥儿伤了命根子,成太监了!
闲话虽传得沸沸扬扬,但贾宝玉也不出门,按理来说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传进他的耳朵里。
可谁能想得到呢?传不到他的耳朵里,却叫那史湘云听了个分明。
她自幼便喜欢粘着贾宝玉,即便年岁渐长早已不似稚儿那般口齿不清,可每每却还是习惯一口一个“爱哥哥”地叫着,被人打趣多少回也不改口。
小女儿家的那点心思几乎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众人皆知。
可以想见,当她听闻这个惊天噩耗时会是什么反应什么心情。
毫不夸张地说,那就是一路哭进荣国府的。
甫一见了贾宝玉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模样,便是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爱哥哥”,旋即扑在他的身上哭得撕心裂肺如丧考妣。
贾宝玉根本没多想,只天真地以为她是心疼自己被打,看她哭得这样伤心,心下还颇为感动,忙不迭出言安抚。
“我没事的,你切莫再哭了,见你哭成这般模样,我心里的疼比身上的疼还要更厉害百倍千倍呢。”
听闻这样的甜言蜜语,早就一心扑在他身上的小姑娘哪里还有什么抵抗力?先前的念头顿时变得坚定无比。
只见她努力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一派深情不悔大义凛然之色,“爱哥哥你别怕更别难过,即便所有人都嫌弃你笑话你,也还有我!
我愿意嫁给爱哥哥做媳妇,一辈子不能拥有孩子也好,有名无实也罢,我都不在乎!我愿意就这样守着爱哥哥一辈子,无怨无悔!”
“云姑娘!”晴雯当即脸色大变,不禁惊呼出声。
贾宝玉却一脸懵逼之色,左瞧瞧右看看,不知为何心生不安。
本能的,他想要回避些什么,故而只尴尬地扯扯嘴角,“云妹妹又在说胡话了,快快收声,仔细叫人笑话。”
然而,他这样的反应落在史湘云的眼里却变成了婉拒。
顿时心头一阵刺痛,既伤心又委屈,忍不住再次放声大哭起来,“我一个姑娘家都已经为你做到这个地步,愿意为你牺牲这么多了,你竟仍对我百般嫌弃,将我的一颗火热真心弃若敝履……你太过分了!太欺负人了!
我就知道,你也嫌弃我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女!休说与你心心念念的名门贵女高官千金的黛儿妹妹相提并论,便连你的宝姐姐也是万万比不上的,如何能够配得上你这尊贵不凡的宝二爷?
可是你清醒一点,事到如今她们绝不可能再嫁给你了!你的宝姐姐不可能,你的黛儿妹妹更不可能,没有哪个为人父母的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一个不能人道的男人!
只有我!只有我这个无父无母没人疼没人管的孤女可以!只有我这个天字一号的大傻子愿意不顾一切跟着你守着你!”
完全情绪失控的失恋少女是极其可怕的,根本无暇再顾及其他,更不知“委婉”为何物,只一门心思想要宣泄,言语直白到叫人心肝儿乱颤。
晴雯已经彻底白了脸,甚至不敢去看贾宝玉的脸。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人道?谁不能人道?”
“你……”
史湘云懵了,随即眼底却迸发出惊喜的神色,“难道外面的传言是假的?你不曾伤了肾脏,不曾被废?我就说嘛,爱哥哥衔玉而生,生而不凡,怎么可能会遭遇这样的事呢?
定是那长舌妇胡乱嚼舌根,说不定是那嫉妒爱哥哥的卑劣小人趁机在背后故意煽风点火行诋毁之事,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真是该死!”
“云姑娘……”晴雯满心无力,万万没想到发展会如此离奇。
真想拿针线缝了这张破嘴啊。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见贾宝玉脸色煞白,口中喃喃,“假的,都是假的,我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怎么就不能人道了?晴雯你告诉我,太医不是这样说的,你说啊。”
对上他那双充满无助乞求的眼眸,晴雯顿觉喉咙一紧心头一刺,眼泪哗哗地就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