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合——法采【完结】
时间:2024-07-23 17:13:54

  然而他说了这话,她却回道。
  “将军说的是,我的伤还要养些日子,外祖母和涓姨实在不放心,我便同老夫人说了,陪她们过去住些日子再回来。”
  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老夫人已经答应了。”
  庭院里的天光暗淡而凝滞,滕越没想到她不仅要把家人送走,连她自己都干脆走了,甚至还去了一趟沧浪阁,跟母亲说过了。
  沧浪阁距离柳明轩可不近,而她多半没让秀娘去跑腿,而是自己亲自去了。
  那么远的路她的伤就不疼吗?还是疼也忍了,非得离开呢?
  闯堂风扫了过来,他看着身前的人,见她腰板直直挺着,目光却只看向别处,风丝吹不动她脸上的情绪。
  她想到她之前的作为。
  他与她的这桩亲事在世人眼中极不相称,旁人无不觉得她阖家都攀在了滕家上,而她确实一时无力支撑整个家,把家人接进西安后都只能暂住在母亲的陪嫁宅子里。
  可她不曾伸手向他要钱贴补娘家,滕家给她什么她接什么,不给的她从不曾要过;
  玲琅一个四岁的小姑娘,拢共吃不了几口饭,她因着孩子生病把她带来,却没把她真正待到滕家人脸前,只让她住在后罩房中;
  如果不是今日他撞见了她和家人相见,她也定然不肯把他们接进府里来... ...
  当然,她眼下还是要把她们送走了,连她也一并走了。
  她不是贪婪取求的人,恰恰相反,她是个自有脾气,且有骨气的人。
  滕越忽的想起了一桩搁置了很久的事。
  他在成婚第三日就去了边关作战,回门的事情一直放着,他这次刚回来的时候还想起了一回,那时候他提了一句此番没时间,再另寻时间陪她去。
  那时她回应他,“将军得空再说不迟。”
  他那会只觉她是木讷,但也对他无甚要求,或者她自己的娘家也没有太多想回的意愿。如今看来,恐怕完全不是他想得这样。
  穷人且不食嗟来之食。
  他那样的态度,她根本无意带他见她家人... ...
  男人倏然沉默。
  院中风大,他想引她到避风处说话,她似乎觉得没什么必要,但还是跟着他过来了。
  她还道,“让将军忙乎一场,真是不好意思。”
  她话是这么说,但滕越竟从她口中听到几分不易察觉的轻快与愉悦。
  他心下却莫名一酸。
  好,他尊重她的脾气与风骨。
  他说没关系,“但我想跟你过去一起住些日子。”
  他轻声提醒她,“我们还没回门。”
  他说回门,看到她眸光怔了怔。
  她真的把这件事早就抛开了。
  她道,“可是将军,回门是要看日子的,这次就算了吧。”
  她还是不愿意。
  滕越却直接把小厮叫了过来,“近日哪日是黄道吉日?”
  “回二爷,后日就是。”
  邓如蕴不知他想做什么,只听他问她,“那我后日去行吗?”
  邓如蕴就是要避开他的,怎么就让他跟着去了?
  “将军真是说笑了,那小院子住的满,将军便是去了只怕也没个正经地方住。”
  可他道,“那我住门房前座里。”
  他说完,又看着她低声补了一句,“在院子里扎帐也行。”
  这话太惊骇,把小厮吓得连忙退开了。
  邓如蕴也惊讶地转过头来,终于和他的目光交叠在了一起。
  她看到他目光笃定,根本不是在开玩笑或赌气。
  她迷惑着默了一默,男人却道,“那我就跟蕴娘说好了,今日先送你们过去,我后日黄道吉日我再正式登门。”
  邓如蕴哪里跟他说好了?却见他已经转身去吩咐人准备回门礼了。
  邓如蕴莫名一慌,不由跟上他的脚步,“将军诸事缠身,还是不要耽误时间了。”
  他没回头,只吩咐小厮办事,“我不忙。”
  “那再怎样也不能让将军住帐子,将军还是留在家里的好。”
  男人只回她,“不妨事,我住惯了帐子。”
  说着,突然轻声道了一句,“蕴娘舍不得我住帐子吗?如果蕴娘不介意,我可以跟你住。”
  他是在开玩笑吗?
  但他这话令邓如蕴脚下踉跄了一下。
  只是她还没摔倒,男人立时回身,像是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一把揽住了她的腰背,将她往怀里拦了过来。
  邓如蕴则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可一拉一推间,她头上一支花簪滑落了下来。
  他却稳稳接在了手里。
  庭院里的仆从都退了个一干二净,她似乎听见了玲琅的声音,但瞬间又被秀娘拉走了。
  这不妥。
  下意识抵着他胸膛的手更使了些力。
  但他却当没有感觉一般,只仍旧那样揽着她,垂眸把那支金银花簪,重新替她簪回到了发髻上。
  独属于他的气息绵密而深重,邓如蕴直到他离开,长长吐出一气,但又暗暗摇了摇头。
  这个人怎么就不能正常一些?
  不过他这么忙,估计也住不了几天。
  随便吧。
  *
  当晚,邓如蕴去了城东的宅院,一家人都聚在了这里,玲琅在院子里高兴地跑跳起来,涓姨叫着秀娘张罗着弄一桌子饭菜,外祖母则笑呵呵地在院中的摇椅上摇着。
  晚间饭做好的时候,日头落了下去,天上的繁星异常明亮。
  从她“嫁”去滕家之后,就再没这样和一家人吃饭了。
  涓姨不住地往她碗中夹菜,一直说着让她补这个,又要补那个,还道,“我打听了西安府里有几家大药铺,涓姨去给你买些好药来。”
  邓如蕴笑得不行,“看来您不信我的手艺,我难道不能自己制药,还要卖旁人家的贵重药丸不成?”
  涓姨却说那不一样,“我们家蕴娘手艺也好,可那些大药铺到底用的都是好料,是咱们不能及的。”
  这话说得没错,邓如蕴手里缺钱,制药上只能用平价的药材,平价的药材未必就不好,但贵重的药自然有贵重的道理。
  她想到此事,自然也想起了自己因着受伤,有好些日子没制药了。
  先前好不容易找了一家药铺,肯接受她们的成药售卖,如今一时无法大量制药,这事多半要耽搁了。
  说起来,到底是不熟悉的缘故,若是有个能稳定托卖的药铺,急一些缓一些又有什么关系呢?
  邓如蕴正想着这件事,还盘算着在这里比在滕家方便多了,她不若就趁着滕越不在身边,明天去城里走一走,兴许能找到什么门路。
  谁知道还没出门,同官县庄子里周太太和她表哥孙副巡检竟然上了门来。
  这兄妹两人是来探望邓如蕴的,但到了滕府才听说夫人回娘家了,他们来西安府一趟不容易,干脆就寻到了城东小院来。
  他们兄妹二人带了半车的补品,东西多得邓如蕴都不好意思了。
  她确实有些不好意思,自从弄明白土匪冲着她的来意之后,她只觉自己之前寻找周太太家庇护,其实是拖累了人家也被土匪盯上了,好在是没有人因此死伤,她心里还算过得去。
  眼下周太太还带了这许多东西来探望她,她真是不好受下。
  谁料周太太却道,“夫人有所不知,我先前便算过命,说得了双胞胎本是好事,但后面伏着一劫,我当时没当回事。不想前些天又见了算命的道士,说我这劫已经渡完了,幸有贵人相助,顺利渡过。”
  她激动地拉着邓如蕴的手,“我这才反应过来,夫人就是帮我渡劫的贵人!”
  邓如蕴差点呛住。
  她严重怀疑那道士也听说了庄子被土匪冲了的事,所以借机把之前的判言圆上了,但她却成了周太太的“贵人”。
  邓如蕴连道不敢,可孙副巡检却也跟她道谢。
  孙副巡检,单名一个“礼”字。
  当下孙礼跟邓如蕴正经行了一礼,他目光落在她裙摆边缘。
  “幸有夫人出谋划策,此番在下襄助滕将军剿匪有功,已经升到正巡检了。”
  这可是真喜事了,邓如蕴连忙恭喜他。
  只是孙礼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只敢落在她裙摆。
  “夫人确实是我兄妹二人的贵人,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只不过他说着,却也发现滕家这位夫人受了伤人清瘦下来不少,衣裳明显松垮了。
  且这才多少日子,没有留在滕家好生养伤,反而被送回了娘家来。
  她娘家人住的地方,也是滕家的院子。家境艰难要靠滕家相帮,也难怪当初被送出西安那般轻车简从,只能自立起来。
  院子里还晒着不少草药,孙礼想到她会做迷魂药,不由就道了一句。
  “夫人平日里还制药售卖吗?”
  她是不是哪怕嫁了人,还要靠卖药给娘家添些进项?
  但他这话说完,见夫人迟疑了一下,只觉可能冒犯了,连忙又补充了一句。
  “我的意思是,我在西安府有个小药铺,平日里不太被制药的行家看得上,收不到好药便经营的惨淡,若是夫人不嫌弃,愿意把成药放到我家柜上售卖,在下感激不尽!”
  邓如蕴是有些迟疑,之前她卖药是不曾以滕家的夫人的名声卖出去的,眼下孙巡检直接点了出来,她没想好怎么回答。
  可她再听孙礼补充,一下就明白了人家的意思。
  周太太也在旁道,“表哥也是怕夫人好手艺浪费了,若是夫人愿意,咱们只私底下赚些脂粉钱,不让旁人知道。”
  兄妹二人之前在同官县就看出了邓如蕴的困境,眼下给她这般遮掩着想办法,邓如蕴心头蓦然一热。
  她正愁没办法稳定地托卖自制的成药,孙巡检就这样给她把门路送了上来,她再没有不接下的道理。
  当下不由地同孙礼道,“孙巡检只要不嫌弃我,我断断不会拒绝。”
  她说这话时,一双明眸入拨云见日,就这般看着他亮了起来,灿若天边初阳。
  孙巡检莫名心下一跳,但万万不敢再看连忙转开。
  他说自己的药铺其实不大,是从他过世的祖母手里继承来的,就开在西安府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
  他还想说若是夫人看得上,他再斥重金装点扩大一番也是可以的,但这话太过鲁莽,他在舌尖绕了三圈终是咽了下去... ...
  *
  西安城东,长乐门。
  正午时分的日头像是炉子里的火,高温炙烤着瓮城里的行人,缓慢前进的行人队伍像是烤炉里的羊肉,咋咋啦啦地通身冒出许多热油一样的汗来。
  午间进城的人太多,瓮城里的行人们不得不脱下厚重的外衫或者解了怀,凉快一番。
  众人都盼着走得快一些,赶紧过了长乐门进城,进到东大街,吃喝玩乐俱全,也就不必受日头暴晒了。
  但有一人,侧身坐在一头麻灰掺白的小毛驴上,翘着腿打着扇,看他这一身布衣不似什么有钱人,但悠然进城的姿态,也不是为生机苦苦奔波的意思,估摸着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
  他半睡不睡地,又一下没一下地打着扇,旁边的小厮也捡了个树叶呼哧呼哧扇,问了一句。
  “六爷... ...不,六哥,咱们要不进城后到东大街上换点银票吧?不然连买口茶水的钱都没了,穷得叮当乱响。”
  他这六哥闻言才终于直了直身子,大大的蒲扇下露出他温柔的长眉,自含笑意又带着懒散的眼眸。
  他扬起下巴往城门里的方向看了一眼,说不怕。
  “进了城就找间药铺,我去给他们当几天坐诊郎中,不就有钱了吗?”
  他说西安府里有那么多药铺,“就算大的不认咱们生面孔,小药铺总是找得到的,就捡那种小巷子里的小药铺坐诊就行。”
  他说完,又翘腿坐在毛驴上,闲闲摇起了扇子来。
第23章 【三章合一】
  城东小院, 难得的团聚悠闲。
  这日滕越虽然还没来,但却派了不些人手过来,尤其有亲兵护院, 玲琅到处乱跑乱玩邓如蕴也不怕。
  吃过饭玲琅也跑累了,跟着她太婆婆去睡觉了。
  秋风里渐渐有了明显的凉意, 但白日里的日头晒得石板发烫, 这会刚入夜反而不觉得太冷。
  风把云都吹散了, 高阔的天上繁星遥远而明亮,街巷里的喧嚣与烟火气飘了过来,喧嚣离得远了只有隐隐的声音, 如同风吹草叶, 而烟火气却挂在了枝头树梢,又趁人一不留神, 便钻进了人的鼻腔里。
  邓如蕴深吸了一气,躺在涓姨怀里,安心地闭了闭眼睛。
  涓姨用毯子裹了她,一边搂着她,一边用扇子赶走最后蹦达的蚊虫。
  “... ...我这腿也好的差不多了, 总是记挂着咱们在金州的老家,那么大的宅院空着没人,就算是养了狗, 也要被人记挂在心,更不要说有些人就没安好心, 我想着过些天, 要不回去一趟。”
  她说的是邓如蕴的亲叔父和亲婶娘。
  邓如蕴的父亲本是个寻常的药农, 但因着踏实肯干,多年前也赚了些小钱。可这些钱不过能让他在庄子里小富, 养得起弟弟妹妹,再多却也没有了。
  他不甘心,就想着去学制药的手艺,不想就遇上了邓如蕴的母亲。
  邓如蕴的外祖父母便是药农起家做了制药的药师,他们醉心制药,膝下只有邓如蕴的母亲一个女儿。后来见着邓如蕴的父亲是真心实意想学制药,也是真心实意对她母亲好,便将制药之技传给了他。
  他颇懂些做生意的门道,带着邓如蕴的叔父在金州四处找寻机会,不过几年的工夫就把家中的成药卖的金州到处都是,也开起了自家的药铺。
  邓如蕴的姑母也嫁到了做生意的人家,她出嫁那会,邓如蕴的父亲和叔父给她置办了八八六十四抬嫁妆,在县里风光了好几年。
  可家里日子过得好了,却人心却不齐了。
  叔父认为这个家能到如今,他少说也是出了一半的力,可邓如蕴的父亲却只顾着孝顺岳父岳母,把什么都给妻子和岳父岳母,却把他这个弟弟当作管事、帮工。
  然而邓如蕴的父亲却认为,如果不是岳家人拿出制药的技艺倾囊相授,又给了他最初的本钱,怎么才能把生意做到如今?
  两兄弟因为此时有了些矛盾,但也不至于怎样。
  邓如蕴小的时候,记得叔父经常把她架在肩膀上,让她骑着他的脖子跑大马玩。
  涓姨在后面追着他们喊着,“慢些,小心些!”
  叔父只当听不见,跑得更快了,小蕴娘抱着叔父的耳朵咯咯笑个不停。
  那时候日子还是过得顺的,不光是因为叔父和父亲矛盾没有闹大,也是因为当时叔父中意涓姨,许是日久生了情,他是有意要娶涓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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